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明传烽录-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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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限,倘若敌人距离太近,那就没有用处。济尔哈朗咬紧牙关,挥军猛冲,很快便突进到了城下。后金兵攻城的方法,一般都是骑兵在前先行冲杀一阵,消耗明军的有生力量,然后由后面的步兵抬着破城槌上前槌城。
桓震方才一阵后退,已经退到了护城河边。这一下当真成了背水一战,自己人数较少固然占了劣势,然而地方狭小,敌人骑兵也再也冲杀不开,此情此境,马匹非但不是利器,反倒成了累赘。他看着后金骑兵迫近,大呼一声,长矛兵一起冲上,举矛攒刺,一时间便有许多后金兵落马。明军这边死伤也是甚众,二千军对上八千,不久便战得势不能敌。桓震眼看不妙,再战下去恐怕将要支持不住,然而北门方向正在死战,无论如何不可能有兵力分来援助;此刻开城出兵,又无异于自杀,他知道援军无望,索性把心一横,今日就算是死,也得死在阵前了。
辽兵向来骠悍,面临生死之境,更是毫不畏死,大家抱定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的心思,全不顾及敌人刀枪,只管挥刀杀去,火枪兵一轮接一轮地不住放枪,放到后来,枪管发烫,枪手掌上皮肉都给烫的起泡,枪膛过热,也无法再放了。桓震在武学的一段时间,除却监督武生练习之外,自己也接受战斗训练,现在虽说不是甚么盖世猛将,但比起一般的士兵来还是稍好了些,毕竟是四百年后人的身体素质。众兵将都在死战,他自然不能坐而旁观,一般提了长刀,四处与人缠斗,战到后来,只知道挥刀砍杀,至于砍的是谁,全然弄不清楚了。
忽然只听得后金军队大哗,原来混战之中,济尔哈朗的坐骑给人一矛扫翻,济尔哈朗跌落地下,还没爬起,便给不知何处来的一刀斩去了脑袋。主将被杀,即令再是铁军,也不免一阵混乱,桓震趁机挥军大杀一阵,萨哈廉见叔父阵亡,不敢恋战,当下号令撤退。桓震也不追击,候得后金兵退去,查点自己这边伤亡人数,不由得冷汗直冒:二千人之中,毫没受伤的估计不超过一百,而还活着能喘气的,也就只有三分之一而已。他甚怕敌兵去而复返,那时自己如此残兵,只要一个冲锋,便要尽数丧生在马蹄之下了。当下向城上打出信号,要求增派援军。然而北面战事正紧,此刻城中早已经无兵可派,全仗红夷大炮方能镇压住后金兵的猛烈攻势。直战到日色薄暮,皇太极仍未占去丝毫便宜,便连自己的大帐也给红夷炮一轰而塌,惊惧之下只得下令撤兵北去。桓震提心吊胆地候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听到了建虏撤兵的消息,一时间只觉心中一松,再也支持不住,两腿一软,坐倒在地,顺势躺了下来,瞧着天上飘来飘去的云彩,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天这地,终于还是我们的!
当下城上开了南门,迎桓震所部入城。当晚清点俘虏,才知道原来桓震守卫南门,竟然斩杀了一个后金的贝勒。袁崇焕听说,心中对这个战前怯懦,战中勇武的参将不由得刮目相看,很是赞扬慰勉了几句。桓震给大炮震的两耳仍是轰轰作响,也没听清楚他说些甚么,只是诺诺答应。心中却想,那济尔哈朗本不该此时死在此地的,他是清朝开国后封了铁帽子王的,怎能死在这里?难道自己的介入,已经渐渐开始改变历史了么?以后不知还会有些甚么样的变化一一出现?
袁崇焕居中而坐,对众将道:“此次退虏,多亏诸位戮力同功,将士一心。本官当详为奏明天子,论功行赏。”特意转向刘应坤道:“刘监军不避锋矢,登城督战,其功彪炳,崇焕当据实以奏。”刘应坤笑得眼睛眯成一线,连道不敢不敢。袁崇焕话头一转,道:“现下虏兵暂退,却不敢保其便不再来。这一战宁远兵力损失十中有四,火药炮子消耗更大。众将谁有良策,可以守城?”
众将纷纷议论,孙祖寿出列道:“禀大人,卑职以为,此刻言守不如言攻。”袁崇焕眼睛一亮,道:“如何攻法,必之你且说来!”孙祖寿道:“虏所以野战胜我者,为有铁骑也。倘若我趁其下营之后不备之时,偷而袭之,则彼仓卒之间无法整骑冲击,定是我军占了便宜。”
袁崇焕沉吟片刻,道:“如此固然甚好,只是现在宁远兵将方经苦战,恐不能长途奔袭。”想了一想,又道:“满桂现在塔山,所部甚众,但若现下发令叫他从塔山出兵,多半便要失了先机。”捻着胡须细思一番,忽然道:“立刻传令,叫满桂接令即刻开拔,北上助赵率教攻锦州之敌。尤世威领精骑一千,探勘敌人下营之处,夜间不断点火骚扰,不可接战,虏兵若大举来追,立刻向宁远撤走。”便有斥候领命而去。他分派已毕,又将城内人手部署调动一番,把伤重不能作战的士兵都换了下去。
实际上便在皇太极大军抵达宁远的同一日,锦州守将赵率教、监军纪用等,得知皇太极统率大军去攻打宁远,留在锦州城外的后金兵不多,为了牵制后金兵,以减少宁远的压力,便率明军出城向宁远进发,为觉罗拜山、备御巴希部所阻,双方连场激战,觉罗拜山、备御巴希为明军杀死,后金兵也大部被歼。赵率教继续南下,欲图支援宁远。这天夜间皇太极败退至双树铺,还没扎营,便接到锦州传来败报。宁远城久攻不下,监视锦州的后金兵败,拜山、巴希二将被杀,锦州明军也已会合塔山满桂部南下进逼,整个形势对自己不利,而且后金兵伤亡惨重,夹在宁、锦之间腹背受敌,归路被截。他思前想后,终于不敢久留,决定不攻宁远,挥军北上,再围锦州。当晚后金兵在双树铺下营,一夜之间给尤世威的一千骑兵来回骚扰,苦不堪言,士兵不能休息,清早拔营出发的时候都是无精打采的。
袁崇焕派出的斥候,在路上探得皇太极转军北归,急驰至赵率教、满桂军中禀报,两人听说皇太极又再向锦州而来,当下决定满桂分兵四千给副将带领,归守塔山准备拦击虏兵,亲率余下六千军与赵率教一同赶回锦州。三十日,皇太极再抵锦州,连占骆驼、大兴等数堡。他在宁远一场大败,心下很是不甘,暗自咬牙要在锦州寻回面子,攻起城来也就分外凶狠,亲自督战,发动多次强攻,皆为明军火炮击退。满桂亲自率军出城死战,拼命厮杀,同时塔山兵又攻其背后,到六月四日,后金兵已经是伤亡惨重,不堪再战。
卷一 顺流逆流 五十六回
终于在六月五日,皇太极率领残兵败将离开锦州,途中拆毁大、小凌河二城,一路忧心忡忡,回归沈阳,那是后话不提。这一役,便是袁崇焕抗击后金入侵,获得的第二次重要胜利,史称宁锦大捷。二十日恶战,宁锦两城之下横尸遍野,女真人的头颅枕着汉人的手臂,汉人的大腿蹬着女真人的小腹,大家死了之后,都是一般冰冷的一具死尸。
此刻在宁远城中,袁崇焕与刘应坤、孙祖寿等诸将,正在庆功。打走了建虏,众人都是十分高兴,特别是满桂,素来便好饮酒,只因在军中不敢多喝,此次袁崇焕特别准他痛饮,如何能不一醉方休?怀中抱了一只酒坛,四处寻人划拳斗酒,划得输了便欣然大笑而饮,赢了便抢过人家的酒来喝。桓震在这欢腾喧闹的气氛之中,也忍不住喝了几杯,渐渐醺醺然有些醉意了。
袁崇焕站起身来,给座中每个人的杯子都斟满了酒,举杯道:“宁锦二城不失,赖有诸位不顾生死,浴血奋战。此二捷之后,贼气阻而我气愈张,以后辽东诸事,还要仰赖诸位。”说着一饮而尽。众将轰然叫好,也都喝了自己杯中酒。
袁崇焕团团一揖,抄起一个酒坛,走到满桂面前,道:“满总兵,从前袁某无知,一时与你生了嫌隙,事后便即后悔。此次你出关驰援,袁某很是感激。”满桂瞪大醉眼,茫然道:“甚么嫌隙?俺老满不知,且喝了这坛再说!”袁崇焕哈哈大笑,举起坛子咕嘟嘟地喝干了。两人相视一笑,都觉同袍之情,终于还是最重。
刘应坤笑道:“袁爷这次可露了大脸啦!咱家定当好好奏报当今,必定给袁爷再加封赏。”袁崇焕连忙客气逊让,将一应功劳都推到刘应坤督战有方上头,刘应坤虽然明知是假,但瞧着堂堂一个辽东巡抚也对自己恭恭敬敬,不由得心中很是舒坦。
桓震并没喝得太多,一者是怕自己酒量不济,在袁崇焕面前出丑;二来也是想要保留一分清醒,好好记下自己在这里看到的一切。袁崇焕一直是他心目中崇拜的大英雄大豪杰,光是金庸那本袁崇焕评传,就给他放在枕边时时翻阅,弄得十分破旧了。他从来不曾想过,自己竟然能有机会与袁崇焕并肩作战,哪怕只是他手下的一个参将,那也足够叫人兴奋得想跳舞了。
好容易酒宴散去,出得厅来,只觉夜风一吹,一阵酒意涌了上来,耳中听得袁崇焕高声谈笑,满心之中只是一个念头:再有三年,袁崇焕就要死了!再有三年,他就会在北京的街头给人碎剐,他的血肉就要以每片一钱的价格卖给京城的人们,袁蛮子一死,难道还有阻挡满清铁骑的人吗?
忽然之间,他起了一种冲动,他要上前去扯住袁崇焕,大声地告诉他,不要再替姓朱的卖命守护江山,因为你要死在姓朱的手里了!可是他并没这么做。因为他心里明白,袁崇焕并不是替姓朱的守卫江山,他是为了这天下千千万万的汉人!一时之间只觉得胸口似欲爆裂一般堵得难受,也不管几个与他打招呼的参将游击,脚步踉踉跄跄,爬上了城头去,靠着女墙坐了下来。
他抱着膝头,仰面望着辽东夏夜的星空,群星闪烁,似乎每颗星星都在提醒他,你这是在明朝!你这是在明朝!想到自己在那个世界里的家人朋友,不由得一阵茫然涌上心头。这种感觉他已经久没有过了,那就仿佛是自己初来这个时代时候的那种彷徨无助,又重新在他的心底复苏了一般。
正在那里发怔,忽然肩头给人重重拍了一下,却是满桂,手中仍是拎着一个酒坛,满口喷着酒气,在桓震身边并排坐了下来。桓震连忙试图起身行礼,满桂虽然喝醉,动作仍是十分敏捷,伸手一把按住,不悦道:“今晚将无大小,职无高低,喝个痛快便好!”说着将手中酒坛直递过来。桓震喜他性子豪爽,接过坛子喝了一口,又还了他。满桂像是生怕桓震同他抢似的,一把夺过,向里瞧了一眼,笑道:“旁的酒鬼都喜同类相聚,俺老满却偏偏喜欢不喝酒的。”桓震一愣,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是说,同不饮酒的人在一起,那便不担心旁人同他争酒喝了,不由得暗自一笑,心想这才叫做正宗酒鬼呢。
满桂喝了一大口,道:“桓老弟你是头一次上阵罢?”桓震据实以答,只说自己在耿如杞幕中之时曾经与哈喇慎部族交战。满桂倒像是听过那一战的,嗯了一声,道:“那种小战,怎能比得此地厮杀痛快!”桓震默然,心道不管大战小战,还不一样是除却满地的尸体之外甚么也剩不下?却听满桂又道:“当年俺老满初从军伍之时,杀了敌人的头,只要赏银,不要升官,因此足有近二十年才做得一个小小的百户。那时打仗,参将也来管你,把总也来管你,叫人好生郁闷。现下好容易自家做了总兵,这才有这般的大仗可打,真是痛快啊痛快!”说着哈哈大笑。
笑了一阵,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