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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苦夏-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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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一个个握别六连的官兵,跃出战壕,摸黑走下阵地。身后传来连长低沉沙哑的命令:
    “通知各排——阵地加强警戒!”
    我跟着小分队的战友,跌跌撞撞下了山,心中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和悄然而来的无名的恐惧,永远告别了这批六连官兵……
    以后我长久引为憾事的,就是这次上阵地后,没能坚持给六连的指导员剪头。我想,如果我硬坚持,指导员肯定会让我给他剪头;而如果经我的手把他的头发修剪得美观一些,那夜告别时,也许就不会有那种不祥的预感?
    但一切有如金城川的江水,一泻而去再不复返。

第十章

    面对几个梳小辫子的中国女兵,那些美军俘虏也许会离开那个藏身之洞?
    那天夜里,我们摸黑下山,涉过冰凉的金城川,赶回一团前指的时候,天已蒙蒙亮了。
    大约就在这个时间,二营地处金城川以南的阵地,遭受到美军猛烈的进攻。那炮弹爆炸时如沉雷般的震动,使我们在金城川以北都可以听到。
    后来我们知道,那天夜里,蔺副团长派人强行把我们带回团里,算是救了我们小分队一行七人的性命。因为第二天凌晨,六连的阵地便在美军铺天盖地的炮火中陷落——六连官兵和相邻阵地的四连官兵从此再无音信。
    六连只有一位被派回来报告情况的人侥幸生还——就是那位迎接我们上阵地演出的姓裴的文化教员。那天上午,这位从死亡线上逃出,涉河奔回一身泥水惊魂未定的裴教员,在前指的掩蔽部外,向迎出来询问情况的蔺副团长诉说的情景,令我
一生难忘:
    “全完啦!连长、副连长、三个排长……工事全被轰平啦!指导员让我跑回来报告……”裴教员双手抓着胸膛嘶喊着,“一连人没几个喘气的啦!这是干什么呀?我们都跟骡子一样驮着背包弹药,走了那么长时间,走烂了双脚,磨破了裆,就为
了到那山头上让一阵炮给拍死吗?这是哪一级的命令?你们当官的一道令下得容易,可我们连搭上一百多人的命呀……娘儿们为啥硬叫撤回来?她们的命更值钱吗?你们说,为什么扔下那么多弟兄……”
    ——那时,裴教员悲恸的哭喊声像尖刀刺入我的心腹,他那通红的流泪如血的双眸,蔑视如刀地投向我们小分队,令我无地自容。遥想昨日一起度过短暂欢乐时光的六连官兵,今已悉数蒙难,我的心像撕裂一道口子,又像从悬崖上失足跌落、跌落……
    中午以前,六连和四连的阵地上再无音讯。派出去侦察的人员回复说,金城川已被敌人完全封锁,南岸敌人正运来器材,做架桥准备。
    后来,李春红告诉我,她曾就裴教员不满的质问同样质问过蔺有亮:你作为一个负责前线指挥的副团长,是否知道六连所处的险境?为什么派来人把我们小分队接回,却让六连、四连官兵置于险地而不顾?
    蔺副团长的回答是:
    “你懂个屁?!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上面命令让守的阵地,谁敢做主撤下?有迹象说明敌人将可能进攻,可谁知道规模这么大?你别以为撤下来就安全了,看这架式,保不准我这一百多斤也得扔在这轿岩山上!”
    蔺副团长的预感没错——从第二天开始,在金城川以南至上甘岭以东二十多公
里的东线,美军开始了疯狂的突进。我军金城川以南的阵地相继失守。而在一团正
面,敌人已越过金城川,在轿岩山南侧与我军展开激烈争夺。那时,一团前指已后
撤到轿岩山以北,指挥一营逐个山头阻滞敌人。而我们小分队也随团前指后撤,并
在团宣传股张股长的带领下,担负了掩埋烈士遗体的任务。
    以后我们才知道,这就是敌人1951年秋季攻势的开始。
    从金城川以北撤回到轿岩山以北的第二天下午,我们小分队跟随团宣传股张股长前去执行掩埋烈士遗体的任务。
    背着背包、携带着挖掘工具和几天的干粮,我们跟着张股长上路。
    张股长腰里别着手枪和一把镰刀,遇到草棵荆棘,他挥动镰刀砍一阵,为我们开路。
    “团领导为了照顾你们,连我也一起照顾了。”张股长耸了耸鼻翼说,“我股里有两个干事都下阵地搜集材料了,让我带你们掩埋遗体,要保障你们的安全……唉,我还是1947年滦东战役那会儿,带一帮老乡搞过一次掩埋遗体,谁想到在朝鲜
这头一仗又干了这工作……”
    张股长随身带着一个通讯员,这个通讯员的背包上别着一把磨得锃亮的斧头。吴静走在张股长身后,笑问:
    “张股长,你拿镰刀,通讯员拿斧子,咱们是去前线打仗吗?
    像是去打工呵?“
    “你别看掩埋遗体,这也是重要任务,得事事想周到、细心计划……”
    正说着,空中响起“嘶嘶”的声音,这是炮弹划过空气的摩擦声。张股长大喊一声:
    “卧倒——”
    在我们就地卧倒的同时,附近林子响起一声沉闷的巨响。刺鼻的硝烟气味儿浪头似的扑来,紧跟着,土块、木屑、碎石如雨般落下。
    爆炸过后,我们爬起来上路。张股长却冲着草丛里喊:“怎么样?没事吧?”
    喊了几遍,草丛里的人才爬起——是赵玉林,一副惊魂甫定的样子。他脚下又爬起一个人,是面貌姣好的吴静。
    吴静帮赵玉林扑打着身上的灰土,问他:
    “没事吧?”
    “你呢?”赵玉林摇摇头问。
    “我差点让你压折了骨头!”
    走在路上,刘冬茹开玩笑说:
    “到底是两口子,互助互爱呀!”
    “你们不知道,她是我的保护对象——她离不开我……”赵玉林笑呵呵地说,“本来,天津音乐学院给了我们艺校一个名额,去学钢琴专业——就一个名额。可是,我被批准入朝,吴静说死说活也跟我上朝鲜来,放弃了天津音乐学院的机会…
…”
    “那你们是过战地蜜月嘛!”我说。
    “可不,这蜜月过得提心吊胆,我就得注意保护好她……”赵玉林说。
    “谁用你保护!”吴静打了赵玉林一下。

    “你们呀,都是人才,都是人尖子,”张股长说,“都该好好保护。”

    “错了吧?”吴静反驳说,“咱们是志愿军战士,是来朝鲜作战,为了保护祖
国人民的安全;咱们不是被保护者……”

    “保护好自己,才能消灭敌人嘛!”张股长说,又挥舞起了镰刀。

    穿过一片杂木林时我们走迷了路,东奔西走,好容易穿出林子,顺一道山梁向
南,却到了二团防区。又向东拐,走了半天,找到一个绑扎所,是一团的。从这里
经人指点,才找到一团前指;又问了两次路,才找到我们即将执行掩埋遗体的作业
面。一路上,敌人的炮弹不时尖啸着掠过,山坡沟梁和林地随处可见炸弹爆炸的痕
迹:房子大的弹坑,打断的树木裸露着断茬。有时看见骑马的通讯员挥鞭打马疾驰,
有时遇到几挂拉给养的大车颠簸着飞奔,驭手吆喝着牲口,和辕马一同从爆炸的硝
烟里冲出。来到我们掩埋烈士的地点后,我们总算松了一口气:这是一处断崖,很
好的避弹面。崖下一面缓坡,坡下一条雨水冲刷成的裂沟。我们的烈士在这里掩埋,
可以免遭敌人炮火的再次轰炸。

    张股长认定地址无误后,让我们放下背包休息片刻。敌人的炮弹依然不时从我
们头上飞过。天色快黑了,我们不敢耽搁,开始挖掘土坑。我们用的是军用十字镐
头和小铁锹,进展很慢。尤其是我们几个女的,力气小,遇到些灌木根系就挖不动
……我磨破了手掌,一个土坑才挖了半尺深,而夜幕已经降临,四野黑黝黝的,伸
手不见五指。

    “休息吧,明天再挖!”张股长下令。

    精疲力尽的我们扔下工具,坐下歇息。我们喝着水,一边嚼着干粮,一边不时
抬头望着从头顶掠过的曳光弹,神情紧张地捕捉空中响起的炮弹倏然划过的尖啸声。

    这时候,从东边赶来一队抬担架的人,暗影憧憧,跌跌撞撞地赶路。手电筒四
处乱晃。

    “这么快就来了!”张股长嘟囔了一声,爬起来迎上前去。

    “是担架连的吧?”张股长问。

    “是呀!哎呀张股长,这地方不好找,天又黑……”对方答道。

    “抬来了?”张股长问。

    “抬来了。”对方答。

    “几个?”

    “六个。”

    “还有吗?”

    “嫌少哇?等明天吧,怕你忙不过来!”

    ——这一行人按张股长的吩咐,把几具烈士遗体卸下,匆匆离去。

    “怎么办张股长?”李春红上前问,“咱们连夜把烈士埋了吧?”

    “对,让烈士安息吧。”刘冬茹附合道。

    “不行,天黑了没办法搞。”张股长弯腰把一具仄歪的尸体扶正,拍拍双手说,
“还要登记姓名、籍贯、隶属单位,逐个登记,不是一埋就能完事的!明天再说吧
……”

    “那咱们怎么休息?”吴静有些害怕地看着地上几具尸体。

    “怕什么?是咱们的烈士,咱们就守着牺牲的烈士休息。”张股长说,拎过自
己的背包,解开,铺在一个刚挖了一半的浅坑里。“今天先露营一晚,明天咱们整
两个防空洞住进去!”

    于是我们各自找挖开的坑穴,铺开背包休息。

    我在收拾背包时,手电筒沉甸甸地滚落到坑里。我捡起电筒,用手指一按开关,
一道白光刺入暗夜。我下意识地把手电筒向下一晃,照到那一排烈士的遗体——夜
风撩起一位死者的衣襟,在茅草中晃动。

    我关了手电,想了想,从坑里爬出,走向那排烈士。

    “干什么苦夏?”春红问我。她已在一个坑穴中躺下。

    “我想看看他们……”我说。

    “我也看看!”刘冬茹说。

    “别看,看了死人会睡不着觉!”吴静受惊般地叫道。

    “不看看他们,认识认识,却躺在一起,更睡不着。”不知为什么,我竟如此
平静。

    大概刘冬茹被吴静的说法吓住了,没有过来。我独自一人走到烈士遗体前。

    我轻轻揿亮了手电筒,白光如水在一排尸体上缓缓流过。那时,我感到了前所
未有的惊骇:那断肢、断臂、豁开的肚腹处凝结的大片黑紫的血迹,令我双目刺痛
心似烧灼……我连忙将手电光移向死者们的头部——只有一个死者的脖颈被子弹贯
穿,其余几位面部依然完好。但是,死者的面容均是僵滞的,无不带有临死前的伤
痛留在脸上的痛苦,这痛苦令脸部抽搐变形,又由死亡而固定。只有他们的头发在
夜风中微微抖动,告诉你他们不久前还拥有的活泼泼的生命。

    一瞬间,我的恐惧感消失了,只剩下悲痛。我知道,眼前这些躺在坡上等待掩
埋的死者,几个小时以前还是那些我曾经熟悉的年轻的战士,那些语言粗俗但心肠
不坏的农家子弟。他们曾经和我一样背着沉重的行囊,冒着风雨跋山涉水走了一千
多里来到这里。有两个字可以将他们与我联系在一起:战友。

    一旁响起了鼾声——是奔走劳累一天倒头就睡的张股长。我熄灭手电,轻轻离
开,平生第一次知道生死相距如此之近。

    “苦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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