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心俱乐部-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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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不来?〃
〃不如出去吃撑着市面,反正你是公务员,不受影响。〃
〃一天到晚听你们这种充满嫉妒的语气,已经胃生瘤。〃
〃会吗?〃
〃有机会。〃
他们到一家很出名的中菜馆晚饭。
奇怪,招呼好得不得了。
李中孚说:〃咦,居然有餐牌看了。〃
诺芹吃惊,〃从前没有的吗?〃
〃从前,部长给什么吃什么,吃完付账,并无异议。〃
诺芹骇笑。
他们选了几只清淡小菜。
一直到走,只得三桌人客。
中孚说:〃连日本人都不来了。〃
诺芹答:〃坡帮也跌得很厉害。〃
中孚揶揄:〃你怎么知道世事?〃
〃我在那边有稿费可收。〃
〃原来如此。〃
〃昨夜看国际财经消息:东南亚经济不景气,影响可乐销路,故此股价大跌,竟达汽水都不喝了,可知是窘逼了。〃
〃东洋人嘲笑我们的华丽海景只值从前一半。〃
〃亏他们赤着脚还有心情笑别人衣不称身。〃
中孚搔搔头,〃忽然之间看清楚许多嘴脸。〃
〃这是最痛苦的收获。〃
〃会不会有移民幸灾乐祸?〃
〃不会啦,自心息相关,举个例:加拿大卑诗省廿年老木厂都裁员关门,不再输往东南亚了,从前一天三个货柜,现在三个星期只得一只货柜,有什么好幸灾乐祸,唇亡齿寒才真。〃
大家一起叹口气,随即又笑起来。
这样聊一辈子也好呀。
有位母亲这样忠告女儿:〃嫁给你最好的朋友,他会照顾你,他也了解你。〃
李中孚的确是岑诺芹最好的朋友。
诺芹说:〃我们到庭风家去喝咖啡。〃
中孚很客气,〃不方便打扰她。〃
诺芹却立刻拨了电话,半晌,女佣来接。
〃她在睡觉。〃
〃不舒服吗?〃诺芹有点担心。
〃也许是累,下午睡到现在。〃
〃涤涤呢?〃
〃做完功课在看卡通。〃
〃乖吗?〃
女慵笑,〃她一向都乖。〃
挂了电话,诺芹感慨,〃老了,竟要睡午觉。〃
中孚忽然觉得女友可爱无比,忍不住轻吻她的手。
诺芹却有点不安,看看手表,已经九点半。
她说:〃来,我们到庭风家去一趟。〃
〃为什么?〃
〃我觉得不安。〃
〃啊。〃中孚笑,〃不可轻视女子的第六灵感。〃
这个时候,诺芹已经沉默。
第四章
赶到庭风处,女佣已经休息,十分不愿地来开门。
诺芹问:〃涤涤呢?〃
〃她已熟睡,明日一早要一学。〃
诺芹再问:〃你有没有去看过小姐?〃
〃我不敢进房。〃
房门锁着,诺芹敲一会,无人应。
这时,连中孚都觉得不要。
女佣找来门匙,诺芹开进去。
寝室内开着小小水晶台灯,诺芹略为放心。
〃姐,姐。〃
庭风没有应她,诺芹大力掌着她的脸,庭风毫无动静。
李中孚走近,只见座风面如黄腊,四肢无力地躺在床上,嘴边有呕吐痕迹。
中孚大惊,〃召救护车。〃
〃不,我同你送她进私家医院,免邻居多话。〃
诺芹出乎意料地镇定,李中孚不禁暗暗佩服。
她替姐姐披上外套,叫男朋友:〃背起她,抓紧她双臂。〃
女慵吓得手忙脚乱。
诺芹低声嘱咐她:〃你明早照常送涤涤上学,今晚的事不可告诉她。〃
〃是,是。〃
两人匆匆出门。
不,是三个人才真,岑庭风一点知觉也没有,像一袋旧衣物般搭在李中孚背上。
奇怪,中孚想,一点也不重。
百忙中他想起哲学家曾经问:人的灵魂有多重?难道岑庭风的魂魄已经离开了她的身躯,这么说来,灵魂重量不轻。
诺芹飞车往私家医院,连行好几个红灯,迅速祗目的地。
救护人员立刻出来接手诊治。
诺芹虚脱,坐倒在候诊室内。
她一头一额都是汗,衬衫贴着背脊,中孚可以清晰看到她内衣的影子,在这危急关头,他发觉她不可抗拒地性感。
她斟一杯清水给他。
二人无言。
片刻,医生出来说:〃病人无恙。〃
诺芹放下了心。
〃休息三两天即可出院。〃
医生一句废话也无,只管救人,不理私事。
〃我进去看她。〃
庭风躺在病床上,紧闭又目,不知怎地,表情像是微微笑。
诺芹一阵心酸。
看护说:〃明早再来吧。〃
中孚拉一拉诺芹,〃该走了。〃
诺芹诉苦,〃我腿软,走不了。〃
〃我背你。〃
他扛起她,往停车场走去,惹得途人侧目。
〃可重?〃
〃像死猪。〃
〃谢谢你。〃
到了家,诺芹先喝半杯拔兰地,然后去淋浴洗头。
自浴室出来,发觉男朋友在看她的旧照片部。
他说:〃小时候像番薯。〃
〃今夜怎样了,样样看不顺眼。〃
李中孚忽然问:〃你姐姐一向有吃药的习惯?〃
诺芹答:〃单亲,压力大,整个担子在她肩上,睡不着,多吃几粒药,加半杯酒,便只迷过去,她不会故意轻生。〃
〃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
〃一次。〃诺芹不得不承认。
〃试得多,总有一次会出事。〃
诺芹不出声。
〃有志者事竟成。〃
〃谢谢你。〃
〃忠言逆耳。〃
〃我是衷心感激,今晚多得你。〃
他吁出一口气,〃家里有个男丁总好些。〃
〃是,现在我才知道,姐妹俩有多么孤苦。〃
〃来,把你的身世告诉我。〃
〃现在,可真有大把时间了。〃
第二天清早,诺芹去看姐姐。
庭风挣扎着问:〃涤涤──〃
〃别担心,一会儿我去打点她上学。〃
庭风松口气。
〃真的爱女儿呢,还是注意身体的好,不然,怎么照顾她上大学呢。〃
庭风不语。
〃病得像蓬头鬼了,未老先衰。〃
庭风这才说:〃真要戒酒戒药了。〃
诺芹过去握住姐姐的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庭风呆半晌,轻轻答:〃三十岁了,有点感触。〃
诺芹不出声,这是现成的一篇小说名字。
过一会儿她说:〃平日那么有办法的一个女人……〃
庭风苦笑,一边搓着面孔,〃双颊痛得不得了,好象捱了打似。〃
诺芹不敢说是她大力捆打过姐姐。
她借故看看表,〃我去照顾涤涤……〃
〃拜托你了。〃
〃还说这种话。〃
诺芹赶到,女佣松口气。
〃没有事,你放心,一切如常,只当她出门几天。〃
女佣不住应是是是。
诺芹亲自替涤涤梳洗。
真没想到一个小孩出门也那么费劲,同大人一样,全副武装,校服熨得笔挺,鞋袜整齐。
还有那大大只的书包,要是全部内容都消化得了,简直是国际状元。
诺芹替她背起书包,重得肩膊一沉。
涤涤笑了。
司机在楼下等,在这都会居住,而不必挤公共交通工具,几生修到,真是特权分子,岑庭风算得能干。
涤涤靠在阿姨身上。
诺芹利用车上时间与她背默英文生字。
涤涤忽然问:〃阿姨,你几时结婚?〃
〃啊,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日子。〃
涤涤有点担心,〃妈妈说,你有了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就没有空照顾我们了。〃
〃你妈妈太小看我了,我永远是你的阿姨。〃
她送涤涤进学校。
回到家里,与李中孚通过电话,她坐下来,开始写新的小说。
三十岁了,有点感触。
这个关头最难过,因为正式步入新中年阶段,所有成绩都抵挡不住那种人将老的恐慌。
许多人因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只得扮年轻,永远作廿六七八岁状。
诺芹已抱定宗旨她不会那样逃避。
她立志要成为城内唯一不隐瞒年龄的写作人。
她把小说首段传真出去,刚想去看庭风,编辑部电话来了。
〃岑小姐,我是关朝钦。〃
〃有何贵干?〃
〃收到你的新小说。〃
是要称赞她写得好吗,语气不像。
〃岑小姐,你想到什么就写什么,给编辑部一个好大难题。〃
岑诺芹沉着地问:〃什么事?〃
〃三十岁了,有点惆怅,这不是年轻读者爱看的题材。〃
诺芹一愣,〃读者中没有三十岁以上的人?你几岁?〃
〃我不是读者,我是编辑。〃
〃依你高见,应该怎么办?〃
〃岑小姐,打算写什么,先到编辑室开会,同事无异议,才动笔可好?〃
诺芹笑了,〃编辑部的权力有这样大吗?〃
〃这是我的编辑部。〃
关朝钦态度无比嚣张。
岑诺芹忍不住教训他:〃但这不是你的报馆,不是你的世界,你净挂住弄权,干涉创作自由,害得数十支笔一言化,我不赞成,我请辞,你不必伤脑筋了。〃
她放下电话,取过外套出门去。
一路上心境平静,只觉得自己讲多了话,各人都有一套办事方法,无法合作,立即知难而退,教训人家做什么。
他又不是十八廿二,他甚至不是廿八三十二,混到今日,一定也有他的道理,如有不安,社会自然会淘汰他,何用岑诺芹替天行道。
到达医院,庭风正在办理出院手续。
庭风看着她。
〃脸色比我还要难看。〃
〃忘记搽粉。〃
〃还记得不用化妆的岁月吗?〃
诺芹笑,〃像涤涤那样大。〃
庭风惆怅,〃父亲刚去世,生活也不好过。〃
诺芹答:〃我才不会留恋那段日子。〃
〃也难怪你,自幼失却父母,当然只盼自己速速长大。〃
诺芹说:〃我觉得一生最好的日子永远是现在。〃
〃我很欣赏这种乐观。〃
〃人要珍惜目前,兼向前看。〃
庭风忽然问:〃李中孚有否求婚?〃
诺芹答:〃中孚家不像一磅白面包?乏味,但吃得饱,弃之,则可惜。〃
庭风说:〃太刻薄了。〃
姐妹俩上车。
诺芹说:〃让我想想白面包可用来做什么。〃
〃我喜欢蒜茸面包,配洋葱汤,一流。〃
〃牛油面包布甸。〃
〃唔,咸牛肉三文治。〃
〃鸡蛋法式多士。〃
〃哗,不简单。〃
庭风笑:〃看,白面包落在高手厨房,也可以多彩多姿。〃
〃好,就看我的烹饪工夫吧。〃
她们笑半晌,诺芹忽然问:〃你没有事了吧。〃
庭风答:〃请放心。〃
诺芹说:〃我们都寂寞。〃
〃对了,前些时候,你不是说要写一个专栏叫寂寞的心吗?〃
诺芹顾左右,〃此刻我的胃最寂寞,想吃法式蜗牛。〃
把姐姐送回家,她一个人跑到最好的法国餐厅去。
一连叫了三客时鲜:煎蚝、蒸淡菜,以及烤蜗牛。
侍者客气地问:〃小姐,你是来试莱的吗?〃
她摇头。
〃配什么酒?〃
〃给我一客香草冰淇淋苏打。〃
她吃得很香甜,一边考虑自己的出路。
索性跟姐姐学做生意,也是好办法,要不,找一份教书职位。
诺芹身后坐差两个衣着豪华夸张的艳女,年纪与她差不多,正在聊天,声音不大,可是诺芹耳尖,每句都听清楚。
〃最近陈伯伯收入如何?〃
另一人笑,〃他有的是办法。〃
索性叫户头为阿伯,倒也诚实,娱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