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艺人 作者:边云山-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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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恶来挑拣?那是傻人也不该做的事。”
这大闺女便觉时光难耐又愿时光过得太快了。
冷眼看上去,荒原还是从前的荒原,连鸟兽的增减也与以往不相上下。寂静似
乎是永恒的,马挂銮铃的声响在一个荒原人的一生中也听不到几回,日子是太荒凉
了。
日本人的扫荡和围剿给固守安静的荒原人带来了冲击和灾难。好在村庄分散,
荒原阔大,日本人不可能到得了每一处。实际上革命已经在各处都闹起来了。日本
人杀人杀得也更狠了。
黄花整日坐在长草的院子里,神情萧索。
生在荒原上的穷家闺女,有一些不可避免地要去做卖艺女人。这么些年她从不
后悔叛逆了槐家。
她自打生养了两个闺女后就想拼命护住她们,不让她们也唱二人转。她仍在寻
找那种使卖艺女人最终得到解脱的东西。
可她的心为何如此空落?她常常茫然回顾,巨大的孤独走过来盖住她心灵和眼
睛所能及的所有地界。她还只是个不到四十岁的妇人,她还需要男人有力的臂膀和
火热的胸膛,还有男人的声音和目光的爱抚,总之,她想要一个男人拉着她去走那
辽阔如荒原的日子。
黄花终于起身,捶捶坐麻了的双腿,走进屋去,去找出冬天的行装。她长久地
抚摸着那个铜瓶,上面凸凹的花纹令她感慨万端。
四匹家养公狼,在冬天以后的其它日子里都到荒原上自己捕食野鸡和兔子还有
离群的狍子或野鹿。不过,它们似乎是些有灵性的野物,每天黄昏后都会从各处归
到茅屋旁,她把树枝上铺上于羊草,充做狼的睡床。这四匹狼已不是从前她做营生
时的那四匹,已换过两回了。
黄花找出草兰和泽兰在冬天里所穿的皮袄愣怔了好一会儿,那还是她年轻时穿
过的,现在已有许多处掉了毛。
她拿起一件鹿皮袄,一抖又抖下许多毛针来,那是她掉落的青春和逝去的日子。
这妇人把脸埋在毛皮上,把泪洒在上面。她哭了一会儿就平静了。
毕竟她的闺女们不用去卖艺了。她不用温习,甚至不用想就能唱出整出的戏来,
只是声音不如从前了。
即使被土匪抢去的泽兰也会因她的姿容而被某个头目看中,吃穿上不会缺少了。
然后生下几个娃儿,一个女人在世上的功用就算圆满了。她这样安慰自己,不过那
可不是她所要找的东西。
黄花仿佛看见了在大雪落下后,她一个人赶着四匹家养公狼拉的雪爬犁在荒野
上孤寂地行走的情景。天是那么高远,与雄奇的完达山相接的地方永远是一片淡蓝,
那是蓝蟒的梦境,幽幽,直到地老天荒。难道现在的天还没有荒,地还没有者吗?
她眼泪刷刷地落了两行。
这妇人想到了离她很渺茫的事情,想到了拿枪的李南石。那也许不是个一般的
人。他看上她的泽兰,可她却入了匪窝。这会让那持枪的人发怒吧?
黄花蓦然起身,翻出炕犄角那堆破布中藏匿的小手枪。
黄花把小手枪揣进斜土布大襟里,站在院子里四处张望。四面八方都是草。大
部分地方草高过人,乌鸦鸦的,内中藏着人所不知的东西。
荒的天荒的地荒的人啊,都在哭泣,像荒原上四季不断的长风,涤荡了千年万
年。
黄花挪动因心情落寞而沉滞的双腿,来到院子里。
她突然来了气。荒原上的男人都是无能的废物。他们难道就想不出办法来使女
人和孩子过上好日子?
“他们只会让自己的婆娘去卖艺去当地主的女佣,他们就不会去干些旁的?比
如为了穷汉子将来能有自己的地种而做些啥?”黄花边说边大声嚎哭。
在抗联和日本人打仗时,总会出现不明身份的人或给抗联带路或用自身引走日
本人的火力而掩护抗联。也许没有一个人会知道那些人是已死去的荒原汉子的鬼魂,
他们都曾经是爱土地如命的庄稼汉子。
黄花心中的空落再也无法弥补了。她听近处和远处的地方都无人声才慢慢蹲下
来,用手在障子下挖了个坑把那小手枪埋掉了。
“那个持枪的人,再也找不到我的泽兰了。她命里只配做匪婆,而不是大人物
的太太,就是那么回事。”
暮色在黄花漫无目地的目光里十分惆怅,她看着大雪纷飞的日子已登上了西伯
利亚的大陆,正往荒原而来。
2
小舅呆呆地一个人站在那儿,看着哗啦哗啦响的棚子,不知想着什么。这之前
小舅很少回家,不是在外喝酒,就是打麻将。找他的人一批批的,他整天无所事事。
姥姥常常骂他是不争气的东西。小舅说,争气有什么用呀,你们不干了一辈子
革命吗?怎么连治病的钱都没挣回来?“混帐东西!”姥爷骂着。小舅弓着腰,鼠
一样溜走了。
姥爷再没起来床,是有一天晚上,大舅在哪儿喝完酒气哼哼地回到姥姥家,把
大表姐从她那屋给拽出来,大声斥骂:“不要脸的东西,你说什么在戏剧团帮忙,
你在外头都干了些什么?”“你好呀?”大表姐说,“你好往那地方钻!”“我是
陪客人没办法,我告诉你,要不你就滚出这个家,要不你就在家呆着,哪儿也别去,
你在姥姥姥爷面前,好好反省一下。”大舅气愤地说,“你简直给我们家丢尽了脸。”
“我是自食其力。”大表姐说,“不像你,吃国家,拿国家,不为大家做事。我比
起你来强得多了。”
他们一直在吵着。姥姥噙着泪,好像明白了什么,拽着我的手说,冬冬,走,
上那屋去。
大表姐终于离开了家,谁也不知她上哪儿去了。
“姥爷再不吃药打针了,他骂去看他的人,但常常喊我到他的屋去,说一些我
不太懂的话。姥爷使劲儿抠着床板,牙咬得紧紧的,有时睁眼看看我,眼泪慢慢顺
着纹路很深的脸上左右地溢出来。
姥爷的肚子越来越大,以后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妈妈的公司在广州、上海等地都建了办事处,大连的分公司每年有大量的出口
贸易,在香港,妈妈说,刚谈完一个有关合资项目,回来时,姥爷再没有睁开眼睛。
妈妈哭了很久。姥姥把家里发生的事情都和妈妈说了。妈妈哭得很厉害。“我
拼命工作,使很多下岗的人员有了工作,我却照顾不了自己的家人,帮助不了自己
的亲人,不能让父亲的生命延续。”妈妈趴在姥姥身上,一边哭一边说。
妈妈和大舅舅不知为了什么,吵了很多次。大舅舅说,你不要管那么多好不好。
妈说他是假孝心。
火葬的时候,姥爷的老战友、老下级、老伙计、老同事都来了,楼前、广场上
还有很多的人都来参加告别仪式。
丧事是大舅一手办的,办得很大,在去火化的路上妈妈紧紧地搂着我,独独地
坐在她自己的车里,眼泡肿肿的。
给妈妈开车的司机一直没有说话,从反光镜里看到妈妈的样子安慰说,总经理,
不要太难过了,这次事情局长办得很气派。已到的车有六十多辆,还有没到的,再
有——妈妈哼了一声,司机又从反光镜里看了一眼妈妈,再没有吭声。我只是害怕,
刚出生的小孩子也会老死吗?
刘贺走遍了整个荒原,他对自己的仙家深信不疑,他在完达山中苦修了整整一
年半,下山后,直奔黄花家。
黄花已生出了第一个孩子,门口挂着一条蓝布。门外是一片荒草。
住在桦林峪的穷女人轮番来照料她。她们都希望这个女孩儿长大了有福享。她
们为她求天求地求仙道,而孩子只是哇哇地啼哭,无论黑天白天都哭。那时黄昏临
近,屋里只剩了黄花母女。
好闺女好闺女
你是在想你爹哩
……
刘贺正好到了门口,他听到黄花叫的是草兰女。
“让我看看草兰!”他推门走了进去。
黄花正愁孩子没名,一听乐开了。
“草兰,你看谁来了?”
孩子在刘贺进屋后就不再哭了。黄花半喜半怨倚炕墙而坐。已点上了一盏昏暗
的油灯。
“你的仙家告诉你了吗?”
刘贺双手拄在炕沿上,探头去看黄花怀里的草兰。
“孩子……姓啥?”
“你说姓啥?我让她姓了黄。”
刘贺再不言语,孤独地站在屋地上。
黄花发现他瘦小了许多,那样子的确不能养家。唱戏做法也就维持他自己不至
于饿死的水准。一年半的时间,我只求仙家告诉我那件事。”
“那东西到底是啥,你说?”
“女人要想活得好,还得靠男人。”
“男人靠谁?”
“靠天。”
“呸!”
黄花把孩子楼得紧紧的,泪水哗哗地淌,“你说我们女人靠男人?呸!男人要
靠天?呸!呸!”
“仙家是这样昭示我的。”
“呸!你的仙家一定搞错了,那东西不是这个。你再好好求求你的仙家。”
“那我现在就走?”他往门口挨去。
草兰突然哭了起来。黄花也哭出了声。
“你有钱吗?”
“有一块钱。”
“那好,扔进铜瓶里。”
刘贺爬上炕,把钱扔进摆放在炕梢的铜瓶里。那里面空空的,一个钱也没有了。
“你留下过夜吧。”黄花噗一口吹灭了油灯。
……
3
刘贺没有留下来,他继续在荒原上漫游,为人驱魂撵鬼,灭妖捉怪。他的法术
愈来愈高,在整个荒原上都十分有名。
黄花后背上背着草兰,赶着四匹家养公狼拉的雪爬犁在呼啸的寒风中急驶。爬
犁铺板上放着的铜瓶灌满了风声,有时还会有几个钱在里面叮当作响。
黄花在看到女人们活得艰难的同时,也看到了男人们的不幸。土地、金钱、财
富都在少数几个人手里,穷汉们当劳计做长工,拼死拼活地也养不起家小,就是娶
上了婆娘,也得让她出去做营生。
啥时女人才能都不去做那营生哩?
黄花仍把希望寄托在刘贺身上,觉得总有一天他的仙家会秘告他,那他一定不
会瞒她。
草兰在黄花背上老是啼哭。只要不吃奶不睡觉她就哭。
黄花有一阵子想到了她那些被槐仁堂霸下的嫁妆,有十马车那么多。可她想的
却不是自己要去占有,而是想分给最穷的卖艺的女人。那阵子正是她灰心的时候,
她想她们这辈子是找不到那种能改变她们命运的东西了。
就是那十马车财富也顶不了多大事儿,穷人多着哩,日子长着哩,那点儿东西
不够活命的。
黄花已经改名换姓,可她却让她的孩子姓了黄。她改名不是怕辱没祖宗,更不
是怕丢槐大地主的脸,她只是不想让她的孩子知道她的身世。
有一天,黄花正从一户穷汉家出来,迎面遇上了她娘家的那个护院。
“小姐!”
黄花一愣。
“我拿了小姐头发回去老爷就气死了。”
草兰啼哭起来,声音被厚厚的毛皮襁褓捂着,十分不真实。
“我娘还活着吗?”
“你爹死前嘱托你娘,让你回去继承产业。”
“我已卖艺了。”黄花的声音比寒风还冷。
“你娘不怪你。”
“我生了野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