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孙子〉:兵以诈立-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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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wski)教授。他们都是李约瑟《中国科学技术史》第五卷第六分册(讲军事技术)的作者。这本书的作者有三位,还有一位,我不认识。鲁威仪(Mark Edward Lewis)教授的书,《早期中国的合法暴力》,也很有意思。我从这些学者,学到很多东西。特别是叶山教授的书,我在这部讲义的第五讲引用了他的成果。
二十年过去,我讲过多少回《孙子》,已经记不清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感觉一天一天好起来。
一是手中有书,心里不慌。我出了两本书:《〈孙子〉古本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年)和《吴孙子发微》(北京:中华书局,1997年)。这两本书,对有关研究做了全面清理,基础是有了。最近,中华书局把这两本书合在一起,稍加修订,取名为《〈孙子〉十三篇综合研究》(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进行再版,是本书的研究基础和辅助读物。
二是对时间的掌握,对语速的控制,比以前好一点。《孙子》只有五六千字,一堂课只有四五百字,稍微发挥一下,时间就满了。不能讲太多,也不能讲太少。有书,用不着满黑板抄。
三是我爱离开书本,东拉西扯。故事会,学生喜欢。北大老师,有经验之谈,千万不能编教材,教材出版之时就是课程结束之日,有书,学生不爱听,老师没法讲。我的理解不一样。我不怕出书。没书,一定要讲出本书;有书,正好神游物外,可以离开书本,讲很多有关的话题。课下读书,课上吹风,各有各的用。
我也是学生。
我是我最好的学生。
现在,学生很多,教室里,装不下,即使凑热闹的人走了,也还是很多。每次讲完,他们都给我鼓掌。
但我对自己还很不满意,原来的书,是基础和毛坯,文献学的基础是有了,思想文化的东西还展不开,上课全凭一张嘴。
我不相信自己的嘴。
写作新书,我也考虑过,但不是眼前这本书,而是一九九九年许的愿,我要写本叫《兵不厌诈》的书。我想,同一主题谈两遍,是精力的浪费,时间已经不多了。但中华书局的领导徐俊先生说,没关系,我们可以帮你整理。上个学期,他几次来北大,安排樊玉兰女史(本书的责任编辑)来我校听课,随堂录音,进行整理,让我非常感动。我只好自己安慰自己,就算练手,朝目标再挪一步吧。
我这本小书,重点是讲兵法中的哲学:一是兵法本身,二是兵法中的思想。为此,我在书中加进了有关的军事知识,还有思想史的讨论,内容比以前丰富,结构比以前清晰,讲法也轻松愉快。
希望读者喜欢它。
2006年6月5日写于北京蓝旗营寓所
第一讲《孙子》是一部什么样的书(1)
我们的前两讲是序说,主要是介绍情况。
孙子其人,我不讲。因为史料太少,没什么可讲,讲也是司马迁那几句话。社会上,争故里,瞎编胡说太多,一写一大本,都是骗人。
我只讲书。
在第一讲里,我先介绍一下咱们要讲的这本书。主要讲一下《孙子》的历史,特别是它的经典化。这种历史,稍微有点枯燥,我劝大家要有耐心。它是一扇门,门是关着的。打开这扇门,你会发现,里面的院子很大,房间很多。
(一)《孙子》是一部兵学经典
中国的古书很多,现在怎么读古书,读哪些书,是个大问题。过去,因为西化的压力太大,启蒙的呼声太高,鲁迅故意说,青年要少看或不看中国书。他劝伏案功夫未深的朋友,根本不必读线装书,非读不可,与其读经,不如读史,尤其是野史和杂说,读了才知道,中国历史有多么烂。这是一个极端。最近,风水倒转,有人又提倡读经,而且是少儿读经,少儿背经,从娃娃抓起,连蒙学课本都搬回来了,目的是借中国文化,重扬我大汉天声。这是另一个极端。两种态度,互相顶牛。
我认为,古书还是可以读一点,但不能代替今书。古典就是古典,就像供在博物馆中的文物,我是隔着玻璃柜欣赏。现在,我们置身其中的文化结构已发生变化,经典的概念已发生变化。我认为,即便读经,也不必是原来的读法。首先,中国经典,不止儒经,还有其他很多宝贝,要读,不能光读这些。其次,经书,五经、九经、十三经,有早有晚,诸子百家熟知的六艺之书,早在战国时代就已经典化。经典化就是古董化。如《诗》、《书》、《易》三种,早就是古董,汉代,大人都读不懂,何况少儿乎?汉代小学,主要读蒙学课本(识字课本),即《苍颉》、《急就》,和《三字经》、《百家姓》差不多。这些读完了,再读点德育课本,《论语》、《孝经》。《论语》、《孝经》,本来是子书,汉代不算经,只算传记。传记和子书同类,也叫诸子传记。五经太深,小孩不读。我看,今天读古书,子书更适合。如果读,不妨从《史》、《汉》入手,由《史》、《汉》进读子书,由子书进读更难的书。让小孩背诵,还不如背点诗词。
西方人读中国书,他们有挑选。书店里,我国典籍,名气最大,是代表中国智慧的三本书:《老子》、《易经》和《孙子》,很多老百姓的家里都有这几本书。孔子是咱们中国的大名人。人,他们都知道,但书不一定读过,主要还是汉学家的读物。四百多年来,主要是了解中国特色的读物。汉学家一直想弄明白,《论语》的格言,淡流寡水,玄机何在,琢磨来琢磨去,老是不得其解:论道德,未见高明;讲哲学,无从下手。《论语》翻译虽早,不如这三种有名。
参考近代中国的知识背景,也参考西方汉学界的阅读趣味,如果让我选先秦经典作阅读课本,不是给小孩读,而是给大学生和研究生读,我就选四本书:《孙子》、《老子》、《易传》和《论语》,或再加一本,是《诸子选萃》。前三本书,内容精彩而篇幅有限。《孙子》约6000字,《老子》约5000字,各用一学期,足以毕之。《论语》,篇幅大一点,约15000字,讲两个学期,也差不多够了。《孟子》、《荀子》、《墨子》、《管子》、《庄子》、《韩非子》、《吕氏春秋》,也有很多好东西,但篇幅太大,只能选。
兵书,中国古代遗产,数量很大,粗略统计,先秦到清代,有四千多种。兵书有兵书的经典。宋元丰年间,立武学,刻武经,《武经七书》是当时的武学经典。它包括《孙子》、《吴子》、《司马法》、《唐太宗李卫公问对》、《尉缭子》、《黄石公三略》、《六韬》。宋以来,凡是应武举的人,都是拿这七本书当军事教科书。七书中,《孙子》是第一。
《孙子》是一部兵书,但不是一般的兵书,而是讲有战略高度,带哲学色彩,侧重于运用之妙的兵书,在兵书中地位最高,是经典中的经典。
《四库全书总目》说,它是“百代谈兵之祖”,一点不错。下一讲我还要提到,这本小书,就是放在全世界,也是头一份。这不是吹牛。
(二)《孙子》的经典化:一至七
《孙子》的经典化,有个过程,它从众多兵书中脱颖而出,很早。我想用最简单的方式讲一下这个过程,让大家知道,《孙子》的历史地位是什么样。
为了帮助大家记忆,我用从一到七这七个数字来串连我们要讲的内容。
一:兵法源于军法(先秦)
我们先讲“一”。兵法的源头是什么?过去,我有一个说法,“兵法源于军法”。军法就是这个源头,这个源头就是“一”。这里,我说的军法,是军中的一切制度和规定,不光指杀人,“推出辕门斩首,军法从事”;兵法,也非泛指一切兵书,而是专指讲谋略的书。
西人所谓谋略(stratagem),分战略(strategy)和战术(tactics)。战术是讲战斗的指挥艺术,战略是讲战争的指挥艺术,用下棋打比方,前者是每一着、每一步怎么下,后者是全局怎么下。克劳塞维茨说,军事艺术分广狭两种,广义的军事艺术是指组建军队的全部工作:征募兵员、装备军队和训练军队;狭义的军事艺术,则是作战方法,即部署和实施战斗的方法。
为什么我要讲这个源头?因为大家老是忘本:一切我们称为玄妙的东西,其实都是来自最普通的东西。现在我们称作兵书的书,主要是讲谋略,即狭义的军事艺术,但它的来源却是广义的军事艺术。广义的军事艺术在哪里?在军法里。
我们不要忘记这一点。
中国早期的书是写在竹简上。竹简上的文字,很多都是官文书,都是档案,即和政府的管理活动有关。军事方面的文书也不例外。这些书,记录很具体。比如打仗,总离不开人和武器。武器要登记,有兵器簿。人也要登记,有伍籍类的花名册。这些琐琐碎碎的事情,就是军法所关心。敦煌汉简、居延汉简,都有这类东西。上孙家寨汉简,就是讲军法军令。早期文书,商周时期写在竹简上的东西,我们还没发现,但从汉代文书推想,早期的情况应该差不多。有人猜,商周时期,我们就已经有兵书,如果他指的是军法类的官文书,那还说得过去,但要说当时就有专讲谋略,专讲用兵方法,像《孙子》这样的兵书,我不相信。我相信,军法和兵法,一定是军法在前,兵法在后,就像《诗》、《书》在诸子之前。从道理上讲,情况一定如此。
战国以来,军法和兵法是并行的东西,但谁是源,谁是流,要分清。打仗,总是有兵在手,才谈得上用。军法讲什么?就是讲如何“有兵在手”。军事的第一要素是人,是人组成的军队。军队是怎么征集上来?征集上来,怎么按一定的编制把他们组织起来?各级编制有多少人?配备什么样的军官?这是第一件事。其次,有了人,还要把他们武装起来,配备战车、盔甲、盾牌和各种武器,人要吃饭,马要吃草,给养怎么解决。这是第二件事。最后,什么都有,还要训练他们,让他们上下协同,熟悉武器,熟悉号令,熟悉阵法,熟悉军中的各项规定,什么该赏,什么该罚。这是第三件事。这是用兵之前的“开门三件事”,古代和现在都离不开。军队的征集,军队的组建,军队的管理,军队的后勤保障,军队的技术训练,这些规定,统统属于军法。另外,我国军法,还有很多临时性的规定、补充性的规定,是叫军令。
早期军法是什么样?《司马法》是唯一的标本。这部书,今本是选本,只有5篇,都是讲和用兵有关的大道理,比较接近后世兵书的概念,但西汉晚期,《汉书·艺文志·兵书略》著录的《司马法》有155篇,我们从佚文看,主要是讲军事制度。上述大道理都是从制度中抽出来的,内容侧重于治兵。我估计,早期兵法,主要就是讲治兵,用兵是从治兵发展而来,这是兵法和军法的中间环节。《司马法》的“法”,汉代《军法》的“法”,都是军法。《尉缭子》的“令”,都是军令。古书中的法令,有些还是设计出来,并未实施的东西,但它们的性质摆在那里,明显不同于专讲谋略的兵书。
现在的古书,容易造成错觉,早期军法亡佚,制度的东西不知道,好像兵法是脱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