民国易坛奇人--瞎子王传奇-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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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刚刚获释归家的方玄。
“方先生,我早就知道你不是那种趋炎附势的人,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你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
民族英雄呀!”这些年已经恢复“元气”的张天笑,也闻讯赶来,看望刚从地狱归来的老朋
友,“这两年多,你知道我多么惦念你哟!”
方玄含糊应付着。他的心里,却有说不出的苦楚。
这两年多时间,课命馆歇业,家中大小人口却不能歇食。只出不进,坐吃能山空。何况,为
了在魔窟中图一个苟安,朱玉玲通过佘爱珍孝敬“76号”中的阎王小鬼的钱,数额逾万,几
乎荡尽家底。如今刚刚被释放,不容休整,又得重操旧业了。
当年从青城山下来,船经三峡时两岸纤夫的号子声,又隐隐在他耳畔响起。对于任何一个自
食其力的人来说,生活长途中的每一步路,都会像纤夫一样感到沉重若千钧。多么想歇一歇
,缓解一下浑身的紧张与疲乏,然而严峻的现实生活又不容许停歇。负着沉重的纤绳,攀着
狭窄崎岖的山道,绷紧着每块肌肉,缓慢地行进,直至生命的终点。
“方先生,什么时候开业?”朱明生第一次来看望便动问道。
这两年多来,太清课命馆不能开业,他便又在老城隍庙旁边,租房扯起了“问我来”命相馆
。这些年,他从方玄处学得了不少东西,其知名度也远非昔比,因而“问我来”命相馆的生
意,颇为兴隆。
“朱先生,‘问我来’的生意不错,你就不必再来‘太清课命馆’了罢。”方玄笑道。
“怎么,方先生不要我了?”朱明生也笑道。
“多开一个馆,便多一条生路。何必非绑在一处不可呢?”
“说实在话,这许多年依赖惯了,现在一个人坐镇‘问我来’,总有些空虚不安的感觉,还
不如仍归太清馆,在你手下吃一碗省心饭。”朱明生实言道,“何况,你也需要一个合得来
的帮手呀!”
朱明生的真挚情谊,很使方玄感动。在见钱眼开的人世间,能有这样一位重情谊而轻名利的
朋友,他感到太难得了。既然如此,他就更不能让这样的朋友一辈子委屈于太清馆。
“朱先生的深情厚谊,我心领了。”方玄坚持道,“至于太清馆的助手,这几天我也大致考
虑了一位,正想与你商量呢。”
“是谁?”朱明生不料方玄要他独立“问我来”的话,并非做做姿态。
“唐绍元先生。”
“此人倒是不错。”朱明生笑着点头道,“此公的课命馆,最近又濒临关门。请他来太清馆
,倒也正是时候。”
原来,唐绍元也是一位算命瞎子。此人精通命理,“业务”熟谙,上海滩上一些颇有名声的
同行,如张奕堂、周凡乐等人,遇有疑难“杂症”如“做坟”日子、三代阴阳宅课,多趋向
请教。然而唐绍元却老实本份,有“理”乏“术”,真正做起生意来又一筹莫展。行道十数
年,事门关门达二十余次,几乎在上海滩的每一个角落里,都挂过牌开过业。
终于,他悟出了一个道理:吃命相这一碗开口饭,理论水平再高也是对牛弹琴,无济于事。
然而他又不屑于去干那种设计圈套布置骗局的勾当。于是张口便得罪主顾,生意清闲不说,
有时还遭人斥骂。真是吃力勿讨好。
如今开的课命馆,雅号“逍遥子”。真是馆如其名,开张半年来,生意清淡,馆主整天逍遥
。虽然逍遥,却不自在。因为家里时时告贷,老婆整天斥骂。眼看着又要重蹈覆辙了。
这一天,他正独坐课命馆,捧着宜兴紫砂壶发呆。忽听得门外一声招呼:“唐先生——”
“谁呀?”唐绍元精神一振,心想,今天总算来了一位顾客。
来人跨进馆门,自我介绍道:“唐先生,我是朱明生呀。”
哦,难怪声音有些熟。原来不是顾客,乃是同行。
“是太清馆的朱先生呀,失迎了,快请里面坐!”唐绍元知非顾客,心中不禁一凉,却因为
来了同行,可资聊天,又转冷为热。“今天是什么风儿把你这位稀客吹来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朱明生甫坐定,便说明来意。
“哎呀,鄙人怎可以抢你的饭碗?”唐绍元惊喜之作说道。他知道朱明生在太清馆的薪金甚
丰。
“这是方先生的好意。何况,我现在开的‘问我来’生意很不错,也多少沾了一些方先生的
光嘛!”朱明生笑言道。
“既然方先生看得起我唐某人,朱先生又愿意割爱,鄙人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唐绍元道。
太清课命馆重新开张了。本来就已名满申城如今又添加了一层抗日志士的光环,方玄在一般
市民心目中更是如同神明,生意红火空前。两周前预约登记,已经不再是摆摆噱前沿招徕生
意的手法,而是实实在在的生意了。
幸而方玄的内功精湛,精力旺盛,虽然整天谈命说玄,晚上静修一个时辰,倦意即可消除。
只是苦了唐绍元,自己开馆之时,生意清淡逍遥惯了,如今整天接待顾客,掐指谈命,时间
一长,着实难以招架。无奈,弃掉宜兴紫砂茶壶,换上厚肉白瓷杯,天天泡上几片长白山人
参,藉以拔精神。
且说命相公所的王真威,自从小铁拳、大头阿四突然失踪之后整天胆颤心惊。他情知两个徒
弟的失踪,必是佘爱珍手下那一批亡命之徒所为,却又不敢对人说。在他的手下,虽然也有
七八名亡命无懒供他驱策,但是这些人只能欺凌吓唬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命相士。若与佘爱
珍手下顾宝林等辈抗衡,无异以卵击石。
越是心中有鬼,越是怕鬼;越是怕鬼,又偏要撞鬼。这一天,王真威收到鼓鼓囊囊的一封信
,拆开一看,竟是一把小小的匕首,一张黄标纸上草书四字:“当心狗头!”
这是谁的恶作剧?王真威由张、马两人的失踪,大致也能猜出八九分。这几年中,他独霸相
业所,向社会商界出租公所街面房屋,向同行出卖行业许可费,征收会员费,逼迫末流相士
“进修”收取昂贵的学费,以各种手段广开财源,中饱私囊,一下子腰缠万贯,成为相业界
的富翁。
他颇有自知之明,知道这几年发财并不光明正大,因而很有些心惊胆颤之感。尤其在“76号
特工总部”陷入“打碎狗食盆,大家吃勿成”的局面之后,他自感失去撑腰后台,以后的日
子一定难挨,便有了伺机退隐的念头。
“屈先生,鄙人接得老家来信,家母不幸染病,卧床不起,明、后天即要动身回乡。公所里
的一切就拜托你老弟照看了。”王真威虽然打定了携财逃逸的主意,却还是替自己留下了一
个日后卷土重来的余地,因而临行之际,冠冕堂皇地向追随他的得力帮手屈能伸“博士”移
交了一番“公务”。
屈能伸闻言,不禁一怔。相交数年,从未听王真威说起过老家还有老母,更难相信王真威会
有如此孝心。他是个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的乖巧“博士”,虽然并不知道信函匕首一节,但
是从张小铁、马阿四的失踪,王真威的近日言语举措间,察觉到了王零点威此举的真正意图
了。
在追随王真威的这几年里,屈能伸也着实捞到了不少油水。他知道王真威这一拍屁股溜之乎
也,自己再呆在命相公所里决难讨好。于是,就在王真威席卷所有、“回乡省母”之后不久
,“屈博士”也乔迁他乡,另筑新屋开新馆去了。只留下一个空空荡荡、无人管的命相公所
,在此多事之秋,谁也不想染指。于是,延续了半个多世纪的命相公所,从此消逝。
命相公所的存亡,丝毫不影响上海滩上大大小小百数十命相馆、课命馆的生意。太清馆的
生意,仍然是那样红火得令同人眼红;袁珊的命相馆,也日渐有了起色。用张天笑的话来说
“龙,还是龙。”
吃了陈哲高一次大亏,袁珊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向对方面对面地实施报复了。他以转弯抹角的
方式,向盛老三的家人暗通款曲,披露“白牛”事件的真相。
盛老三愤怒了。他再也想不到有十几年交情的陈哲高竟会生着法子骗他的钱。他实在咽不下
这口气。
这一天,他将陈哲高邀请至位于北四川路的宏济善堂。
这是一幢七层高的大厦。本来是中国银行虹口分行,如今已被日军占领。七层高处,便是盛
老三主持下的“宏济善堂”总部。
乘上电梯直上七层楼,两名持刀的日本宪兵已经恭候在走廊上。陈哲高见状,饶是大胆,也
不免有些战战兢兢。在两名宪兵的寻引下,脱鞋步入铺着“榻榻米”的客厅。首先映入眼帘
的是室中央的一只矮几,几上置有一个红漆木架,架上横放着两把极精致的日本军刀,刀柄
上镶有珠钻宝石。那两名宪兵,见了这两柄军刀,立时“啪”地一声,肃立致敬,鞠躬如仪
。陈哲高暗忖,这大概便是几年前盛老三东游日本晋见皇室要人时所赐之物了。
盛老三的办公验室宽敞而且极其雅致,唯一煞风景的是在屋中央放着一张红木大烟榻。此时
,他正斜躺在烟榻上,微闭双眼,手持烟枪抽着大烟。见陈哲高入室,略一点首示意。
陈哲高与盛老三本是熟人,也便往烟榻另一侧坐下。静待老三抽完那一筒烟,才笑问道:“
文颐兄召见,有何雅教?”
“我要告诉你,安徽乡下买来的那一头白牛已经被我宰掉了。”盛老三的大烟虽已抽完,却
依然又双目微闭,缓缓而言。
陈哲高闻言一怔:“为什么宰了?”
“这就要问你哲高兄了!”盛老三突然圆睁双目,逼视对方。
“文颐兄千万不要听人挑拨。”陈哲高脱口言道。
“挑拨什么?”
“……”陈哲高顿时语塞。
盛老三冷笑道:“哲高兄牛肚刺字,真可谓用心良苦。绑票袁珊,更是手段高明!”
“这都是袁珊为了当年大小月之争落败一事,挟隙诬陷,文颐兄万不能信……”
“好了,好了!”盛老三愠怒道,“牛肚刺字一事,我已派人调查清楚。今天叫你来,是要
告诉你几句话。”
陈哲高知事情败露,狡辩已经无用,此时此境,惟有俯首听训了。
“第一,你我十数年交情,从此一刀两断!上次赠你十万元,我也不再追回。但是,那一只
回首铜鹿宣炉,因赠非其人,有辱宝器,必须归还我!”盛老三一字一顿,厉声言道,“第
二,袁先生已是我的朋友,不许你再有任何报复行为。上次绑款,必须如数归还。”
陈哲高唯唯连声,额头上早已吓得冒出了冷汗。
盛老三又冷笑一声,言道:“你是有名的‘赤练蛇’,我算是被你咬过一口了。但是从今以
后,不许你再使诈作鬼。目前这上海滩上,我盛老三自信还可以治治你的!”
“文颐兄……”
“我们情义已绝,不必再称兄道弟了!”
“是。盛先生!我财迷心窍,有愧您先生,罪该万死。”本来在盛老三面前平起平坐惯了的
陈哲高,此际自觉矮了一截,低声下气地言道,“刚才先生所言,在下都记住了,一定照办
,一定照办。”
盛老三一声冷笑,向门口喊道:“送客!”
两名持刀宪兵,立即闪将出来。
陈哲高见状,连忙起身,向已经躺倒在烟榻上的盛老三鞠躬引退。
走出七层大厦,步下光溜溜的大理石台阶,瞥了一眼熙熙攘攘的北四川路,陈哲高才长出一
口气,犹如丰都城阎王殿中归来一般,慌忙钻进了自备汽车,疾驰而去。
他深知日本宪兵在上海滩上的能耐。即便英、法公共租界,此时也已被日本军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