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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西方美学史-朱光潜-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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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题材(大半用古代英雄人物的伟大事迹),语言形式(谨严的亚力山大格)和传统的“规则”(如三一律)有时感觉到是一种拘束,要求结合现实生活,有较大的自由。他们受到英国范例的启发,多少感觉到像莎士比亚那样不顾古典规则,密尔顿就那样运用圣经题材,芮迦德生的《克拉里莎》那样结合现代生活的感伤情调的散文小说,以及表现市民生活的悲喜混杂剧和“感伤剧”都有它们的独到之处,值得取法。不过他们对新古典主义作家们的成就大半还是心悦诚眼,仿佛很难跳出他们的圈子。伏尔太就认为高乃伊和拉辛比希腊悲剧家还高明,莫里哀比“小丑亚理斯多芬”还高明。(2)关于古典“规则”,他们之中多数人也认为还是必要的,他们说过很多的辩护三一律的话。达朗伯的话很可以代表他们对于“规则”的态度:“诗人是这样的一个人:人们要求他戴上脚镣,步子还要走得很优美:应该允许他有时轻微地摇摆一下。”(3)基本的问题还在于启蒙运动者大半还相信新古典主义者所宣扬的普遍人性。他们说:“审美趣味的基本规则在一切时代都是相同的,因为它们来自人类精神中一些不变的属性。”(4)在相信普遍人性的同时,他们也时常强调人类的不断进步(康多塞说:“人的可完善性是无穷的”),以及审美趣味随时代,民族和人情风俗而变化。他们说,“在相衔接的两个世纪里,文艺情况有时显出很大的差别,这是不是由于物质的原因呢?是不是物质的原因推动了精神的原因呢?”(5)“一个民族的政体的风俗习惯方面所起的变化必然引起他们的审美趣味的变革”(6)。很显然,历史发展的正确观点在露面了。但是这和普遍永恒的人性观点如何调和?伏尔太曾经设法调和这个矛盾。他在《论史诗》里说:
    ……你也许问我:审美趣味方面就没有一些种类的美能使一切民族都喜爱么?当然有,而且很多。从文艺复兴以来,人们拿古代作家作为典范,荷马,德谟斯特尼斯,维吉尔,西赛罗这些人仿佛已经把欧洲各民族都统一在他们的统治之下,把这许多的民族组成一个单一的文艺共和国。但是在一般协调之中,每个民族的风俗习惯也造成了一种特殊的审美趣味……。
他见出了文艺趣昧的普遍性和特殊性的矛盾,也见出了这矛盾在事实上是统一的,但是究竟如何统一,为什么理由可以统一,他却没有明确地说出。
  一般地说,作为启蒙运动的最高领袖伏尔太(Voltaire,1694—1778)在思想上还是保守的。在哲学上他相信自然神论,还未摆脱唯心主义;在政治上他提倡开明君主专制,对人民群众持鄙视的态度;在文艺上他基本上还是留恋古典主义传统,不但五体投地钦佩拉辛,辩护三一律和其它”规则”,而且在自己的创作实践方面,还是用古典形式写史诗和悲剧,瞧不起反映市民生活的叫做“流泪的喜剧”的新型剧种。(7)他的矛盾和局限特别表现于他对莎士比亚的评价。他说,这位“怪物”,“乡村小丑”,“喝醉了的野蛮人”“具有雄强而丰富的天才,既自然,又雄伟,但是没有一点好的审美趣味,丝毫不懂得规则”。(8)他是首先向法国人介绍莎士比亚的,等到法国人宁愿读莎士比亚而不愿读高乃伊和拉辛时,他很懊丧地说,“我是头一个人把从莎士比亚的大粪堆里所发现的珍珠指给法国人看,真料想不到有一天我竟帮助人们把高乃伊和拉辛的桂冠放在脚下践踏,来替一位野蛮的戏子贴金抹粉”(9)。他认为莎士比亚只代表粗野的自然,拉辛才代表文明的艺术,戏剧的理想在于拿莎士比亚的生动的人物和情节结合到拉辛的炉火纯青的诗的语言。从此可见,伏尔太对莎士比亚的天才虽不是毫无理解,但是新古典主义的成见妨碍了他有正确的理解。不但莎士比亚,就连荷马史诗和希伯来民族的《旧约》他也认为在艺术上还不成熟,还有“野蛮气息”。在他看来,西方文艺只有在罗马的奥古斯都时代和法国的“伟大世纪”才算登峰造极。这一切都说明了伏尔太基本上还是新古典主义的信徒,尽管他有时也稍微流露一点新时代的精神和历史发展的观点。
  在启蒙运动三大领袖之中,对近代资产阶级各方面思想影响最大的要算卢骚(Jean Jacques Rousseau,1712—1778)。作为一个小资产阶级的代表(他是一位日内瓦钟表匠的儿子),他充满着狂热,幻想和摇摆性;作为一个经过穷苦生活的流浪人,他对当时腐朽的社会怀有深刻的仇恨。他因为厌恶近代社会,幻想自然生活的美满,就连文化和艺术也厌恶起来。尽管他是一个音乐家和作曲家,他对文艺的态度是否定的。在他的第一篇论文《科学与艺术的进展是败坏了风俗还是净化了风俗》里,他就提出风俗败坏了艺术而艺术也会败坏风俗的论点。后来百科全书派另一位活跃分子达朗伯计划在日内瓦开设戏院,卢骚以清教徒的口吻写信给他竭力诋毁剧艺伤风败俗,劝他打消他的计划。这种思想在《爱弥儿》和其它著作里也时常出现。这种观点令人联想到柏拉图对希腊文艺的大清洗以及托尔斯泰对莎士比亚和歌德等文艺巨匠的指责。他一方面认识到近代西方文化和文艺的腐朽,另一方面却看不到出路,以为禁止戏剧就可以消除腐朽文艺的腐蚀影响,这就无异于因噎废食,只能看作反动的观点。
  尽管卢骚否定文艺,他对近代欧洲文艺还是起了很大的作用,特别是对浪漫运动的影响。这首先通过他摹仿英国芮迦德生的书信体小说所写的《新爱洛伊斯》。这部小说于十七八世纪所崇奉的理性之外,突出地把情感提高到统治的地位。新爱洛伊斯——朱丽——冲破封建礼教的桎梏,和她的教师发生了恋爱。卢骚尽情地渲染了他们的爱慕和痛苦。这部小说在近代西方起了解放情感的作用,表现出浪漫主义的基本精神。其次,卢骚的“回到自然”的口号后来也被浪漫主义者重新提出。它的影响有两方面:在积极的浪漫主义者的心目中,它代表精神解放和接近现实的要求;在消极的浪漫主义者的心目中,它却代表着逃避现实,想历史开倒车的观点。
  在启蒙运动三大领袖之中,狄德罗的地位是独特的,论当时声望的煊赫,他不如伏尔太;论对当时影响的深广,他不如卢骚,但是论思想的进步性和丰富性,他在三人之中是首屈一指的。他的重要性到近几十年来才逐渐为人所认识到。本章将着重地介绍他。
三 狄德罗的文艺理论和美学思想
  狄德罗(Diderot,1713—1784)是一位乡下刀匠的儿子,他父亲送他到巴黎学神学,准备当神父,但是他违反了他父亲的意旨,放弃了神学,转到了哲学和文学,终于变成了一个坚决的唯物主义者和无神论者以及启蒙运动的最活跃的组织者和宣传者。启蒙运动的主要喉舌是《百科全书》,而《百科全书》的胜刊主要是狄德罗的功绩,他不但是主编,而且是主要撰稿人,写了近千条的专题。
  狄德罗对文艺的兴趣是极广泛的,几乎每一门艺术他都谈到,但是他集中注意的主要有三方面。首先是戏剧,在这方面他的意图是打破新古典主义的悲剧和喜剧的框子,建立符合资产阶级需要的严肃喜剧或市民剧。主要论剧艺著作有《和多华尔关于〈私生子〉的谈话》(1757),附在《一家之主》剧本后面的《论戏剧体诗》(1758)以及《谈演员》的对话(晚年写作,死后1830年出版)。其次是造型艺术,在这方面他的意图是要扭转法国绘画的风气,把它从以布薛(Bouchcr)为代表的新古典主义的浮华纤巧的“螺钿”风格,扭转到以谷若则(Greuze)为代表的较符合资产阶级要求的生动深刻的带有浪漫主义倾向的风格。这方面的重要理论著作有从一七五九年到一七八一年评介历届巴黎图画雕刻展览的《沙龙》(LesSalons)和《画论》(1765)。第三是美学。狄德罗的美学观点零星散见于他的许多著作,有系统的论著是他在《百科全书》里发表的《论美》的长文(1750)。本章拟先介绍狄德罗关于严肃剧种和演剧的理论,然后介绍他的一般文艺理论和美学观点,附带地叙述他关于绘画的看法。
1、戏剧理论
(a)关于市民剧
  狄德罗在文艺方面最关心的是戏剧。他要用符合资产阶级理想的市民剧来代替十七世纪主要为封建宫廷服务的新古典主义的戏剧,作为反封建斗争的一种武器。随着资产阶级力量的上升,古典型的悲剧和喜剧以及它们的传统的规则已经不能满足新时代的要求。这种情形在较先进的资产阶级国家里早已显得很突出。例如在英国,伊利莎白时代标志着英国戏剧的高峰。当时戏剧家虽然仍沿用悲剧和喜剧的名称,却完全不理睬这两个剧种的传统规则,内容主要反映资产阶级的人生理想和现实社会矛盾,所以只是用旧瓶装新酒。有时候他们发见旧瓶不能装新酒,便索性创造新剧种。莎士比亚所常用的悲喜混杂剧便是一例。我们在第六章已提到瓜里尼在意大利所作的同样的改革。这种悲喜混杂剧的成功打破了戏剧体裁须依传统定型的迷信。到了十七八世纪之交,英国又发展出另一新剧种,叫做“感伤剧”(Sentimental drama),进一步打破古典剧种的框子,用日常语言写普通人的日常生活:情调大半是感伤的,略带道德气味的(法国人把它取了一个诨号“泪剧”(Le drame larmoyant)。它不像悲剧那样专写上层社会,也不像喜剧那样谑浪笑傲,目的总是在宣扬资产阶级所重视的道德品质,所以又叫做“严肃剧”,其实就是市民剧,也就是话剧的祖宗。
  在启蒙运动的初期,法国新古典主义戏剧的影响还很顽强,一般理论家不大瞧得起这个新剧种,从“泪剧”的诨号上就可以见出,上文已提到过伏尔太对“泪剧”的鄙视。狄德罗对新事物的敏感比较强,新古典主义的成见比较浅。他对古典戏剧的态度多少是辩证的:一方面肯定了高乃伊和拉辛的卓越成就,另一方面也反对古典戏剧的矫揉造作和清规戒律。他感觉到英国的新剧种更符合新时代的要求。当时资产阶级常针对着封建贵族的豪奢淫逸的腐朽生活,夸耀本阶级的道德品质,来降低敌对阶级的地位。这种斗争方式广泛地反映在当时新型剧本和小说里。正是这种倾向投合了狄德罗的口胃。他明确地提出文艺要在听众中产生道德的效果,要使“坏人看到自己也曾做过的坏事感到愤慨,对自己给旁人造成的苦痛感到同情”,“走出戏院之后,作坏事的倾向就比较减少。”(10)戏剧要宣扬德行,而德行就是“在道德领域里对秩序的爱好”(11)。因此,戏剧在题材上应有现实社会内容。其次,狄德罗认为如果要戏剧产生道德效果,就必须从打动听众的情感入手,而为着打动情感,戏剧就要产生如临真实情境的幻觉,使听众信以为真。他说,“戏剧的完美在于把情节摹仿得精确,使听众经常误信自己身临其境”(12)。
  根据这个要求来看,法国古典戏剧就太不自然,太冷静,不能产生逼真的幻觉,引起深刻的情感,起戏剧所应起的教育作用,因此,狄德罗在英国感伤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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