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之死-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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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可怕的是,古中国是多妻制的,甄洛女士仅是曹丕先生的老婆之一,史书上可查考出来的,那时曹丕先生至少已有六位妻子:甄洛女士、郭女王女士、李贵人女士、阴贵人女士,及亡国之君东汉王朝最后一任皇帝刘协先生的两位女儿。李、阴以及两位刘姓女儿,地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郭女士,她比甄洛女士更年轻、更漂亮、更智慧。老爹曹操先生晚年要指定合法继承人(世子)时,儿子们之间曾发生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节目,最后曹丕先生获胜,其中一部分功劳,得力于郭女王的谋略。而曹丕先生在夺取政权时,郭女王女士跟在身旁,说明郭女王第一回合已占绝对优势。
曹丕先生让皇后宝座虚悬,迟迟不决定人选,对甄洛女士来讲,她应该警觉到已亮起了红灯。如果要她当皇后的话,早宣布了矣。所以没有宣布,正是另外有人——那就是郭女王,她已经十拿九稳,只多了甄洛女士挡住她的路。
郭女王用了啥恶毒的手段,我们不知道。《三国演义》上说,她跟摇尾系统张韬先生合谋,由张韬先生出面,义正词严地检举在邺城宫里,掘出甄洛女士所埋葬的木偶,木偶上写着曹丕先生的生辰八字。读者老爷对大闹西汉王朝的一些“巫蛊”事件,一定还有印象,现在重新出现。曹丕听啦,“大怒”。《三国志》比较含蓄,只说甄洛女士因为不能马上当皇后,口有怨言,曹丕听啦,“大怒”。
两件事都有可能,“诬以谋反”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最拿手的合法屠杀,甄洛女士温柔机警的性格,不可能口出怨言——她了解当时妇女的地位,更了解自己是再嫁之身,她很能克制自己,所以史书上特别强调她从不忌妒。但人性的变数太多,面临皇后的重要关键,也可能忍不住失望和抱怨。问题是,即令失望抱怨,也不至于激起丈夫的杀机。何况我们压根儿不相信她会形诸颜色。不过,只要小报告坚持她“有怨言”,她就非“有怨言”不可,有郭女王在,甄洛注定要死。反正不管怎么吧,曹丕先生既然“大怒”,就忘了昔日“痴立落剑”的恩情,立刻派出专使,逼甄洛女士服毒自杀。
曹丕先生是在220年十月当上皇帝的,翌年六月,就把甄洛女士处死,假如曹丕先生不当皇帝,她会好好活着。甄洛女士在九个月中,经过狂欢、失望、疑惧等等折磨,但她绝想不到最后站在她面前的竟是丈夫派来的杀手。然而郭女王女士仍恐惧她死后向阎罗王控告,所以下令把甄洛女士中毒的尸体,特别处置,头发披到脸上,用糠塞住她生前动人心魄的樱桃小口。盖教她的灵魂,既无脸见人,又有口难言。
洛神赋
甄洛女士死时四十岁,正是内在美和外在美都同趋成熟,最有魅力的迷人年龄,现在成为一缕冤魂。但文学史上,却为这位冤魂,留下佳话,那就是她跟她丈夫的弟弟曹植先生的一段爱情。文学史上没有详细叙述他们叔嫂怎么相识和怎么幽会,但我们可以想象,这位弟弟初睹嫂嫂容颜时,跟他哥哥一样,也会同样神魂飘荡。而曹植先生文学方面的造诣,跟气质潇洒,远超过浑身流氓气息的哥哥曹丕。真正的爱情是不认识权势的,叔嫂之间,遂存在着灵和肉的爱慕。
这桩奇异的宫廷型亲昵,因曹植先生的一篇赋,而流传下来。在这篇文学作品中,曹植先生当然不敢明目张胆指出跟他相恋的人就是他的嫂嫂,但他用洛水女神“宓妃”代替她,命名为《洛神赋》,赤裸裸地写出嫂嫂的绝伦美艳和二人的缠绵缱绻。写赋的时间是222年,甄洛女士已死一年矣,生既不能再见,只有寄望于冥冥中相会。《昭明文选》特别介绍说,邺城陷落时,甄洛女士被不解风情、只知道肉欲的曹丕先生霸占,曹植先生“殊不能平,昼思夜想,废寝忘食”,我们不能不感到命运对人的作弄。假如当初第一个闯进袁家的不是曹丕,而是曹植,甄洛女士成为曹植夫人矣。222年,曹植先生去洛阳朝见老哥,曹丕先生大概要吃老弟的豆腐,或者为了报复老弟的荒唐,就把甄洛女士生前所用的枕头(玉缕金带枕)教他瞧,曹植先生看啦,流下眼泪。曹丕先生索性把枕头送给他,曹植先生辞朝回国(曹植先生当时的封号是鄄城王,鄄城,今山东范县),在洛水过夜,思念甄洛女士,《昭明文选》曰:“忽见女来,自云:‘我本托心君王(曹植),其心不遂。此枕是我在家时从嫁,前与五官中郎将(曹丕),今与君王(曹植)。遂用荐枕席,欢情交集,岂常辞能具。为郭后以糠塞口,今披发,羞将此形貌,重睹君王(曹植)尔。’言讫遂不复见所在。遣人献珠与王(曹植),王(曹植)答以玉佩,悲喜不能自胜,遂作《感甄赋》,后明帝(曹睿——甄洛女士的儿子)见之,改为《洛神赋》。”
曹睿先生是曹魏帝国第二任皇帝,他把男女幽会的《宓妃赋》、《感甄赋》,改为《洛神赋》,显然他不知道那位风情万种的女郎,就是他娘亲。
携手上床
《洛神赋》写于222年,距今一千八百年,古字怪句,深奥艰涩,堆满了互不相关的形容词,恐怕没有几个人看得懂。
——努力反对汉字拼音化的朋友,常捶胸猛号曰:“世界上只有中国人可以看得懂两千年前的古书呀,英国人能乎哉?法国人能乎哉?”英国人、法国人当然不能乎哉,事实上,中国人也不能乎哉,日本人更不能乎哉。贵阁下如果有此项本领,别说其他更古的书啦,就说这篇《洛神赋》吧,你懂得几句?
为了普度众生——瞧瞧甄洛女士在她情人眼中千娇百媚的模样,且冒险译成白话。可不是说我懂,只是说我胆大如斗,服务心切,所以,一切以原文为准。曰:
“我从洛阳,东归家园。离开伊阙,越过辕。道经通谷,翻过景山。太阳已经西下,车马又疲又烦。暂时停在平坦的草地上休息,使马匹轻松去吃长在田原上的芝草。这时树林一抹斜阳,看到脚下粼粼洛川。霎时间意乱情迷,思绪消散。最初什么都见不到,稍后发现动人景观。一位艳丽夺目的女子,站在河上岩石旁边。惊疑不定,问车夫曰:‘你看见什么啦?她是什么人,这样的绝伦美艳?’车夫对曰:‘我听说洛川有位女神,名叫宓妃,你所看见的,莫非就是这位神仙?她长得模样如何,可肯述说一遍?’我曰:‘她轻盈像受惊的飞鸿,柔软像天上飞舞的游龙。丰满像秋天盛开的菊,庄严像一棵古老的松。隐隐约约,像薄云偶尔遮蔽的明月。飘飘摇摇,像大风吹卷下的雪。远远看起来,光彩四射,像初升的朝霞。走近仔细欣赏,细腻分明,像芙蓉刚伸出水涯。胖瘦恰到好处,高低更是适度。双肩下倾,像刀削一样,小腰身紧紧地和细细地裹束。长长的秀发披下来,雪白的玉颜,被密密掩住。没有施一点脂粉。头上高高梳着一个圆髻,双眉弯弯修长。可爱的红唇噘着,贝壳般的皓齿微露白光。大眼睛水汪汪的,面庞瘦削得从颧骨下降。风姿绰约,仪态万千。柔情媚意,小口说话像往外滴蜜。华贵衣裳,人间称奇。娇嫩模样,更使人入迷。走动时衣裳发出声音,摇摆着名贵的琼瑶宝玉。戴着翡翠首饰,悬挂着明珠,照亮她纤小的身躯。穿着出远门的绣花鞋,摇曳着轻俏的裙裾。幽香随着她渐渐逼近,那细细的脚步,踟蹰在山隅。’我对车夫的话,刚说到这里,而她已走到面前,亲密地挨到她的玉体。看见她衣襟上绣着彩色的图案,右臂上覆着锦旗。就在这清爽的水滨,她卷起袖子,露出玉手,蹲在沙上戏弄着水草。我多么喜欢她的美丽啊,心头震荡,像小鹿一样乱跳。却没有人代我传递心声啊,只托付给眼前清澈的涟漪。但愿这份真情能感动她啊,送给她一个玉佩为记。可是她的品德是何等的高贵啊,既知书而又明礼。她也还报我一个玉佩啊,指着河水相许。抚着那仍有余温的宝物啊,却恐怕她只是一时嬉戏。对她的柔情虽然深深感动啊,可是仍免不了忐忑狐疑。我急忙收敛我放肆的念头啊,想到我一向受的道德教育。然而,她已经察觉到我心情的变化,徘徊彷徨。天空光线闪动,忽然浓阴,忽然又见太阳。她的玉体像白鹤一样地站在那里,好像正要振翅飞翔。她脚下的土地发出幽味,每一步都洋溢着芳香。我长长地叹息着,表达我的爱慕啊,声音充满了哀厉凄凉。你是一位神仙,自然和神仙相配鸾凰。你们游戏在清流,飞翔在河上。有的采取明珠,有的摘取桃浆。像汉水边无邪的游女,又像南游的两位妃子——女英和娥皇。恨牛郎星不能过天河啊,让织女星独守空房。风轻轻地扬起飘荡的衣襟啊,她用长袖把它遮住。小身躯好像水鸟,摇动飘忽。轻轻的好像可以在水面上行走,玻璃丝袜却沾染上尘土。她的举动柔和得难以捉摸,似乎很危险,却似乎又很安全。不知道她是前进或是后退,既像是去,又像是还。双目流转,玉容光艳。有话要说却又止住,只闻到气息幽兰。婉转婀娜,使我忘记进餐。这时候忽然天际风停,河川浪静。水神鸣鼓收军,女娲唱出歌声。鲤鱼跳出水面,凤鸟发出清鸣。六条龙并出天际,神仙乘的云车,奔驰凌空。巨鱼跳跃在云车两旁,水禽们护卫着担任哨警。看啊,越过北海,越过南冈。转过玉颈,回顾哀伤。她微启朱唇,告诉我怎么携手上床。只恨人神是两个世界,只怨没有早日相将。举罗袖掩住眼泪,眼泪却盈满眼眶。哀悼我们这幽会是永诀了啊,转瞬间各奔异乡。没有更多的言语表达我的爱啊,送给一对耳。虽住在冥冥中的太虚幻境,却永远记着情如长江。忽然间不知道身在何处,从云霄降下一道白光。什么都不见了,我走下高冈。遗留下的情怀,四顾张望。盼望她再显现人形,乘小舟逆流而上。在河上乐而不返,相思绵绵,更增难忘。夜漫漫而不能入睡,霜露不断,直到天亮。教车夫整装上道,将踏上归途还乡。手执缰辔拉马,不忍就去,涌上无限惆怅。”
除了这篇赋,甄洛女士还为现代人们留下一部《洛神》电影。然而,往事一一都化云烟,使我们难忘的不是她的花容月貌,而是她被灌下毒药时的凄凉感受,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