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孙子〉:兵以诈立-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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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专讲谋略的兵书。
现在的古书,容易造成错觉,早期军法亡佚,制度的东西不知道,好像兵法是脱离制度而独立的东西。讲兵法,我们有《孙子》、《吴子》,但早期怎么打仗,是一笔糊涂账。搞影视的人很苦恼,他们要想拍个电影、电视剧,当时人怎么打扮,穿什么,戴什么,手里拿什么家伙,不知道;怎么营兵布阵,怎么野战攻城,也不知道。有关文献,宋以前很少,全靠想象。有点文物参考,也不够用。我们的古代,成天打仗,什么玩意儿没有?但东西就是保不住。传世的东西极少,即便有点出土发现,也破破烂烂。中国军事博物馆,古代部分,我看过,文物太贫乏。我们要想找点感觉,只能看宋《武经总要》、明《武备志》,知识全是晚期的。现在研究科技史,比如火炮,就是看这两本书。
军法的存在,提醒我们,大家千万不要以为,光凭兵法就能打仗。
宋以来,兵器、制度、阵法,全是当时的,但兵法是古典的,时代有断层。但我相信,战争的基础,晚期战争必备的要素,早期战争也不能少。缺了这些,就没法打仗。
兵法不是无源之水,不是无根之木,如果把军法抽掉,编制不知道,兵器不知道,阵法不知道,什么具体东西都没有,兵法就成了游戏。
古代军法,《司马法》已残剩无几;汉《军法》,也只有佚文,很可怜。我们只能拿晚期军事制度往上推,从考古发现找一点线索。但道理摆在那里,这样的东西是基础。
西方军事传统,他们没有像样的兵法,但推崇实力。他们重财力、重兵器、重技术、重制度、重训练,看重的正是最基础的东西。
任何兵法都离不开这些扎扎实实的东西。
二:军法生兵法,兵法包括治兵和用兵(春秋战国)
“二”是说军法生兵法,兵法包括治兵和用兵。兵法,英文叫art of war,直译是战争艺术。他们的art是方法、技巧和技术,“美术”(fine art)、“武术”(martial art)和“房中术”(art of bedchamber)的“术”,全是这种东西。“兵法”的“法”和“军法”的“法”,咱们中文都叫“法”,但性质完全不一样。军法,英文叫military law,law是法规。这些法规,都是硬性规定,一条条写下来,叫人照章办事,军令如山,不能想改就改。可是兵法的法不一样。它是指挥艺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要的就是不循常规,不依常法。
李小龙,截拳道,下手特别狠,出脚特别快。他在香港拍电影,不幸短命夭殇,死葬西雅图,我曾两次凭吊。他的墓碑,上面有两行字,“以无限为有限,以无法为有法”。中国兵法,靠的是“兵不厌诈”。“兵不厌诈”,就是无法之法。如果照字面直译,“用兵最讲用诈,诡诈越多越好”,似乎不能曲尽其妙。我以为最好的翻译是“没有规则,就是唯一的规则”。
军法和兵法,正好相反。军法讲的是法度,兵法讲的是兵无常法。现在称为兵法和兵书的东西,名称很模糊,其实,它是以谋略类的兵法为主,军法军令类的东西,有点,但保留下来,很少。
用兵的前提是治兵,治兵的结果是用兵,治兵和用兵不一样,但谁也离不开谁。
《宋史·岳飞传》,宗泽夸岳飞,说他“勇智才艺,古良将不能过”,但怕他太爱“野战”(这里的“野战”是指乱打),打起来,没有章法,“非万全计”,“因授以阵图”。你猜岳飞怎么说?他说,阵法当然要有,“阵而后战,兵法之常”,但“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怎么用,是另一回事。
兵法的特点就是“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它是一定基础上的胡来。没有基础不行,没有胡来也不行,和艺术的道理一样。
三:先秦兵书的三大经典和三大类型(春秋战国)
我要讲的“三”是先秦兵书的三大经典和三大类型。
春秋战国,国家很多,各国有各国的兵书。北方有秦、晋(韩、赵、魏)、齐、燕,南方有楚、吴、越。但成就最突出,是北方的齐、魏、秦三国。三国之中,又以齐国的兵法最发达。我有一篇文章,就是专门讨论这一问题,《汉志》著录的兵书,差不多都谈到了,大家可以找来看。这里长话短说,我只着重说一下,先秦兵书,经历史淘汰,还剩哪几种,咱们的家底是什么。
我先说齐。
齐是周天子的舅氏,外姓中与王室经常通婚的一支。齐的开国之君是有名的太公。周文王、周武王克殷取天下,有不少外族谋士,太公最有名。传说,他在渭水边上钓鱼,“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文王思贤若渴,总算找到他,他有一肚子阴谋诡计。战国和汉代,凡讲阴谋诡计的,都拿他当祖师爷。《太公兵法》就是托名于他。这是西周时期齐国的大名人。
春秋时期,和军事有关,齐国还有两大名人,一是春秋中期,齐桓公的名臣管仲。今《管子》中的《七法》、《兵法》、《地图》、《参患》、《制分》、《九变》,原来单行,《七略》收为兵书;二是春秋晚期,齐景公手下管军事的司马穰苴,他的兵法在古本《司马法》里。
还有,就是被称为孙子的孙武和孙膑,孙武有《孙子兵法》(《吴孙子兵法》),孙膑也有《孙子兵法》(《齐孙子兵法》),都叫《孙子兵法》。孙武的活动时间是春秋末期,早一点。孙膑是战国中期齐威王时的人。
战国中期,齐威王时,齐国国力最盛,学术最发达。齐威王下令整理齐国的军法,把司马穰苴的兵法放在后面,号称《司马兵法》或《司马法》。我怀疑,《太公兵法》、《管子》中的兵法,还有《孙子兵法》和《司马法》,都是这一时期整理出来的东西。
齐国的兵法为什么发达?可能和山东人的某些特点有关。中国的文艺作品,语言是地区符号。知识分子,小白脸,娘娘腔,说上海话;做买卖的说广东话;油嘴滑舌,流氓,说北京话;老农民,说山东话、山西话、陕西话。今天的山东人,影视、相声和小品,形象是老实巴交,特别憨厚。但古人,说法不一样,“齐人多诈而无情实”(《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舒缓阔达而足智”,“言与行谬,虚诈不情”(《汉书·地理志下》)。齐人鬼大,原因有二,一是齐擅鱼盐之利,商业发达,做买卖的心眼活;二是齐为东方大国,历史悠久,文化发达,战国中期,齐都临淄是国际性的大都市,稷下学宫是国际性的学术中心,知识分子扎堆,他们的脑瓜特别灵。
兵法,是事后诸葛亮,往往是打了败仗才一个劲儿地琢磨,光会打仗写不出,没有智慧也不行。
齐国的兵法最发达,保留最多,对后世影响最大。
齐国的邻居,燕国也有一部兵书,叫《苏秦》。余嘉锡考证,今《鬼谷子》是汉代《苏秦》三十二篇中的一部分。《苏秦》是传太公术,可以归入《太公》一系。
另外,应该说明一下,为什么我要把《孙子兵法》归入齐系统。孙武的兵法,不是应该归入吴系统吗?我把我的考虑说一下。
我有两个考虑。第一,孙武入吴,在吴做事,可以称为吴孙子,但他本来是齐人,学术渊源是齐国;第二,先秦的《孙子兵法》,本来是孙武兵法和孙膑兵法的合称,《汉志》把这本书一分为二,《吴孙子》是《吴孙子》,《齐孙子》是《齐孙子》,把他们区别开来,但他们俩是一家之人,两本书是一家之学。早期的“孙、吴之术”,“孙”是两个孙子,孙武和孙膑。
银雀山汉简《孙膑兵法·田忌问垒》篇有一条残简,说“明之吴越,言之于齐,曰智(知)孙氏之道者,必合于天地”。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老孙家的学问固然是在吴越出的名(“明”有显赫之义,这里是出名的意思),但写出来是在齐国。我一直怀疑,老孙子的东西,很可能是出于小孙子的整理,并且和小孙子的东西一起传世,就像《司马穰苴兵法》是附《古司马兵法》而传,广义的《孙子兵法》还是成书于齐国,带有齐特点,属于齐系统。
下面,再说魏。
魏是三晋之一。晋是周成王时就已立国。东周,周天子从陕西搬到河南洛阳来,是靠晋、郑保护。郑是执政大臣,在畿内有封地,春秋早期,活跃过一段,后来衰落。长期拱卫京师的,是晋国。春秋晚期,晋是北方的超级大国,楚是南方的超级大国,战车最多,军队最庞大。
岳麓书院,门口有对联,“惟楚有材,于斯为盛”。曾国藩以来的湖南,人材济济。当地特产是革命家,国民党,共产党,两边都有。但春秋时期的楚,主要是湖北一带。楚国出贤大夫,但经常叛逃,主要是上晋国。晋国是当时的“美国”。这叫“虽楚有材,晋实用之”(《左传》襄公二十六年)。春秋晚期,晋、吴是一拨,楚、秦是一拨。南北对抗,主要是晋、楚之争。
晋国很重要。
晋国的兵书有《孙轸》(先轸的兵法)、《师旷》、《苌弘》,都已失传。
战国时期是兵书的黄金时代,三晋仍很重要。早期,三家分晋,魏国最强大;中期,齐国最强大;晚期,秦国最强大。魏国曾显赫一时。
魏国的兵书,有《吴起》、《李子》(李悝的兵法)、《尉缭》、《魏公子》(信陵君无忌的兵法)。流传后世的,是《吴起》和《尉缭》。
同属三晋的韩、赵,也顺便说一下。
韩国没有兵书传世。
赵国,战国晚期,也是军事大国,它有两种兵书,一是今《荀子》中的《议兵》篇,原来也是单行,《七略》收为兵书;二是《庞煖》,庞煖是赵孝成王的将军,号称临武君。他的老师是楚国的鹖冠子。《庞煖》只有三篇,今《鹖冠子》有《近迭》、《度万》、《王》、《兵政》、《学问》、《世贤》、《武灵王》六篇,内容是记庞子问兵于鹖冠子。庞子即庞煖(《武灵王》作庞焕,陆佃注说煖“或作焕”,但又说“庞焕盖煖之兄”)。这六篇东西,或与《庞煖》有关。
三晋之外,北方的军事大国,还有秦国。秦有《公孙鞅》(商鞅的兵法)、《繇叙》(由余的兵法),没有留下来。
楚国兵法有《楚兵法》、《景子》、《蒲苴子兵法》,也都亡佚。但《鹖冠子》,其中有谈兵的内容,如上言庞、鹖问对,还有《世兵》篇,都是谈兵,《七略》也列为兵书。
吴有《五子胥》(伍子胥的兵法),越有《范蠡》、《大夫种》(文种的兵法),都是托名吴、越两国的名人。
南方的兵书,大多亡佚。只有《五子胥》,两《唐志》还有《伍子胥兵法》,严可均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卷六有《伍子胥水战法》的佚文。
另外,出土发现,也有一些兵书,如《吴孙子兵法》佚篇、《齐孙子兵法》(即《孙膑兵法》)、《地典》、《守法》、《守令》、《王兵》、《奇正》、《盖庐》、《曹沫之陈》等,我在《简帛古书与学术源流》中做过介绍,可参看。
上面说的《议兵》,是记赵孝成王时,荀卿和临武君的辩论。这篇东西,等于一篇军事评论,它对战国的军队做了比较和总结,值得一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