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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空明传烽录-第1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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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桓震冷笑不语,不多时庄子固随着那游击赶来,跪倒在地,口称死罪。桓震叫他抬起头来,细瞧之下,额上却扎了一根黑带。当下道:“将额上的布带去了。”庄子固俯首道:“小人偶患头风,一去此带,便痛不可忍。”桓震笑道:“头风?本抚恰有治头风的灵丹妙药,要不要试上一试?”手疾伸如闪电,不待他反应过来,已经一把将那布带扯了下来。庄子固连忙去捂额头,桓震暴喝一声,吓得他怔在那里动弹不得。定睛瞧去,额上果有一块铜钱大的伤痕,犹自涔涔流血不住。
    桓震嘲道:“好利害的头风!敢是在本抚窗下罹患的么?”众人听了大惊,庄子固抬起了头,瞑目不语。桓震语气转柔,和颜悦色的道:“你受何人指使,想在本抚房中偷窃何物,一一供将出来,本抚可免你一死。”庄子固睁开双目瞧他一眼,摇了摇头。桓震冷笑道:“你要替那人去死,那也由得你。”便喝令军士押解下去,容明日当着三军号令。
    庄子固一言不发,似乎在等待甚么,直到军士推着他将要离开校场,这才恍然大悟一般喊叫起来:“冤枉,冤枉!”桓震点手叫带回来,问道:“肯说了么?”庄子固吞口口水,不情愿地道:“是汪大人。他要卑职将广宁卫军的簿册偷出来烧掉。”汪世涵吓得浑身瘫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桓震笑道:“这就对了。”忽然话头一转,脸色拉了下来,逼问道:“他又凭什么叫你替他卖命?”庄子固面色铁青,似乎有极大的难言之隐不能道出。桓震冷冷的道:“若不是他逼迫于你,那么你便是共犯。来啊!”庄子固脱口道:“汪大人要挟卑职!”深深喘了口气,续道:“汪大人说,倘若不照他吩咐办事,便要将卑职早年杀害上官的事情告诉大人。”
    他这一句话说出,众将官似乎都不怎么惊奇,金国凤脸上更是纹风不动。桓震一一瞧在眼里,想了一想,笑道:“如此而已?”庄子固愕然抬头,桓震正色道:“杀不杀官桓某懒得过问,只要是赤胆报国,忠心守卫辽土之人,桓某人便引为知己,从前曾经杀官也好,杀旁的甚么也罢,都不打紧。”此话一出,许多官兵齐声叫好,欢呼声惊天动地。瞧起来这庄子固的事情似乎人人都已经知道了,只剩下自己新来乍到,给蒙在鼓里。只是这庄某不过是区区的一个留守,人缘竟然如此之好,却着实叫人十分讶异。
    桓震安抚庄子固两句,回过头来收拾汪世涵。汪世涵自知难以幸免,哀求道:“卑职是东胜侯之后,求大人网开一面!”桓震压根不知还有这么一位侯爷,疑惑道:“东胜侯?”巡按胡德章低声道:“东胜侯是太祖龙兴之时从龙的一员大将,名叫汪兴祖,伐蜀时候殁于王事,追封东胜侯。可是兴祖之子早夭,爵亦随之除。”桓震瞧着汪世涵笑道:“听见了么?汪兴祖绝了后啦,你是哪门子的东胜侯之后?”说着叫士兵将他带下去看押。
    汪世涵平时的为人似乎十分之坏,广宁卫士兵瞧着他灰溜溜地给押了下去,许多便笑逐颜开地议论起来。桓震大叫道:“噤声,噤声!”各将官跟着弹压一番,好容易平静下来,桓震这才道:“汪世涵革职,着尔等士兵众推一指挥之选,每人将心中合式之人写一纸条,或交本部长官,或交与我皆可,限三日完。不会写字的,尽可当面来对我说!”都司指挥从来都是世袭,自打开国以来便没见过这等由士兵公推的办法。桓震此言一出,士兵们登时炸开了锅,饶有兴趣地三两谈论,军官却是忧惧神色居多。
    接下来的三日之间,桓震真真险些被烦死了。一面是纷纷跑来对他禀报的士兵,另一面则是络绎不绝地上门劝阻的广宁卫军官。桓震罢汪世涵之职的时候,已经料到事情会变作如此,心中早有了打算。但凡劝他不可如此的,都推说此举不过是安定军心,真正任命指挥使,还是照以往的老规矩。来人得了这个回答,大都满意而去,也有几个心存疑虑的,暗地里相互交通,只等桓震发难到他们头上,这便一哄而起。
    过得三日,桓震清点结果,却是原先的佥事宗敬居了首位,细细查点,只有三人推举的不是他。其中两个举的是金国凤,那个纯属胡闹,金国凤任职总兵,乃是镇戍将领,焉能去做都司的武官?最后一个却十分有趣,这人是庄子固,他所推举之人竟然也是庄子固。
    自己选自己,着实是十分有趣的事情,桓震抱着大大的好奇之心,就要叫人唤庄子固来问话。想了一想,又觉不好,还是亲自巡行军营,能多听到几句实话。当下叫过一个亲兵来,令他脱下衣服同自己换了,又在脸上抹两把灶灰,悄悄溜进卫军驻地去。
    他穿的是辽兵服色,是以一路并没甚人拦阻,顺顺当当地进了大营。四下瞧瞧,只见七八个士兵正围坐在树阴底下乘凉,当下凑了过去,从怀中掏出一壶酒来笑道:“哥儿们,兄弟独个喝酒怪没劲的,大家一齐来一口何如?”一个老兵笑道:“你们辽兵纪律森严,怎么敢偷出来喝酒?”桓震撇嘴道:“管他娘!”众人一阵哄笑间,已经将酒壶传了一遍。桓震接过壶来,却不饮酒,顺手又递给了下一人,笑道:“听说宗敬要做新指挥啦?这下哥哥们可有福了罢。”众人原本都在畅饮,听他这一句话,却一个个蹙起眉头,闭口不言。那老兵叹了口气,夺过酒壶来咕咚咚灌了一大口下去。
    旁边一个黑瘦汉子叫道:“老戚,你莫要给喝光了!”桓震笑道:“不打紧,这里还有。”说着又取了一壶出来。那黑瘦汉子欣然接过,一面痛饮,一面含糊不清的道:“老弟真是好人,清教大名?”桓震随口捏道:“兄弟姓木,人都叫我木老大。”那黑瘦汉子笑道:“原来是木老弟。哥哥姓黑名岭,是蒙古人。”
    众人又喝一巡,桓震坐到黑岭身边,小心翼翼的问道:“方才瞧大伙神色,似乎于宗大人应补指挥一事都不满意,那是为何?宗大人不是他们自己选出来的么?”黑岭冷笑道:“选?选个屁!”
    卷四 明谟谐弼襄一人 十三回 奸众意明谋暗抢 议开市夺往争来
    桓震饶有兴趣地追问不已,不断拿话激他。黑岭忍耐不住,便要说了出来。那姓戚的老兵冲他又是挤眼,又是摇头,示意决不可说。黑岭恼怒道:“便说出来怎样?你去问问咱们弟兄,哪个不曾给宗老王八要挟过?若不是老王八仗势欺人,哪有一个弟兄肯选了他的!”桓震佯作不解,反问道:“巡抚大人不是说要替你们做主么?干么不公推那些能爱护士兵的将领?”黑岭嗤笑道:“天下乌鸦都是一般,那些官儿的心肺都如老子的姓一样,黑得透了光,哪有一个肯替咱们这些没权没势的穷兵做主?你们那桓大人,也不过嘴巴上说得好听,看明日还不是乖乖地将宗敬补起指挥来!”桓震听他渐渐骂到自己头上,却也并不觉得怎么生气,又掏出最后一壶酒来,问道:“那宗敬是甚么人物?竟连巡抚大人也要敬他三分?”姓戚的老兵哼了一声,道:“自古有钱能使磨推鬼,大箱大箱的金银财宝抬进巡抚衙门去啦,岂止敬三分而已呢!”
    桓震愕然,他虽不搞那些甚么反贪拒贿的花样,但也还没有明目张胆到成箱收礼的地步,不由得脱口问道:“你们怎知道?”黑岭笑道:“昨日大伙儿都瞧见啦。想作婊子,还立甚么牌坊?咱们左右给欺负惯了,也不指望他姓桓的能翻天覆地。”桓震大疑,昨日自己一天不曾在衙,却是甚人受了?将这事权且搁在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道:“那庄子固瞧起来却是条汉子。”
    他本想打听一下庄子固的来历,没想到“庄子固”这三字刚刚出口,原本滔滔不绝地大发牢骚的众人瞬间安静下来,只顾闷头喝酒,谁也不说话了。桓震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只得胡扯几句,推说出来久了,怕上官责罚,匆匆离去。
    他回到衙门,第一件事情便是叫孙应元来问他宗敬送礼的事情。孙应元面色尴尬,挠头道:“昨日确有宗老爷派来的人,送了两盒珍珠首饰,两盒人参鹿茸,还有几块貂皮,都是一些土产。”桓震哼了一声,冷冷的道:“你胆子见长了啊!本抚不在,你也敢妄受贿赂?不怕本抚回来剥你的皮!”孙应元两腿一曲,跪了下来,啪啪抽了自己两个嘴巴,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昨日小人见老爷不在,本不敢收的,可是夫人发下话来,说倘若驳了宗老爷的面子,以后须不好相处,是以叫小人收下的。”桓震大怒,气到极处,反笑起来,道:“好,好!”平一平心中怒火,问道:“那么昨晚我回来之后,干么不即刻禀报?”孙应元叩头道:“夫人说些许小事不要烦扰大人,让小人不必说。”桓震怔了一怔,忖思片刻,道:“你下去罢。宗老爷送来的东西暂且不要退回,寻个妥善所在存放,不可令家中人等乱动。”孙应元如蒙大赦,连连答应着退了下去。桓震转了两个圈子,想想此刻却不是同温氏翻脸的时候,这时代的富家小姐,总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做出这种事情来并不奇怪。倘若勒令退回,多半便会招她记恨,还是另想法子才好。
    忽听门外通报,说庄子固应召来到,正在厅中等候。桓震应了一声,匆匆出去,只见他赤裸上身,背了一根荆条,直挺挺地跪在大厅当中,模样煞是滑稽可笑。庄子固见桓震出来,当即叩头道:“小人罪该万死,请大人处置。”桓震不解道:“你有何罪?”庄子固抬起头来,一五一十地数道:“小人不从宗大人威逼利诱,宁死不写他的名字,罪之一也;不自量力,推选自己补任指挥使,罪之二也;将宗大人送礼之事四下散播,罪之三也。有此三罪,足死万次。”桓震哈哈一笑,伸手拉他起来,给他解去了荆条,问道:“姓汪的说告发你杀官,究竟杀甚么官?”庄子固神色十分尴尬,终于还是说道:“那是小人十三岁那年在家乡做下的荒唐事,早已经不记得了。军中许多人都知道,子固只怕大人新官上任,拿小人开刀整肃军纪,一时猪油蒙心,才着了汪大人的道儿。”桓震摆手道:“行了行了,我瞧你今年也要三十出头,十三岁时候的事情总是挂在嘴边作甚?本抚可没这般无聊,整日陪你混闹。”
    示意他在椅子上坐下,道:“今次的指挥使,本抚已经决意要补宗敬了。”庄子固毫不惊讶,似乎早在逆料之中,瞧着桓震一语不发。桓震笑道:“怎么?你不是不服得很么?为甚么不替自己辩解?”庄子固摇头道:“小人不敢。”桓震道:“不敢不服,还是不敢辩解?”庄子固低头答道:“二者兼有。”桓震微微一笑,道:“都司积弊深远,非一日二日所能根除。如汪世涵那般劣迹昭彰,本抚尚能上疏弹劾,将他去职查办,宗敬这样的却急不得。”庄子固垂头不语。桓震想了一想,道:“譬如一株大树,我若齐根一斧砍断,固然爽快得紧,可是大树倒将下来,难保不会砸中伐树之人。因此必须先去枝叶,然后缚以绳索,一面砍伐,一面拖曳,才可确保无虞。你明白我的意思么?”庄子固摇头道:“小人不懂。”
    桓震耐住性子,问道:“你可知道为甚么这次除你之外大家全都推举宗敬做指挥使?”庄子固忿然道:“还不是那厮连哄带吓!”桓震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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