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德宏基(第一部)-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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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学士,明说吧,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下官觉得大内都点检这个名字不够响亮。如今皇帝出征,皇弟岂能仅仅点检大内?殿前帐下,听起来多威武!”
“赵学士真有意思。不过大内都点检是皇上的旨意,老臣怎好擅改?”
赵普看着扭身走去的范质,心里骂了句: “木强老儒!”
五月初十这天,赵匡胤率领禁军及归德旧部将士两万多人出了汴京,几天之后,来到怀州,行宫就安排在刺史衙中。
前军都部署崔彦进差了一个小校从泽州飞马来报。
“禀陛下,慕容将军与王全斌将军重兵守住高平一线,潞州与泽州都已成了孤垒。前两天反贼李筠派其部将闾丘仲卿到潞州搬兵,被慕容将军俘于帐下。李筠老贼孤注一掷,命副帅带领三万兵马向南突围,被崔将军和王侁将军截在泽州之南,杀获甚多,现在叛军已退回泽州。崔将军正在泽州城下恭候陛下大驾!”
赵匡胤昨天已查看过王侁屯聚的粮草,十分满意。如今又听说他与崔彦进共击李筠,忍不住问了一句:
“王侁功劳如何?”
“禀陛下,王将军与北汉狼孩兵英勇作战,肩部负了重伤,现仍在前沿阵地与士卒风餐露宿,其志可嘉。”
赵匡胤点点头。王侁曾在自己帐下当过小校,此人称得上勇武,只是遇事急躁些。这一次屯聚粮草,又打胜仗,大概是历练成熟了。他打算大大地奖赏此人。
“潞州现在是何人镇守?”赵匡胤又问道。
“回陛下,潞州守将乃李筠之子李守节。”
“好!”赵匡胤一下子兴奋起来。“你速回泽州,告诉崔彦进将军: 朕几日之内便到。再告诉慕容将军,让那个闾丘仲卿去潞州劝降李守节。”
小校赶回泽州时,慕容延钊和王全斌已经离开高平,分东、西两路围住了潞州。
慕容延钊把闾丘仲卿叫到帐中,为他松了绑。
“你知罪吗?”
闾丘仲卿没有回答。
慕容延钊压住火气,继续说: “本帅命你回潞州去,劝李守节归义。”
“你凭什么命令我?”闾丘仲卿终于开口了。
“闾丘仲卿!”慕容延钊厉声叫道。“你这条狗,本帅想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你倒如此不识抬举!”
“你不是狗吗?”闾丘仲卿冷笑一声说。“你我都是狗,不过各吠非其主罢了!”
慕容延钊何曾受过这等辱骂?气得两眼圆睁,顺手抓起案上一块笏板,朝闾丘仲卿嘴上打去,边打边吼:
“本帅非打烂你这张臭嘴!”
闾丘仲卿应声歪倒在地,昏死过去,不大工夫转醒,用手摸了摸满嘴的血,然后吐了一口,从黏黏的血水里拣出两块被击碎的牙齿。
“说,你到底去不去潞州?”
闾丘仲卿把牙齿在布衫上擦擦干净,看了半天,又把牙放在衫内收了起来。
“我可以去潞州,但我只能劝李守节不降。”
“本帅杀了你!”
“那可就成全仲卿,仲卿死得其所了。”闾丘仲卿镇定自若。
慕容延钊虽然气恼,但又对他无可奈何,只得挥挥手,命军士将他押出去。
部将姚内斌进帐议事,慕容延钊不等他开口,抢先问他:
“有件麻烦事,是皇上传旨下来的。本帅想请你帮个忙,事成之后,为你请功,如何?”
“内斌乃是契丹降将,蒙大宋皇帝不杀之恩,赴汤蹈火,愿效犬马,何敢言功?慕容元帅只管吩咐。”
慕容延钊踱了几步,说道:
“潞州守城的是李筠的儿子,皇上要本帅劝降他,本帅想来想去,这说客只有你来担当最为合适。”
姚内斌是个既有胆略又有心计的人,瓦桥关降周之后,柴荣和赵匡胤都想让他到京师或近畿去任职,他总是自称无能,不愿前往,这分明是出于惧祸的考虑。其后赵匡胤让他继续驻守瓦桥关,他又不肯,所以带着那支降军驻到了镇州。当时李重进想让他在帐下做偏将,开赴淮南,他推说自己是北方人,不习惯南方水土。后来慕容延钊到了镇、定,他便隶在了慕容延钊帐下。这一次慕容延钊为什么一见他就决定让他去潞州劝降呢?因为此人投的是赵匡胤,既然赵匡胤如此信任他,干好干不好,自有赵匡胤处置,这就可以把干系从自己身上摘出去了。
在姚内斌看来,此行无异于进入虎口,生死由不得自己。李筠是个死硬的家伙,李守节又为其父守着老巢,于情于理,李守节都不可能轻易投降。但慕容延钊既有此命,也只能不顾性命去走一趟。
姚内斌来到潞州,连一个卫士也没带。
府衙中,原来李筠坐的那张大椅子上换成了李守节。见到姚内斌,李守节先说了句:“姚将军真是虎胆英雄,令人钦敬!”
“我算什么英雄,李将军少年英武,前程灿烂,可以大有作为!”姚内斌很有礼貌地回答道。
“还是闲话少说吧。”李守节是个爽快性子。“我知道家父触怒了天威,如今姚将军来
劝我投降,我只有一个条件。”
“少将军请讲。”
“饶过家父一条性命,让他到想去的地方逃生去,守节没有二话,立即犒迎王师。”
“少将军。”姚内斌心平气和,他听出李守节话中已有降宋之意了,绷紧的心放松了一些。“姚某深深体谅你的孝心,为人子者,岂有坐视老父听人杀戮的道理?可是少将军不要忘了: 天子已经对令尊大人仁至义尽,令尊执迷不悟,举兵反叛,致使天颜震怒,御驾亲征。少将军想一想,过错究竟是在大宋天子呢?还是在令尊身上?”
“我不要听你的训诲!”李守节不耐烦地说。“我只问你一句,放不放过家父的性命?”
“少将军息怒。如今潞州破在旦夕,望少将军顾全大局,不要让潞州城里血流成河。”姚内斌又极陈利害。但他知道,单凭这一点是说不服李守节的。他略一思忖,给李守节出了个难题。“要天子放令尊一条生路也不是做不到,那还要看令尊想不想走这条生路。”
“你是说让家父也投降吗?”李守节猜想姚内斌一定是这个意思。“他已经逆了天命,如今投降,不是自取灭亡吗?”
“今天子是个大仁大义的人,当初内斌瓦桥关投降,至今毫发无损,还不断加官晋爵。少将军看在下就知道了。”
李守节迟迟疑疑,半天没说话,身边几个将校也不敢插言献策。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下定决心:
“好,我投降!”
姚内斌悬着的心终于掉回胸腔里,他从没见过李守节,来此之前他想像此人也一定是个像李筠一样的恶煞。没想到他一脸白皙,文质彬彬,既不乏男子汉的阳气,说起话来又通情达理,识于机变,想不到李筠竟能生出如此宁馨儿!
“令尊那里,少将军打算怎么办?”
“我去泽州再规劝他。”李守节已经考虑过此事了。
“倘若令尊执迷不悟……”姚内斌仍旧有些担心。
“那就只有玉石俱焚!”李守节知道别无选择,说道。“姚将军在此为证,我李守节既想做忠臣,又想做孝子。如果不能两全,我希望姚将军转告天子陛下,就说李守节是为大宋尽忠,在潞州给我留一块坟地!”
“壮士!”姚内斌不由赞叹一句。“少将军,你也成全了在下的忠义,我谢谢你。不过令尊大人那里,劝是劝不回来的,不知少将军想好脱身之策没有?”
李守节何尝不知道老父的脾气?既然走到了这一步,老父是不会回头的。他现在没有更多的遗憾,因为自己已经苦苦劝过父亲,已经尽了孝道。
“脱身之策?哈哈哈哈……”李守节大笑起来。“我不是说了嘛,潞州给我留块坟地,就是我的脱身退处之地。”
整个谈判没用一个时辰,李守节回到屋里,把自己齐齐整整地装束起来,穿上了一套崭新的戎装,又换上一双新靴,走回厅前,把手里的一方白帕交给姚内斌: “烦姚将军给我扎在头上。”
他与姚内斌并肩走出府衙,故意绕了个远,打从军营密处经过。军士们见少将军白额出降,有的在那里发愣,有的哭了起来。
“孩儿们,不要难过,周朝与宋朝本来就是一家人。明天,你们就编进宋朝的军队,吃宋朝的军饷,你们会活得更好!”
“少将军,你还回来吗?”军士们的情绪显得很凄凉。
“少将军一定要回来呀!”
“少将军,我们陪你去吧!”
“……”
赵匡胤翻过十八盘抵达泽州城下时,李守节正好也来到泽州。远远地,赵匡胤看见城南有不少尸骸。天气转热了,本该麦香四溢的郊野,却飘过阵阵腐臭之气。他又看见不少的宋兵在收拾尸体,这是周太祖时就定下的规矩,赵匡胤还在继续遵行着这个规矩。
城上城下到处是兵,有的在箭楼上瞭望,有的在往城上搬运石头和刀箭,一个个衣衫破旧,形容憔悴。
李守节从容地走进泽州府衙。李筠没在,小校说,李大帅在后厢爱妾刘氏那里,让他稍候。他不想等,命小校带他立即前去。
“你来这里干什么?”李筠吃了一惊,皱着眉头问。“潞州呢?”
“孩儿已把潞州交给宋军了。”李守节说完,垂下头去,等着父亲的责罚。
“老夫上了刘钧的当了!”李筠咬牙切齿地说。“实指望他与契丹乘机南下,用闾丘仲卿之策,定能成就大事。可惜这些家伙一块儿糊弄老夫,把为父推上了绝路!”
“父帅,姚内斌亲口答应,可以免你一死。”李守节哭了起来。
“傻孩子,说梦话哪!”李筠不屑地哼了一声,绝望地叹道。“想不到我李筠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李守节泣不成声。
“守节,为父知道你是个孝子,听为父一句话。我估计赵匡胤攻城就在明天,你今晚就带刘氏走。刘氏腹内有为父的骨血,我死之后,你要善为抚养,长大后让他种田,让他经商,让他学手艺,干什么都行,只是不要再当将校,千万不要再当将校,多大的官儿咱也不要了!”
“父帅,孩儿舍不得你老人家,让孩儿与你一同死吧!”
“傻话!为父一把老骨头,死不足惜。你们都这么年轻,为啥要死?”
“父帅,那你为啥一定要死?究竟是为啥呀?”李守节抱住李筠的大腿。
“为父只为争一口气罢了,说不清楚!”李筠叹了口气。突然,他像红了眼的猛兽,一把揪起李守节,吼道: “快走,快走啊!”
第十八回 范丞相力荐枢密
“攻城!”
赵匡胤一声号令,万弩齐发。一枝带火的箭直向城头射去。李筠一把抓住箭杆,哈哈大笑了几声,把箭扔在地上。又一枝箭朝他头顶射过来,他爽身一蹲,那箭结结实实地钉在了身后的红漆大柱上。
宋军的箭渐渐稀了下来。李筠大吼一声:
“放箭!发礌石!”
墙头上的士卒拼尽全力朝城下射箭,扔礌石,攻城的宋军被这阵猛烈的还击打得向后退去。
“再攻!”赵匡胤又下了命令。
泽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