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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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廉把父亲扶到登记台前。那位秘密警察头子倾身向前说:“老头子,我愿意送你回去,只要你答应以后不再惹麻烦。”
我看不见父亲的面孔,只看见他挺直的肩膀和头上雪白的头发。但我听见他的回答。
他用平静而清楚的声音说:“如果我今天被放回去,明天我仍会为任何一个有需要而来敲门的人开门。”
那人脸上的仁慈气色顿然消失了。他咆哮起来:“回去站队!快!这里不容许再有任何的耽延。”
可是他们办事的态度似乎就是为了要拖延时间。我们沿着柜台边缘慢慢挪动。他们重复又重复地问许多同样的问题,检查早已被检查过的证件,办事人员则不停地走来走去。短暂的冬日逐渐从窗外消逝。自从黎明时我们吃过面包喝过清水以后,我们整日没有再进食过。
站在我前面的碧茜回答说:“未婚。”这是那天第二十次她必须重复这样的答案了。
那人用低沉而单调的声音问:“有几个孩子?”
碧茜则重复地说:“我没有结婚。”
那人连头也不抬,略带恼怒地问:“几个孩子?”
碧茜只好无可奈何地回答说:“没有孩子。”
入夜以后,一个体格健壮,身体矮小,身上配戴着六角黄星的男人被带着经过我们的身边,走到房间的另一尽头去。突然我们听见殴打的声音,大家都不禁抬起头来。原来那个可怜的犹太人手中正紧抓着一件东西不肯放手。
他不住地喊着:“那是我的!你不能抢!你不能抢我的钱包!”
他疯了吗?如今钱对他还有什么用?但他继续挣扎,在他周围的人显然觉得很好玩。
我听见其中一个这样说:“嗐!犹太鬼!”那人随即提起那只穿皮靴的脚,向那犹太人的膝弯踢去。“我们就是这样抢犹太人的东西。”
室内夹杂着笑声和悲呜。他们不断地踢他。我紧紧抱住柜台的一角,叫自己不因那悲惨的声音而晕倒了下去。我内心开始对那个被踢的犹太人起另一种奇异而狂野的恨意,恨他竟把钱看得那么重要,恨他因此而平白遭殃。终于我听见他们把他拖了出去。
忽然,我发现自己正站在那位秘密警察头子面前。甘田正站在他的后面。我抬头时目光正好与甘田的视线相遇。
他说:“这个女人是主脑”
我意识到要那个头子相信甘田的话是件十分要紧的事,因此我说:“甘田先生说的不错,其他的人对这事毫无所知,这一切全是我的——”
“名字?”那人冷冷地问。
“彭柯丽,我是——”
“几岁?”
“五十二。其他的人对这事毫无——”
“职业?”
“我已经告诉过你不下十次了!”我绝望地说。
“职业?”他又问。夜色已深,我们终于整队走出这间大房子。那部绿色汽车已经走了,我们大家被赶上一部帆布顶的军用大卡车。两名士兵把父亲抬起来,送进车尾的门内。车内没有毕伟的踪影,父亲、碧茜和我在窄狭的长板凳上找到位子坐了下来。
卡车没有避震的弹簧,车子开在海牙被炸毁了的街道上,颠簸得十分厉害。我将手臂放在父亲背后,免得他撞在车边上。伟廉在近车尾处站着,低声告诉我们,他在这个灯火管制下的城里所能看见的一切。我们出了市区,似乎是向西朝舒文宁根城的市郊驶去。那么,我们的目的地必然是舒城,因为联邦的监狱就是设在这座靠海的城里。
卡车紧急地刹住了。我们听见铁与铁摩擦所发出的尖声。车子又向前冲了几尺,才完全停下来。在我们后面,那扇巨型的铁门又碰的一声关上了。
我们从车上爬了下来,发觉自己正站在一个极大的院子里,周围绕着极高的砖墙。卡车向后直退至一排长的矮屋前,士兵把我们都赶进里面。天花板上耀眼的白光刺得我直眨眼。
“鼻子靠墙!”
我觉得被人一撞,随即发觉自己正面壁而立。我尽量侧眼看,先向左,后向右。伟廉在那边,碧茜与他之间隔了两个人,在我另一边则是杜丝。大家都像我一样面壁而立。但父亲在哪儿呢?
这样等了很久,我眼前的破墙渐渐变成各样的面孔、各色的景致以及各种类型的野兽。最后,右边的门终于打开了。
“女犯人跟我来!”
女狱长的声音也像铁门的声音那么尖锐无情。当我转身离墙时,我尽快地向室内匆匆一瞥,搜索着父亲。原来他正坐在离墙数尺一张挺直的靠背椅上。必然是其中的一位狱卒给他搬来了那张椅子。
那个女狱长已经开始向门外那条长长的通道走去。我停留了片刻,迫切地注视着父亲、伟廉、彼得和我们所有忠勇的地下工作人员。
我忽然喊了出来:“父亲,愿神与你同在。”
他向我这边回过头来。天花板上强烈的灯光从他眼镜片中反映过来。
他说:“我的女儿呵,愿神也与你们同在。”
我转身跟着其他人。门在我身后碰的一声关上了。也与你同在!也与你同在!父亲呵!我几时才能再见你的面?
碧茜的手紧握着我的手。在那条宽阔的甬道上,有一条由椰衣制成的地席。我们离开潮湿的水泥地,踏了上去。
“犯人走旁边。”是我们后面狱卒平板的声音。“犯人不许踏地席。”
我们觉得无地自容,立刻羞愧地离开那张只有特权阶级才能享用的地席。
走廊前头有一张桌子,桌后坐着一个穿制服的女人。每个犯人送达那里时,必须再次报上姓名,并将自己身上所有贵重的物件都放在桌子上。娜莉、碧茜和我把我们美丽的腕表脱了下来。当我把我的手表交给那位官员时,她又指了指我手指上母亲留给我的一枚金戒指。我左右扭动终于把这只式样简单的戒指由指头上脱了下来,把它与我的钱包及纸币一起放在桌子上。
队伍继续沿着走廊走下去。墙的两边则是一排排狭小的铁门。队伍忽然停了下来:女狱长掏出一把钥匙,放进其中一只铁门的钥匙洞里。我们听见门锁退后的响声与铰链转动的声音。女狱长对了对她手中的名单,叫出一个女人的名字。她曾来参加过伟廉的祈祷会,只是我以前不晓得她的名字。
难道一切事情的演变都只不过是昨天的事?难道今天只是星期四吗?贝雅古屋的一切如今看来好像已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了。门碰的一声关了,队伍继续向前移动。另一扇门开了,另一个人被关了进去。哈林来的人没有两个共同关在一间囚室里的。
碧茜属于最初被叫中的一位。她进入囚室,还来不及转身,也来不及说声再见,门已经关上了。隔着两间囚室,娜莉被关了进去。那两间囚室的关门声,一直在我耳中嗡嗡作响,而我们的队伍则继续向前移动着。
走廊开始分叉。我们先向左转,然后向右,最后又再向左转。无限长的坚硬地面,无数量的铁门。
“彭柯丽。”
再一次刺耳的开门声,另一扇门开了。囚室深而窄,比那铁门宽不了多少。一个妇人在室中唯一的小床上躺着,另外三个人则躺在地下的草褥上。女狱长说:“把小床让给这女人,她病了。”
我确是病了。就在门关了的一刹那,我忽然咳个不停。
“我们不要一个有病的女人在这里!”有人大声喊着。她们颠颠踬踬的在这狭窄的囚室中往后退,尽量要远离我。
“我——很抱歉——”我开口说,但另一个声音打断了我未说完的话。
“不必抱歉,那不是你的错。来吧!美琪女士,把小床让给她。”那个年轻妇人转身对我说:“让我替你挂好帽子和外衣。”
我满怀感激地把帽子递给她,她把它挂在墙上用钩子架着的一排衣服上。我用大衣紧紧地把自己裹起来。床空了出来,我摇摇晃晃地向床边走去。当我挤过同囚室的同伴身旁时,尽量忍住不呼吸,也不打喷嚏。我在床上坐了下来,突然又再次咳个不停,一阵闷人的黑尘从那肮脏的草褥上飞了起来。终于咳呛停止了,我躺下来。鼻子闻到的都是草褥酸涩的味道。背上能感觉到薄薄草褥下的每一块木块。
我心想:“我决不可能在这样的一张床上睡着的。”可是等到我张开眼睛时,已是第二天的早晨。门口传来一阵劈啪的响声。同狱的人告诉我:“派食物了。”我挣扎着站了起来。门上一块四方的铁板落了下来,形成一个细小的架子,走廊里有人把几个盛着热腾腾稀粥的锡盘放在上面。
那位名叫美琪的女人朝洞口喊了一声:“这里新来了一个人,我们要五份!”于是洞里另送进一只锡盘放在架上。美琪说:“如果你不饿,我帮你吃。”
我拿起我的锡盘,望望那碗水溶溶的灰色麦粥,然后一声不响地把它递给了美琪。不多一会,锡盘收回去了,门上那只传递食物的小洞又再碰的一声关了起来。
上午稍迟一点,一只钥匙插进门锁里,锁内的弹簧碰的一声退了回去,牢门打开了,但只够时间把马桶传出去。洗脸盆也倒净了,换过清水。同室的几个女人把地上的草褥捡起堆到角落里,这一来又搅起一阵灰尘,令我再度呛咳得十分厉害。
接着便是监狱中无聊的生活——这也是我最怕的一点——我们坐在牢里百无聊赖。起初我还试着与其他的室友们聊天,以消磨这些无聊的时间,但是尽管她们对我十分客气,但等到我询问起她们的背景时,她们都顾左右而言他,因此我也一直对她们所知甚少。
但我到底发现那个对我说话十分仁慈的女子出身于男爵的家庭,她只有十七岁。这个年轻女孩,从清早到晚上熄灯时,总是不停地来回踱步。六步到门口,六步回来,一路闪避踏到坐在地上的囚犯,简直像一只困在笼中的野兽。
美琪女士则是奥国人,她曾在一间办公室内做过按日计资的女佣。她常常会为自己以前养的一只金丝雀流泪,嘴中不断地说:“可怜的小东西,它的命运怎样来呢?他们一定不记得喂它!”
这使我联想起我们的猫来。它逃到街上去了吗?还是被关在那个封锁了的屋子里挨饿?我能想像出它如何怅然若失地在餐厅的椅子腿下徘徊,因为失去了那些它喜欢在上面来回散步的肩膀。我试着抑制自己的思想,不去想像楼上的情形。我不容许自己的思想爬上楼去看蒂雅、玛莉、游西——不!在这牢房里我还能为他们做什么?神知道他们在哪里。
同室的囚犯中,有一个已在这里住了三年。在我们其他人都还没有听见任何声音之前,她就早已听见餐车在走廊上滚动的声音。她又能从脚步声中听出谁由走廊上经过。“那是医药部门的人,有人病了。”……“这是第四次了,三十六室中有人被提出去审问。”
她的世界包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