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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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打止痛针打的。”士心说。他不知道忽然没有了痛觉对自己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或许从此他就可以不受疼痛的煎熬了,但也许这种变化是他的身体状况逐步下滑的一个信号。
士心不可能也不应该在这件事情上花费很多心思。到医院说明了一下情况,医生很坚决地停止了他的止疼针,建议他过一阵子做一次彻底检查。士心郑重地答应了医生,从医院出来之后就把这事儿忘掉了,回到学校就开始继续忙着找假期要做的工作。
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士心还是沿用老办法,在考试的间隙里骑着自行车到安定门的过街桥上举着牌子找家教。每年到了暑假,中小学生都放假了,是师范大学的学生最容易找到家教工作的时候,大量不回家的大学生也在这个时候倾巢出动,尽力为自己找一份工作用来支撑学业。
士心以前经常去的那个地方已经有了一个找家教的女孩子,穿着花格子裙子站在自行车边上等待,背后背着一个书包,低着头瞧都不瞧来来往往的人。士心没怎么在意那个女孩,在附近把车停好,将纸牌子挂在车上就开始了静静的等待。他回头看看桥下那爿曾经给他一碗刀削面的小店,主人家也看见了他,远远地冲他摆手打招呼,他也挥挥手笑了笑,就继续站在桥头等待。
他经常来这个地方寻找工作,渐渐地便和一些随地摆摊的小商贩认识了,每次他一来那些小商贩们就呵呵地笑着说:“瞧啊,大学生又来了!”
正是六月,正午过后天气特别炎热,街边几棵稀稀拉拉的柳树垂头丧气地立着,没有一丝风,柳树的枝叶疲软地垂着,就像匆匆行走在街上的那几个人。桥下的河面上碧绿的河水静静的没有一丝生气,偶尔有鱼儿跳起来换气,打破水面的宁静。
在这个炎热而宁静的午后,张士心静静地站在桥头等待工作上门。他有点焦急,接连找了很多天都没有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随着假期的正式到来,放假的大学生越来越多,本来就不多的兼职工作会变得越来越难寻找。如果他在回家带母亲看病之前不能安顿好回来之后的工作,接下来的一个学期一定会非常艰难。刚刚还完外债的他很可能因为交纳学费而重新背上几百元的外债。他必须尽可能地依靠自己的劳动收入而不是借钱来完成学业,同时帮助家里度过也许是最艰难的几年时间。他相信,过了这几年,自己和大妹妹大学毕业之后,家里的境况一定会发生改变。所以,在最后的紧要关头,他一定要坚持下去。
汗水很快渗透了他身上的T恤衫。这件衣服是马一给他的,他花十五块钱新买的那件没舍得穿,打算回家的时候穿着。
没有人光顾他,但他习惯了这样的等待。在没有上大学之前的十年里,每一个假日他几乎都在街头的小摊子前面这样静静地等待着度过,无论寒暑,就在参加高考的头一天,他还在街头等待了大半天时间,把挣来的七块多钱交给了母亲。那些在街头等待的寂寞而无聊的日子里他除了看看书之外常常让自己的思想信马由缰地乱飞。他会想起自己在高原山村的幸福童年,想起童年的玩伴,想起生命里让他感动的点点滴滴,也会想一想自己和家里的未来。现在,他就在街头静静地想着很多事情,全然忘记了炎热和疲劳。
就在这个依然找不到工作的下午,他忽然改变了先前做出的决定,打算在暑假一开始的时候先工作两个星期,用挣来的钱给家里每个人买一点东西带回去。他不仅仅是表达他的心意,更重要的是他要让家里人都知道,他在北京上学的日子过得很幸福,口袋里的钱足够应付生活,还能有多余的钱用来给家里人买礼物。他需要的就是让父母放心,让家里人安心地面对本来就很清贫的生活。他觉得用自己的辛苦换来家里人的安心,比什么都值得。
自从上一次被城管教训之后,他已经学会了眼观六路,稍微有一点动静他就会敏锐地捕捉到,然后撤了牌子推着车从城管身边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大半年的这样的躲躲闪闪的生活让他变得和街头的那些小商贩一样警觉,完全适应了这种跟城管打游击的日子。在他知道沿街摆摊违反规定而又不得不摆摊的日子里,他顺利地逃脱了城管的每一次突击执法。每一回他出来找工作的时候都能看到城管开着大卡车,装满没收来的商品硕果累累地返回的时候,他都会庆幸自己逃脱了一劫。
长期在街头找工作也让他变得聪明起来,学会了用怎样的方法说服前来咨询的家长聘请自己,遇见不合适自己担任的家教也会努力地争取得到家长的电话号码,回到学校把得来的工作送给需要的同学去做。师范大学里到处都是急于寻找工作的人,他每次贴出一个工作信息,总会有很多学生来索要。无论是生活贫困的学生还是正在热恋中的学生无一例外地需要挣钱来贴补生活。只可惜更多的学生不愿意举着牌子到街边去苦苦等待,也不愿意在城管的追捕中疲于奔命。
士心现在对于应付前来咨询的家长已经轻车熟路。吹牛是最有效的办法,不管是对自己水平的吹嘘还是对家教于孩子本身的帮助作用的夸大,都是打动主顾最有效的方法。他在说服家长的时候,脸上堆满了诚恳,并且一概提出先教学后收费,满意再给钱。对于自己的教学,士心从来没有怀疑过,他教得很认真,学生进步也很快,一年以来的每一个家教工作都在短短时间里得到了家长的认可。基于对自己的这份信任,他在接待前来咨询的家长的时候,总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给家长讲关于教育孩子的种种问题,甚至动用自己刚刚学来的心理学的知识分析孩子的种种行为和隐藏在行为背后的心理问题。每次讲解的时候总有很多人围在一边听,那个时候士心多少都会有一种满足感充盈在身体里。他也希望每一个深深疼爱着孩子的父母亲都能从他那里得到帮助,哪怕是一点微薄的帮助。当然,他最希望的还是这些家长聘请他,给他一份工作。
他没有想到过了一个多小时之后这个无比炎热的下午竟然成了一个丰收的下午,短短两个钟头他就接到了六份家教。当然,他知道自己肯定不能同时完成这么多份家教的工作,但他也知道还有很多和他自己一样的人还在等待一份这样的工作,所以他决定立刻回学校,除了给自己预留两份家教之外,其他的都送给暑假不回家的同学。
不远处的小女孩也在暴烈的太阳下苦苦等待,但除了偶尔有人过去问一句之外几乎没什么成绩。士心给前来咨询的家长讲解的时候,小女孩不时地踮着脚朝他这里张望。士心登记好了一个家长留下的电话,笑呵呵地送走了那个家长,那个女孩忽然离开自己的自行车走到了士心的车边。女孩一张秀丽端正的脸,在太阳底下晒得微微有点黑,额头上布着细密的汗珠,看上去明媚动人。士心朝她笑笑,小女孩还给她一个纯洁的微笑,脸上立刻出现两个小酒窝。
“师兄,你找到了很多很多家教是吧?”
“找到了几个。你好像没什么成果啊。”士心笑着说,“别着急,慢慢找。”
“我不着急。可是我真的好笨。一整天了,就来了几个人咨询,还都被我给说跑了。我不知道怎么说服他们请我教孩子。居然还有个人说,叫我自己先找一个老师好好教教自己,他可真过分!”说着话,小女孩眼睛里泪光闪闪,似乎在太阳底下晒了一下午让她觉得格外委屈,“我可真没用,骗人都骗不来一个半个。”
“啊?”士心睁大了眼睛,“你就想着把人家骗过来啊?”
小女孩点点头,忽然笑了:“难道不是?我听出来找家教的同学说了,出来找家教就一个目的:把家长的电话号码骗到手,然后慢慢打算。所以咨询的人一来我就马上开口说:‘你家里电话多少?’谁知道那些人一听就气呼呼地走了,好像我是坏蛋一样。”
“要是我,我也立刻走了。你那样说,最起码我也得以为你是拐卖人口的。光想着把人家骗了,那哪儿成啊?那些家长多大了?你才多大点儿?还想骗倒那些家长?”
“可是我看你一下午就骗了不少人,难道你很大么?”小女孩仰起头,一脸认真地问士心,把士心气得瞪大了眼睛反问她:“你几时见我骗人了?”
“你没骗人,那些家长为什么都在你这里登记了?”
士心望着这个单纯的小女孩,没话可说了,想了想说:“算了,看天这么热,你就别等了。以你的脑袋瓜子,再在这里站下去,怕是不但骗不来人,还要让人家把你给骗走了。我给你一份家教做,有个教二年级语文的,你肯定合适。”小女孩抬头看看他,抿着嘴笑了,晒得黑黑的小脸上立刻荡漾起甜甜的满意和感激来。
“真的么?你不会是骗了他们又来骗我吧?”她诡秘地看着士心问道。也不知道是真的有这样的疑问还是故意开玩笑。士心看着眼前这个单纯的小女孩,忽然想起了已经离开学校的阿灵。如果不是因为生病,这个时候阿灵可能也正和他一起站在这里寻找工作。他的心里涌起一丝难过,沉默着不说话了。
“师兄,我相信你没骗我。可是你也不必难过得想哭啊!还没见过你这么脆弱的男人。”小女孩说着咯咯地笑了。
士心正要开口说话,桥上忽然一阵骚动,买盗版DVD的一个小伙子朝他喊:“大学生,别忙着谈恋爱了,城管来了!”
士心开始慌乱地收拾自行车和牌子,小女孩听了小贩的话,脸蛋忽然红了,但她很快被桥头上乱哄哄的阵势吓懵了,抓住士心的胳膊问道:“这么紧张干啥?”
“城管要没收车子,赶紧收拾了。”士心说着话没有抬头,小姑娘就跺着脚喊道:“哎呀!我的自行车还在那边!”
士心抬头看看,小女孩的自行车在不远处立在街边,车上挂着写着毛笔字的纸牌子。士心赶紧跑过去收拾,但他的行动迟了一步,几条穿着浅蓝色衣服的身影迅速包围了他们,几乎同时,一个酒糟鼻子突兀地出现在士心面前:“好小子,总算又让我逮着了!第二次了吧?冬天就抓过一回,你还敢来?”
经过了很多事情,士心已经变得比最初老练了很多,再也不像过去那个冬天一样怔怔地呆在那里任他辱骂。他平静地笑笑,双手摊开,主动翻开了衣服口袋,说:“我没钱。”
酒糟鼻子看着他不紧不慢的样子,怒了:“还大学生呢,瞧你那点素质!你沿街摆摊儿违章,知道不?违章了还这么牛。难道是学校教你的?知道你没钱,车是你的吧?没收!”说着话,从士心手里抢过车把,推着就要走。士心赶紧拦住了他,顺手抓住了手把,笑嘻嘻地说:“这是别人的车,您没收我的吧。我的在那边!”说着他指指自己的自行车。小女孩怔怔地站在士心的车边望着这边。
“你可真有意思!”酒糟鼻子笑了笑,把车还给士心。走过去拎起士心的破车,连同纸牌子一起扔进一辆停在路边的蓝色卡车上,回过头来笑着对士心说:“本来打算饶了你,就冲你那贫嘴样儿,收了你的破车。有本事再弄一辆来摆着,我就服了你了,从此再也不没收你的车。”
“说话算话不?”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