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巷说百物语-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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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誓!汝等不得不从!喊完后,六部便断了气。
据传其殁后,首级被置于戎祠示众,两眼泛发异光不辍,凡七七四十九日方休——
【拾贰】
如此说来——剑之进战战兢兢地问道:
「这戎甲兵卫,可就是昔日为岛民所杀的六部之子孙——?」
「是的,正是如此。」
老人卷起记事簿回道。
「那么,老隐士言下之意,是戎岛的岛民们就这么——背负着杀害六部的罪孽,愧疚地生息了三百年?」
唉,揔兵卫深深长叹了一口气。
「先祖犯下罪孽后的不安,就这么世世代代地传了下来?」
正马一脸阴郁地问道。
噢,看来应是如此,老人说道。
「因此才得对岛主绝对服从?这——还真是悲哀呀。」
与次郎说道,这下老人低低垂下了头。
「起初,应是为了赎罪没错。毕竟岛民们原本是如此仰赖六部之恩,但事后却忘恩负义地将他给杀了。」
「因此——便尽可能善待其遗孤?」
「应该——就是如此罢。」
剑之进不禁掩面叹息。
「事后,六部之遗孤受岛民们悉心照料,并依其遗言被奉为岛长,备受岛民崇敬恭奉。不过,在传承数代、历经漫长岁月后,这传统也就本意渐失,仅剩下源自罪恶感的绝对服从之诫律依旧支配全岛。而随着这诫律施行数百年后——岛民们也就变得如此颓丧了。」
颓丧——与次郎感叹道。
若是打一出生便活在一个颓丧不已的世界里,这些人便无从察觉自己的传统是何其扭曲。老人方才曾以水中鱼譬之,这比喻可真是传神。
不过,与次郎先生,老人语调温和地说道:
「岛民们的确是活得颓丧不已。但最为颓丧的——应该是身为六部后裔的甲兵卫大人罢。」
「但是,老隐士。」
正马语带不服地质疑道:
「这甲兵卫不是打一出生,便过着凡事皆听任其予取予求的日子么?」
「没错。在那环境中,凡是他下的命令,大伙儿皆会乖乖照办。」
如此度日,岂有颓丧之理?正马一脸纳闷地说道:
「这——不是个得天独厚的礼遇么?哪能和被困苦逼得颓丧不已的贫者、弱者相比?虽然这说法或许欠妥,但通常犯罪者多为身分低贱者。如今四民平等,的确不该有此歧视之念,但放眼诸国,亦是如此。俗话说人穷志短,收入低微者、不学无术者、常会被迫犯下不该犯的罪孽。但家世良好、受过相当程度之教育者则——」
不不,正马——揔兵卫打断了他这番话说道:
「虽然悲哀,但这的确是个事实。不过,你仔细想想,可不是所有生活优渥、身分崇高者,都是人格高洁、品行端正呀。」
「这的确有理,但……」
唉——老人一脸严肃地说道:
「甲兵卫大人的确是活得得天独厚,衣食无虞。从更衣到沐浴,皆有人服侍代劳。总而言之,此人就是在这种任何无理要求都有人听命的环境下长大成人的。」
「一个打一出生便得以予取予求、无条件受人供奉的环境——」
这……
这不也形同为人所排挤?
「一点儿也没错。噢,若要说是排挤,这或许正是最彻底的排挤罢。不论下任何命令,旁人皆只能恭敬从命,决不可能有人不服或拒绝。在此种人际关系下,此人与旁人哪有可能建立任何交情?」
「有道理。」
揔兵卫略事沉思,接着又补上一句:
「这种日子,我只怕连三天也撑不下去。」
「是么?但我可是求之不——」
不,当我没说过,正马话没说完,便乖乖闭上了嘴。
「难道在此等关系中——毫无任何真情可言?」
这……一白翁一脸迷惑地回道:
「何谓真情,老夫至今仍未能参透。但至少感觉得出甲兵卫大人对此至为饥渴,似乎渴望得到些什么。而他自己究竟该追求些什么,此人是完全不知。因此到了某晚,甲兵卫大人终于以身试法……」
自己破了岛上的诫律——老人神情痛苦地说道。
【拾参】
正当百介在石阶上与又市和德次郎重逢,听闻两人道明原委后,稍稍安了点儿心时……百介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
又市悄悄探出身子,示意别再出声。
「似乎——是出了什么事儿了,先生。」
闻言,百介的不由得紧绷起身子。
似乎是宝殿内起了什么骚动。
「混帐东西!」
只听到甲兵卫咆哮道:
「你们为何不忤逆本公——?」
甲兵卫如此怒骂着,气冲冲地跑出了回廊。
百介赶紧躲进柑桔林中。
德次郎也躲到了石阶下头,又市则是潜身蛭子泉旁。
只见甲兵卫手持一把看似宝剑的刀子,从头到脚都因气愤而涨得通红,奉公众则是紧随其后。只见这四名头戴颜色不同的乌纱帽,身着的神官装束的男子直喊着主公息怒、主公息怒,但甲兵卫对四人却是丝毫不理会,一走到回廊的台阶前便停下了脚步,朝柱子上猛力一踹。
「为什么?为什么不忤逆本公——?」
甲兵卫再次咆哮道。
奉公众们连忙绕到了台阶下,跪地叩首。
「此乃……」
「此乃……」
「此乃……」
「此乃本岛之诫律是也——」
四人一致回答道。
甲兵卫先是迟疑了半晌,接着才又抛下一句:
「诫律?」
旋即又继续说道:从今以后,你们都不许再听本公的命令。尔后,这才是诫律。懂了么?依旧不敢平身的奉公众们反覆说道:
「此乃诫律是也——」
这下……
甲兵卫突然朝正中央那头戴蓝色乌纱帽的奉公众脑袋上一踩。
「是么?那么……」
他眼神茫然地说道:
「若是『命令你们忤逆本公』,你们要怎么做——?」
忤逆本公,本公命令你们忤逆!甲兵卫接连朝奉公众们踢了又踢。四名奉公众先是忍耐了好一阵子,最后,跪在最右端、头戴红色乌纱帽的奉公众突然抬起头来说道:
「求主公勿再作弄奴才——」
这名奉公众如此说道。
这下甲兵卫半眯起眼,宛如梦呓般的反覆说着:作弄?作弄?接着便使劲殴打起头戴红色乌纱帽的奉公众。
「滚!快给本公滚!」
闻言,奉公众们一言不发地退下。
甲兵卫怒不可遏地走进庭园中,高声大喊寿美!寿美!亥兵卫!亥兵卫!
不出多久,寿美便抱着年幼的亥兵卫,在吟藏引领下现身。
虽然三人随岛主召唤火速赶来,但吟藏、寿美、乃至年幼的亥兵卫,神情却丝毫没有任何异状。寿美!寿美!给本公过来!甲兵卫咆哮道。抱着亥兵卫的寿美随即挤开吟藏,走进了庭园。
甲兵卫粗暴地将年幼的次任岛主一把抢来,将他朝蛭子泉旁一搁。
接下来,他两眼睁得斗大,朝神态毕恭毕敬的寿美端详了一阵后,旋即粗暴地一把将她给搂起。
秃头的岛主嘴里直嚷着寿美,寿美,不断吻起她的颈子、脸颊、和嘴唇,同时还朝她身上上下其手地爱抚了起来。
看着自己的妻子被如此调戏,吟藏依旧是面无表情。
只见——甲兵卫活像个哺乳中的幼儿般紧抱着寿美,磨蹭着她的肌肤、捏揉着她的身子、抚摸着她的秀发。
刹时。
甲兵卫以双手捧起寿美的脸颊,定睛凝视起她那张神情依然不变的脸庞。接着便仿佛抛球似的,将她猛然一抛。
寿美步履蹒跚地跌坐在地上。
接着,甲兵卫又冷冰冰地朝站在回廊等候差遣的吟藏抛下一句:
「无趣至极——」
是,吟藏毕恭毕敬地回道。
主公请息怒,寿美跪地叩首,诚惶诚恐地致歉道。
「哼。」
甲兵卫一屁股坐向跪地不起的寿美身旁,一把拉起她的脸庞,目不转睛地端详起她那张白皙的脸孔。只见寿美这张在月光映照下的脸庞依旧是毫无表情,只晓得默默回望着甲兵卫那对血丝满布的双眼发愣。
「看什么?」
甲兵卫先是低声骂道。
「你是在看什么?」
「你这是什么神情——?」突然间,甲兵卫以几乎要扯破嗓子的嗓音咆哮道。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时时刻刻都是这种神情?本公命令你们,别老是用这种神情看本公!真是教人作呕。一看见你们这种神情,本公就胸口发闷!」
这是命令!甲兵卫咆哮道,并一把揪起寿美的衣襟,将她给拉了起来,这下却突然换个温柔的口吻说道:
「喂,寿美。」
「奴家在。」
「想必你应知道该做些什么罢。寿美——做点最令本公厌恶的事儿来瞧瞧。」
闻言——寿美大感困惑。
虽然神情依然没变,但百介还是看得出她心中必定是一阵猛烈的困惑。
「来罢。来,做点令本公厌恶的事儿。」
「这——」
寿美以细细的嗓门犹疑道。
什么?你难道连这都不会!甲兵卫怒斥道,一把拔出了手中的刀。
情急之下,寿美连忙抱起呆立于热泉旁的亥兵卫。
「噢。原来——你不想让这孩子死?」
甲兵卫将刀刃凑向寿美的咽喉。
「甲、甲兵卫大人,请息怒。」
吟藏说道,并快步跑下石阶。
「请息怒。」
「什么?」
甲兵卫一身长棉袍翻动地转过身来,怒目瞪向吟藏问道:
「吟藏。你不想看到寿美——自己的老婆死罢?不想是么?吟藏,快给本公回答!」
「并……」
吟藏跪向甲兵卫脚边,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并非如此。奴才乃担忧亥兵卫大人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恐将殃及全岛。故此——恳请主公息怒。」
「什么?」
甲兵卫以血丝满布的双眼狠狠瞪着自己的儿子瞧。
「奴才恳请主公收刀平怒。」
「哼,你——是想忤逆本公么?」
「奴才不敢。甲兵卫大人至为重要,但亥兵卫大人亦是同等重要。倘若亥兵卫大人有个三长两短——戎家血脉恐将就此断绝,故此事万万不可发生。维持戎家之血脉于不辍,乃本岛之——诫律是也。」
话一说完。
刀锋便抵向了吟藏的颈子上。
「诫律?」
甲兵卫两眼狠狠瞪着吟藏,一张脸因盛怒而涨得通红,连额头都是青筋暴露。而吟藏原本就惨白的脸庞,这下是更失血色。
「诫律——诫律、诫律、诫律。什么狗屁诫律!」
本公就是诫律!甲兵卫先是握刀深深一刺,旋即使劲抽刀。只见大量鲜血自吟藏的颈子喷泄而出,四溅的血花被月光映照得闪闪发亮。
也没等到吟藏的身子向前扑倒,寿美便护子心切地紧拥起亥兵卫。
断了气的吟藏,脸上不带一丝笑意。
虽不带任何笑意,但这张脸仍是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