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的草原1:飞镝弑父-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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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冒顿王子竟然活过来了,竟然逃出月氏人的罗网回来了,这戏剧性的变化再一次震动了单于庭。它也使头曼单于陷入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面临这种局面,他的心情变得十分复杂,既有懊丧,又有庆幸;既感到一种难堪,又有一种负疚的感情。他不免觉得当初在矢菊阏氏的撺掇下,默许独龙奇侵扰月氏国的行动过于孟浪,此举实是过分了。
这倒并非自己一时糊涂,当时他便十分矛盾,觉得这条借刀杀人计太狠毒了一些。但他后来还是默许了独龙奇兄妹的这条计谋。
当时他还想过,如果这次月氏人把冒顿抓起来杀了,这总比让他自己动手为好,心头会轻松一些。
现在出现了这种局面,他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大穹庐的内帐里,没一个侍从,只有他与独龙奇兄妹三人。此刻,三人都蹙紧了眉头,谁也不说话,帐房里是一片难堪的沉寂。平日主意最多的独龙奇低着头盘腿坐在毡毯上不敢出声,这件事没干好,他有很大责任,前些天回来时他还得意扬扬地赶去报功,没想到现在事情搞得一团糟。矢菊阏氏哭丧着脸沉不住气了,她首先打破沉默,望了望两个大男人,对着头曼问道:
“你们别都不吭声,你快说嘛,怎么办?他回来了怎么办?”
看到她那种慌张、心虚的神情,头曼很生气,心想:当初不全是你们出的好主意,现在都发傻了。他狠狠说一句:“怕什么!回来就回来嘛,他还能吃了我,吃了你!”
一句话点醒了矢菊阏氏和独龙奇。是啊,冒顿回来又能怎样?跟他们算账?怎么算?跟谁算?要杀他的是月氏王,出兵月氏又是头曼老头子应允的。
独龙奇感到一种支持、鼓舞,他阴鸷的目光又闪动了,他抬起头对头曼单于试探地说:“要不、要不,派些人在路上……”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做了一个刀切的手势。
“胡闹!这儿是我的属地,谁敢胡来,我先砍了他的脑袋!……全是你坏的事!”他瞪了独龙奇一眼,愤愤地说。
“是,是,臣下该死!”独龙奇赶紧又低下头。
头曼单于实在也没有好主意。不过,他毕竟老谋深算,他有一个处事法则:遇到尴尬的事就装糊涂,如果没有好办法,那就不想办法,一切顺其自然,决不把弓弦绷紧,让对手也不能较真。
再说,他与冒顿毕竟是父子,跟矢菊阏氏、独龙奇不同,一时的冲动,一场暴怒毕竟会平息,尽管他猜忌儿子,害怕他夺走自己的权柄,但这仅仅是种怀疑,后来证明,匈奴的部落首领们还没有废黜他的叛逆行为。在他心底里对冒顿总还有一丝割不断的亲情。在他的潜意识中总有那么一种愿望,如果儿子服服帖帖,那女人又顺顺从从,两者都相安无事,那是最好不过了。于是,在一种复杂情感的驱使下,他努力摆脱沮丧与阴暗的心理,他要设法遮掩这场破了产的阴谋,要使草原上的臣民感到他的公正,他的慈爱。
另外,他又有一种自豪的心理在抬头,冒顿能在这样险恶的环境下闯出来,真了不起,不愧为他的儿子。他不由得回想起自己当年统一匈奴各部时的风采,那时,他也创造过许多难以置信的奇迹,受到过人们的欢呼、颂扬。今天儿子的英勇,使他又有一种真实的陶醉与满足。
想到这些,他的眉头展开了。他突然站起来,问边上的矢菊阏氏与独龙奇:
“你们说说,冒顿这次能活着回来,容易不容易?”
那兄妹俩被这突然的问话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们当然没能跟上头曼的思路,于是,不知该怎么回答好。
“怎么?这么简单的事都答不上来?”头曼有些恼火。
还是独龙奇脑子快,他嗫嚅地回答:
“那……那当然不容易。”
“是啊,是很不容易,很不简单啊。”头曼抬着头,像是在独自吟哦。停顿了一会儿,他又问道:
“如果换了昆脱,这次逃回来的是昆脱,那么你们说说,这是件坏事还是件喜事。”
这次,矢菊阏氏抢着回答:
“那……那当然是喜事,天大的喜事。”
“说得好!说得好!”头曼单于显得十分高兴,他一边应着,一边走到帐门口,击了几下掌,喊了一声:“来人!”
话音刚落,两个侍从便跨步进了内帐。
头曼挺直了身躯,对两个侍从朗声地说:
“传我的口谕:单于庭上下,自即日起,清扫穹庐,准备盛宴,迎接冒顿王子脱险归来。还有,让巫师们安排一下,我要率王公大臣们祭拜神祠,感谢天地祖先的恩德。”
说完,他爽朗地笑出声来。
边上的矢菊阏氏、独龙奇面面相觑,弄不清楚这老头子搞的是什么鬼。独龙奇疑惑地讷讷无言,矢菊阏氏可沉不住气,她一跺脚,便甩手出了内帐。
“冒顿王子回来了,真是九死一生啊!”
“英雄啊!草原上的一头雄鹰,了不起啊!”
……
单于庭的上上下下都为这一奇迹惊叹,他们杀牛宰羊,都忙碌起来,充满了一派欢乐的气氛。
二
“雪花豹”马蹄“嘚嘚”地离单于庭越来越近,冒顿王子的心头却越来越沉重。
这些天里,他已从失去珠阏氏的极度悲痛中挣脱出来,冷静、理智地思考他的未来。前些天他想的只是如何逃出月氏人的手掌,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却是:他到底该向何处去?回单于庭?回到父亲的身边?回去后他又会遭遇什么?等待他的又会是怎样一种命运?那不回去呢?不回单于庭他又该去哪里?不回单于庭不是公开与父亲闹翻吗?他左思右想,疑惑不定。既然弄明白了父亲发兵月氏是为了要他的命,那么就这样贸然回去会不会是自投罗网?
再说,半年多没听到单于庭的消息,只见独龙奇的突然兴兵,单于庭内有没有变化,又发生了什么变化?这些他心中都没有底。沿途,他询问了那些热情接待他的部落首领,他们都说头曼单于身体很好,单于庭一切如常,至于前些天右大将独龙奇突然出兵与匆匆撤回,据独龙奇说都是奉了大单于的将令,详情他们也不知晓,他们也有过疑惑。
冒顿正为何去何从犯愁时,一彪人马赶来迎他了,骑在前面为首的一位英俊骑士是他的表兄弟呼衍青格尔。
呼衍提老人听说独龙奇进袭月氏,女婿冒顿只身逃回、女儿惨死在路上的消息,既震惊又痛心。珠阏氏是他掌上明珠,爱女的夭亡使他老泪滂沱。但他是一位富有经验的部落首领,马上意识到这件事其中必有隐情,女婿冒顿处境险恶,于是赶紧让儿子青格尔带百名精干骑士去迎他的女婿,把冒顿先接到呼衍氏部落再说。
冒顿本也打算先去岳父呼衍提那儿,既然父亲已与矢菊阏氏等人搞在一起暗害自己,那么在匈奴他最可靠的亲人便是呼衍氏一家了。见到青格尔风尘仆仆地赶来迎他,他顿时感到一种温暖,一种力量。他与青格尔紧紧拥抱,两人都满面泪水。
呼衍氏是个大部落,前些年有三万多人。三年前那场河南大战,呼衍提率本部骑士拼命堵击合围过来的秦军,才使匈奴大军突围出来。此役中,呼衍提不仅自己身负重伤,部落儿郎大部战死疆场。撤回草原后,他收容残部,剩下一万人左右,大都还是妇孺,牛羊牲口也不过万头。面对困境,呼衍提首领让儿子青格尔率人狩猎度荒,又扶病谋划,开辟草场,安排孤寡,经过三年惨淡经营,总算摆脱了困境,人畜又渐渐繁衍起来,老老小小加在一起又有一万四五千人。
虽然呼衍氏部落已不似以前强大,但在匈奴它是贵种,在各部落中极有威望。此时,也成为冒顿王子的依靠。
呼衍提脸色黄黄的,一副病容。他的腰部箭伤伤及腑脏,成为隐疾,三年来时好时坏,一直折磨着他。此刻,他屏退左右,倚在虎皮靠垫上,听完了女婿的诉说,心头十分沉重。爱女的惨死固然令他痛心,如在他心头割了一刀,但他更为女婿的安危、为匈奴国的安危焦虑。他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天神啊,难道又要降灾给匈奴民族了吗?”
青格尔与冒顿王子从小就是好朋友,他十分疼爱自己的妹妹,跺着脚对冒顿愤愤地说:
“有一个办法可雪心头之恨,我马上带人星夜奔袭单于庭,打它一个措手不及,把独龙奇这条恶狼掏来,咱们问清楚根由,宰了他,再去找你父亲评理,除了那个妖妇如何?”他周身热血沸腾,三年前脸上留下的那道刀疤涨得通红。
“不能乱来!”呼衍提马上止住了儿子。按他的心意也恨不得马上手刃了独龙奇那条恶狼,除去矢菊阏氏那个妖妇,为女儿报仇。但是,那条恶狼是好掏的吗?那妖妇是好除的吗?尤其是那妖妇,是头曼单于的心头肉,要除掉那两人,除非与头曼单于翻脸,兵戎相见。如果那样,便又是一场血战,匈奴马上将陷入内乱,百姓又将死难,那可是非同小可的举措。匈奴国国势已衰,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再说,如果自己挑头,联络各部落讨伐独龙奇、矢菊阏氏,虽说师出有名,但战端一开,胜负难定。按目前实力,自己决无取胜把握。
冒顿王子也觉得青格尔的提议冒失了,但一时他也想不出好的对策。
待了好一会儿,呼衍提老人才低声说:
“我看,先这么办!让青格尔带两百人马护送你回单于庭,看他们怎么办?如有不测,两百人马总可抵挡一阵,你们赶快脱身返回来。我这里也做些准备,到那时,也顾不得许多了,只得撕破脸面拼个你死我活,总不能让他们生吞活剥了去……如果,如果单于他还念父子之情,不把事情办绝,那……那就先忍下这口气,静观待变,把详情弄清楚,再作主张不迟。”
青格尔争辩道:
“那,那不是太便宜他们了,妹妹的仇不报了?”
“报!谁说不报了?迟早得报!”呼衍提老人也十分激动。
冒顿王子想了一想,觉得眼下也只有如此。于是,经过一番筹划,有了青格尔两百精骑护送,冒顿王子才放心地踏上归途。
沿途,冒顿王子受到了很好的接待,已洗去了一路征尘。他身上装束一新,头扎青缎头帕,披一身青色绣袍,内穿紧身软甲,腰挎宝刀,鞍桥边挂着箭囊箭壶,骑着那匹梳理过的“雪花豹”,在青格尔与两百名全副武装的骑士簇拥下,回到了单于庭。
鞨鼓阵阵,胡笳声声,欢迎的人群纵马跑出数十里,围在冒顿王子前后,欢呼呐喊。
此刻,冒顿王子心情十分复杂,面对此景此情,无数念头涌起在心头。回来了,回来了,魂系梦绕的家乡,朝思暮想的家乡。然而,这次回来,它却变得那么陌生、那么异样。不,这儿的草场、小丘、河流、小溪都没有变,人们的装束、笑脸也没有变,那鞨鼓敲打得欢快热烈,那胡笳吹奏得飘飘悠悠,这些都那么的熟悉,都没有变。但此刻这些熟悉的东西似乎都罩上了一层黑雾,似乎都藏着什么、掖着什么,似乎都暗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