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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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牵挂你,想知道关于你的点点滴滴。两年来,我一直都习惯了把你当成自己的精神寄托,你的离开让我手足无措,有时候就连一份属于自己的工作也找不到。我无时无刻不在怀念着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想念着远在青藏高原的你,迫切地想知道你的情况,不知道这是不是可以叫做爱情。
你是一个很优秀的人,所以,请一定不要放弃!一直舍不得且执著,只因相信纵然时光飞逝,这份对日子的热爱将珍藏永远。
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很可能已经在家乡了。我也不会写信给你,那样,至少我们心里都还怀着一个梦想。如果结局是注定的,你我都不要知道最好。我会怀着一份永远的牵挂走好我今后的每一步。亲爱的朋友,珍重!期待重逢。
阿灵
7
阿灵的信里面夹着一片红叶。那是士心第一次住院的时候阿灵去医院看望他,他们一起在医院的花园里摘来的披过雪的红叶,没想到阿灵竟然一直收藏着。
望着手里那一枚深红的叶子,士心的眼睛湿润了。生活真的很不公平,总要把无穷无尽的磨难留给钟爱它的人。阿灵也离开了学校,士心知道严重的肾病和肝炎意味着什么,在那样一个贫苦的家庭里,治病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几乎可以很肯定地预见阿灵的未来,也知道阿灵和自己一样,正在经历着巨大的痛苦,而且在经过一番苦苦抗争之后他们很可能静悄悄地离开这个让他们无限眷恋的世界。士心不知道阿灵现在是不是真的已经离开了学校,他也不想知道。他要在心里给自己留一点希望,他希望阿灵好好活着,好好念书。
孩子们吃完中午饭回学校来了。士心暂时放下了所有的事情,走进教室里,开始给学生上课。讲了一会儿,他发现有一个女娃娃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轻轻走过去,用手里的书敲了敲那个学生的桌子,学生没有醒来。坐在旁边的一个男娃娃用胳膊碰一碰同桌,小声地说:“小丫,快起来!张老师来了!”
但是女孩子依然没有醒来。士心有些生气了,很用力地在桌边上敲了一下,小丫就惊醒了,忽地站起来,低着头不敢看老师。
士心本来想批评她,但是他敏锐地观察到了孩子脸上的疲惫和憔悴。他伸手摸了摸小丫的额头,她正发着高烧。
“你生病了……”士心正想问清楚的时候,小丫身子一歪,软软地靠着他身子坐到了地上。
士心赶紧把手里的书扔在桌子上,背起小丫就往村里的卫生站跑。嘴里冲那些跟着自己跑过来的学生喊:“快,快去告诉小丫的爹娘,就说她发高烧,送到卫生站去了。”
乡村里的卫生站基本上没有什么药,早年的赤脚医生李莲香过世之后就连一个像样儿的医生都没有了,一个迷迷糊糊的姑娘穿着脏兮兮的白大褂,看上去比士心还要紧张,不住地问:“张老师,您看这娃娃是啥毛病哩?”医生也看不出小丫有什么问题,就当是感冒,打了退烧针之后,小丫的父母赶来,背着孩子回家了。士心经过了一阵折腾,肚子又痛得厉害了。
他带着孩子们回到学校继续上课,但心里总是牵挂着小丫的病。下学之后他没有直接回家,去了小丫家里。
小丫的烧还没有退,小脸蛋红彤彤的,迷迷糊糊连老师也认不得了。士心叫小丫的爹娘赶紧把孩子送到县医院去。两个大人唯唯诺诺躲了半天,才终于开口说话了。家里只有几十块留着买猪崽的钱,去县医院给娃娃看病肯定不够。
“怕是感冒了,歇一夜兴许就好了呢!”小丫的爹说。
“万一不是感冒呢?娃娃的病耽误不得,你看丫头打了针到现在还没有退烧,还是送医院吧。”士心说。
小丫的爹站在一边不说话,也不动身。士心知道这个家里一定没有什么钱。他忽然想起了当年自己的弟弟因为脚上的冻疮没钱医治最终在还只有五岁的时候就早早地离开了他们,目睹了太多的死亡,他无论如何也要让眼前这个已经奄奄一息的娃娃活下来。士心对小丫的爹说:“你赶紧把娃娃安顿好,找一床棉被子把她裹起来,再去叫个拖拉机来。我一会儿就过来。”
他一路小跑着回到了住的地方,从炕头的毡子底下拿出了自己攒下来的两百多块钱,直奔小丫家里,交给了娃娃的爹娘,叫他们带着娃娃赶紧去县里的医院。两口子千恩万谢地接了钱,带着孩子去了县医院。
士心往家里走的时候,脸上显出浅浅的笑,摇了摇头。攒了两个月的钱又没有了。
8
这一年的夏天很快到来了,士心的父亲遇到了麻烦。清晨扫街的时候险些被一辆疾驰而过的车撞到,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车里跳下来两个人大骂他找死。憨厚的父亲才一开口,就被那两个人揪住领口劈头盖脸地打了一顿。直到他全身上下伤痕累累之后,那两个人才骂骂咧咧地开着汽车走了。
父亲不知道那两个人的身份。当时正是凌晨,街上几乎没有人,右腿和腰椎有着残疾的父亲被两个年轻人暴打了一顿,慌乱之中他只看到了车牌上除了数字之外还有一个红色的字母。
父亲在床上躺了很多天,所有的工作都落在了母亲肩上。繁重的劳动让本来就郁郁寡欢的母亲变得格外焦躁,动不动就把一肚子的火气撒在家里。家里没有人敢说话,最小的妹妹士萍除了上学,一回到家里就赶紧忙着踩着小板凳站在大案板前面帮妈妈做饭,到了假日就到街头摆那个称体重的小摊。街头出现了各种各样的电子称,给家里称体重的小摊儿带来了空前的冲击;税费也不断增加,还要不停地交钱订阅各种报纸,交了钱之后报纸的踪影也见不到;正常摆摊儿还经常要遭到城管的追撵,小摊儿的生意越来越难做,有时候大太阳底下晒一天也挣不到三四块钱。家里的生活完全着落在父母亲的几百块工资上,现在父亲不能上班,家里下一个月的生活就必然要受到影响了,这使得母亲的唠叨变本加厉,脾气也渐渐暴戾起来,回到家里就开始逐一数落家里的人,埋怨的最多的就是她心里那个最不懂事,辜负了她所有期望的儿子。
士萍在家里总是很小心,唯恐一不小心触怒了母亲。虽然她还很小,并不完全明白生活,也不知道哥哥为什么要离开家到一个遥远的山村去当老师,但她心里有一个信念,坚信哥哥不是母亲说的那样糟糕。在她幼小的心里,一直把自己的哥哥当成榜样一样崇拜,并且立志要像哥哥一样努力学习,将来考到北京去上大学。
这天晚上,母亲回家之后照例忙着做饭,嘴巴里絮絮叨叨地埋怨着家里的每个人。首先是埋怨丈夫不小心躲避车子,竟然还被人打伤了;接着埋怨士莲在学校里念书一个月就要五十块左右的花销;甚至埋怨士兰在外面工作了半年多也没有挣回来几个钱。她对儿子的埋怨最多,她觉得两年的北京生活已经彻彻底底地毁掉了她的那个原本懂事的儿子,不好好念书浪费了学业自不必说,现在竟然躲到了山村,连家里的光阴也不管不顾了;最后不断地说几个大孩子各个不争气,最小的萍萍也没必要念书了。
士萍每天都在家里,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母亲。也许哥哥真的像母亲说的那样不懂事,但至少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听话的丫头,她只有十四岁,已经接替哥哥姐姐在街头摆摊儿一年多了,回家就帮妈妈做饭,在学校里也总是第一名,她不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娘,您能不能不这么唠叨啊?每天回到家里就把每个人挨个儿骂一遍,惹得每个人都不开心,您不觉得这样不好么?”她鼓足勇气把对母亲的意见说了出来。
母亲停下手里的活儿,把围裙解下来丢在桌子上,怒冲冲地想说什么,但又没有说,坐在床沿上呜呜地哭起来。
母亲一哭,萍萍就慌了,赶紧跑过去坐在妈妈身边帮妈妈擦眼泪,不断地劝慰母亲。母亲的眼泪如同夏季的雨水一样扑扑扑地往下落,萍萍劝不住母亲,自己也哭了。
“萍萍,写个信给你哥哥,叫他回来。家里需要他。”一直躺在床上的父亲忽然开口了。这些年来,父亲除了默默地劳动,家里的事情从来也没有过问过。现在,他也许厌倦了妻子没完没了的埋怨和唠叨,也许真的感觉到了日子的艰难正在到达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也许,他心里有什么别的打算。
9
离开山村的时候士心无限留恋。虽然在这里教书有几个月时间了,他也知道自己终究会离开这里。但他没想到离开的日子来得这么快。父亲叫他回去,一定是家里的日子因为父亲的受伤而艰难到了极点。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他都要回到家里,和父母亲一起挑起生活的担子。他很清楚,家里的日子如果一直这样持续下去,最直接的后果不仅仅是全家人节衣缩食过日子,最可怕的是小妹妹很可能因为这么旷日持久的贫困而失学。他已经失去了学业,并且将在不久以后失去生命,兰兰也已经早早离开了学校,他不能让小妹妹失学。绝对不能。
他不知道在离开家几个月之后再次返回家里,他能够为这个在风雨里颠簸的家庭带来什么,很可能不是经济上的帮助而是让家人承受更多的担心和痛苦。但现在他已经完全顾不得了,他必须回家。即便是一条比以前更艰难,需要承受更多苦难和压力的路,他也要走一走。他已经没有勇气鼓励自己走下去了,现在仅仅是一种骨子里的本能,一种作为儿子和哥哥的本分驱动着他踏上了回家的路。
第十一章
1
人生必然面临诸多选择。很多选择一旦做出,就意味着要付出很多,可能要承受很多痛苦。一辈子要做出几个比较艰难的选择并不难,但如果要做出的是一个牺牲自己的选择,能够义无反顾的并不多。
张士心也犹豫过。平心而论,他不甘心就这么默默地等待死亡。除了他自己,这个世界上能够知道他即将死亡并且给予关注的人不多。度过了最初对死亡的恐惧期,他已经把生死看得很淡,如果注定要死去,他最希望的是自己能够背着一个旅行包到处走走,到处看看。但是他不能这么做,因为他心里有爱,有着太多太多的牵挂。
越是寻而不获,越要坚定脚步;越是被迫变心,就越要对信念坚贞不渝。他必须走下去。
他没有和爹娘商量未来的路。除了静静的在父亲的身边照顾着之外就是每天帮助母亲清扫街道,他的脸上平静得出奇,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还能够这样平静地面对一天一天迅速缩短的生命历程。除了在静静的等待中度过之外,他现在的选择并不多。
父亲的身体渐渐恢复之后,张士心的心里踏实了很多,他也在这个时候做出了回北京去打工的决定。他很平静地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父母,父母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那就意味着他们赞成,至少也表示他们并不反对。几个月来母亲一直沉浸在儿子失去学业的痛苦中,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的痛苦要远远大于儿子。她辛劳半生的惟一希望都在儿子身上,而这些希望随着儿子的失学烟消云散,在清贫中挣扎了半生的她不能不感到灰心和失望,她只能把内心的失望变成无穷无尽的埋怨散播在狭小的屋子里。
收拾了简单的行李之后张士心准备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