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焦虑-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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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中央电脑此前得到的最大素数,有十亿位。你若想要更大的素数也行,它可以
在5 秒内算出来。我却陷入尴尬——我问一个自以为聪明的问题,却无法确认这
个答案是否正确。刚才我报的最大素数是在一本数学小册子上看到的,那上面还
介绍了素性检验的简便方法,可惜我忘了。我只好撇开这个问题,又问:“请大
妈妈介绍21世纪之后发生的战争,可以吗?”
没有任何警告,一道电流忽然击中我,我倒在地上抽搐,喉咙中吼吼地干呕,
知道自己快要死了。莎菲惊惧地连声喊:“不要,不要!”她用身子护住我,急
急解释道,“大妈妈,不要杀他,他是21世纪来的麻瓜,不懂今天的规矩。我保
证他不会再问这些蠢问题了!”
她抄起我的身体,塞到甲壳虫汽车里(在她的臂膊中我似乎失去了重量)。
汽车迅速离开大妈妈,爬高又降低,降落在齐腰深的青草里。莎菲不停在喊我:
“昊昊,昊昊,你听见我喊你吗?”我能听见,但她的声音似乎非常遥远,而且
我的全身肌肉和声带一直陷在粘滞的时间场里——忽然我会说话了,我艰难地说
:“莎菲,谢谢你。可是……”
莎菲扭过脸,怒气冲冲地吼道:“你这个该死的麻瓜,又顽固又愚蠢的家伙,
你为什么念念不忘那件事,为什么?”
“莎菲……”
“滚,滚回你的21世纪!”
昊天离开住了两年的房子,随爸爸到考场附近的宾馆。是一个中低档的宾馆,
房间非常狭窄,放两张床和一个茶几后几乎没有转身的地方。不过房间的设施倒
基本齐全,卫生间、空调、彩电、装修过的门窗,喷塑的墙壁。爸爸把两人的牙
具摆到卫生间里,问他:“这个小蛋壳怎么样?我挑房的最低标准是必须有空调,
有卫生间可以冲澡,给你创造最好的临战状态。今晚甭看书啦,听爸爸和你拉拉
闲话。”
那晚爸爸说的话比三年说的加起来还要多。他说,“昊昊,今天彻底放松吧。
考好考坏爸妈都不会怪你。你不相信?这次可是真话。逼你苦读这三年,爸妈的
力用尽了,你的力也用尽了,若还是考不好,莫不成爸妈还能杀了你?把你赶出
家门?其实,爸爸早就清楚,现在的上学太苦,简直是摧残灵性,但又不得不昧
着良心逼你。为的是让你能进入一个好大学,有一个自由起飞的平台。这毕竟是
当今社会最保险的人生之路。说到底,爸爸是个庸人哪。”
听着爸爸掏心窝子的话,昊天真的放松了。这些年,他时刻懔懔地斜视着身
后的几双眼睛:爸爸妈妈的、爷爷奶奶的、甚至姑姑的、姐姐的、伯伯的。他是
王家唯一的男孙,身上担着这个家族的责任啊。这个责任让他睡梦中都逃不开焦
虑。他笑着说:“爸,我要考上大学,你们就不再监督我了,对不对?”
“对,彻底不管了,想管也管不到了。我们已尽了做父母的责任,那时由着
你娃子踢蹬吧。爹妈只管给你准备学费,管到你上硕士,博士。只有一条,记住
毕业后别让爹妈帮你找工作。”
昊天忽然叫起来:“爸,我的文具盒!我已经收拾好,忘到桌上了。”
爸爸生气地皱起眉头,旋即松开:“哼,作官的把印都丢了。你还不错嘛,
没等上考场才想起来。”他穿上衣服,“这么热的天,又得罚我跑一趟。你先睡
吧,我等你睡熟再回来,免得打搅你。”
爸爸走了,他冲了热水澡,躺在床上,慢慢进入朦胧状态。爸爸今天的话真
的让他放松了。三年噩梦般的高中生活,他做过多少与考试有关的梦?梦景总是
焦灼的:考题老做不完;正答题时钢笔没水了;向监考老师请假上厕所,却总也
尿不尽……有时甚至梦见他大学毕业了,找工作时还要考试,正襟危坐的考官竟
是他的小学班主任,那位老师得意地笑道:你以为你已经逃脱了?一辈子也逃不
脱呀。
不要再想这些了,他坚决地告诫自己,爸爸已经帮我把焦虑抛到一边了。睡
吧,睡吧睡吧。
他睡了,进入一个陌生的梦景。
他和莎菲把汽车停在山底下,徒步向上攀登。莎菲说,今天是复活节,是新
人类最盛大的节日。山路上到处是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个个喜气洋洋,陌
生人互相点头问好。山顶上是那座生命之碑,一座色泽洁白的无字碑,高与天齐,
上端隐在白云中。夏风吹来,碑体微微摇摆。王昊天望着它,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莎菲说不要紧,这是超高强度的材料,极为坚韧,耐腐蚀,耐老化,它至少可以
屹立十万年呢。
人们到了山顶,首先向生命之碑合掌礼拜。昊天问:他们都是基督徒?我知
道复活节是基督教的节日。莎菲摇摇头:不,所有宗教都消亡了,基督教的复活
节也消亡了。这是新的复活节,是全人类的节日。她领着昊天合掌礼拜,围着碑
体转了一圈。昊天在默祷时,“不安”一直在心中蠕动。他想知道为什么要立这
个碑,想知道人类为什么要“复活”,是在什么时候“复活”的。不过他已经学
聪明了,不敢问这样“令人厌恶”的问题。
上山的人们做了短暂的礼拜后就散开玩耍。莎菲领昊天来到一处草地,铺上
餐巾,把野炊的食品摆出来。莎菲说,尝尝28世纪的食物吧,你若留在28世纪,
还有好多东西要学呢。
食品有各种各样,叫不上名字,香甜绵软,十分可口。忽然一男一女两个小
孩跑过来:“莎菲姐姐,真高兴见到你!”莎菲站起来迎接:“你好,小多吉,
不有你,小阿雅。坐下吧。”
两个小孩都只有六七岁,十分可爱,忽灵灵的大眼睛,眉目清秀,身体匀称。
两人坐下来,笑嘻嘻地打量着昊天。女孩问:“莎菲姐姐,这是你的男朋友吗?”
莎菲看看昊天,笑着说:“暂时不是,以后……是吧。”
小女孩趴到莎菲肩上,嘁嘁地咬耳朵,话题大概仍是关于昊天的。男孩文静
地坐着,笑容明朗,目光纯洁。昊天对男孩的印象很好,也许这个天真的孩子能
回答他一直想知道的事。他凑近小孩,小声问:“小弟弟,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当然,请问吧。”
“你知道为什么要树这座生命之碑?你知道为什么要过复活节?”
男孩忽然尖叫起来,昊天绝想不到他能发出如此刺耳的声音:“异教徒!人
类公敌!莎菲姐姐,他在问我那个犯忌的问题!”
两个孩子的笑容突然消失,满怀敌意,周围的人也怒目相向。昊天低下头,
心中发冷。莎菲冷冷地看看他,对小孩说:“不要紧张,他是从21世纪来的麻瓜,
不懂今天的规矩。不用理他就是了。”
她把两个小孩哄走,转回头,冷淡地沉默着。昊天别转目光,口气硬硬地说
:“很对不起,又让你失望了。其实我也恨自己为什么放不下这点心事。你把我
送回去吧。”
高考结束了,黑色的夏天挽了个结。租房内的家具都搬走了,但昊天坚决要
求把电脑再留一天,让他“痛痛快快”玩一次。妈妈很不乐意,嘟囔着“还得再
租一次三轮,又得15块钱”。不过她还是勉强答应了。
屋中只剩下昊天一人,他留下电脑并不是为了玩游戏,他想再次通过屏幕进
入未来世界。那里有他的焦虑,有他未完成的责任。谁知道呢?也可能电脑搬迁
到新地方,这个时空通道就再也接不上了。
10点20,他照例来到河边,用激光电筒向对岸问询。没有回答,那扇窗户安
静地藏在黑暗里。可能那女孩也是在这儿租房的高三学生,考完后已经搬走了?
有人拍拍他的肩,是爷爷。爷爷狡猾地笑着:孙孙,不要想她了,今生你们俩不
会再相遇。昊天脸红了,“臭”爷爷:爷爷你吹牛吧,你怎么会知道?爷爷说:
我已经死了呀,死人的灵魂能遍游天地,能到过去未来。昊天问:那你说说我会
考上哪所重点大学?爷爷,这次我考得很不错呢,你该高兴了。爷爷不耐烦地挥
挥手说:别再惦记这些鸡毛小事!孙孙,我知道你是唯一有机缘进入未来的人,
人类的命运在你手中。
昊天打个寒颤,停了片刻,他说,这个责任太重了,实在太重了,爷爷。没
人答话,爷爷已经消失了。他回到房间,打开电脑,像往常一样进入屏幕。
莎菲已经变成丰满的少妇,怀中一个婴儿在香甜地吃奶。看见我进来,她淡
淡地说:你总算回来了,先看看孩子。
是一个极可爱的婴儿。红白粉嫩,黑溜溜的眼珠。胳膊圆圆的,柔软的黑发。
婴儿吃空一个乳房,咧着嘴想哭闹,莎菲拔出乳头,把另一只塞进去。她的乳房
白得耀眼,我脸红了,忙转过目光。但那个可爱的家伙吸引着我,我不由又把目
光转过去。婴儿正漾出一波憨呼呼的微笑。莎菲怜爱地说:“看见了吗?在向你
笑呢。真是老话说的:亲劲儿撵着哩。”她看见我的惊异,毫不含糊地宣布,
“没错,你是他的爸爸。我早说过,我们注定要在历史中相遇。当然不是现在作
爸爸,而是10年后。我把10年后的场景提前了。”
我面红耳赤——一个高中学生怎么突然成了丈夫和父亲?但我本能地感觉到,
她的话是真的,她实际上是以这种委婉的方法向我示好:昊昊,虽然我不愿意回
答你那个“令人厌恶”的问题,但我已让你看见,我并不是你所想象的机器人。
我能生育,哺乳,爱孩子,做一个合格的母亲。昊昊,你理解我的苦心吗?
我沉默着。
莎菲把我拉入怀中,叹息道:“昊昊,今天我坦白告诉你吧,在21世纪末的
确有一场……那时,旧人类太固执,新人类又太年轻冲动。但是,这些伤痕已经
抹平了。现在,大妈妈向所有人播撒着欢乐和祥和。昊昊,抛掉你的那个心结吧。
已经塌缩的历史波函数不可能再重整,谁想搅动已经板结的历史,只能带来更大
的悲剧。听我的劝,忘掉它,在28世纪定居吧。”
我真想听她的话,把心中的焦虑抛开。可是……我不能。我盯着她的眸子,
慢慢问:“大妈妈删去了所有人对那场战争的记忆,可是你为什么知道?”
莎菲坦率地说:“我是历史学和时空运动学博士,时空管理局技术总监,我
属于极少数知情人之一。”
“噢——”我拉长声音说。
莎菲把孩子塞给我:“来,抱抱他。提前10年尝尝做父亲的味道。”
婴儿吃饱了,定定地看着我。他当然不会认得我,但这个乖巧的家伙又送我
一个笑脸。我的心酥了,融化了。莎菲靠在我的肩上,幽幽地说:“多可爱的孩
子,是不是?不妨向你透露一点天机:他长大后可不是凡人,要在历史上留下自
己的印记。”
我不喜欢莎菲这种巫婆式的腔调。我缓缓地说:“已经塌缩的历史不可能重
整——只除了一个人,一个机缘深厚的人。只有他有能力改变历史,避免那场悲
剧。你和你的时空管理局都清楚这一点,对不对?”
莎菲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
“所以,你和你的时空管理局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