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德宏基(第一部)-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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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晖的手越来越凉,眼神也越来越暗淡,终于不情愿地闭上了。
滁州大捷使张永德非常振奋,他用不着再担心背后受敌,可以放心大胆地专一对付寿州之敌了。自从柴荣回京之后,张永德便下令暂停攻打城池,在城周围分兵立灶,一半士兵白天里唱歌下棋,一半士兵黑夜里燃起篝火烤野鸭、野兔,过得十分悠闲,当然,这悠闲是故意做给寿州刺史刘仁赡看的。从下蔡运粮的车子一辆接一辆,这可真让寿州城里的士民羡慕死了。原来寿州的粮草本不算多,如今两个多月过去,城中基本上断了烟火,州城被周兵团团围住,外边连一根草也休想运进,守城的将士和百姓日渐恐慌起来。这期间张永德一方面屡屡向城中投进劝降书,一方面请柴荣再派援兵,他打算动手攻城了。
刘仁赡已是五十三四岁的老人,身体本来衰疲,再加上近几个月来练兵守城,日夜操劳,终于撑不住病倒了。此时城中粮米奇缺,刘仁赡又立誓为军民做表率,绝不比他人多吃一点,所以妻儿、属下每天只给他熬些粥喝,只要饭食稍丰,他便要破口大骂。他膝下有二男一女,长子崇谅在金陵,次子崇谏随在他身边,女儿只有十三四岁,与其母均在寿州照料他的起居。
刘崇谏今年二十岁,长得一表人材,从小深得父母喜爱。他跟随父亲南行北走,虽然没有军职,但事凡机密,刘仁赡总是派他去办理。军中府中人都认得他,称他为“少帅”。杀死张永德父亲的那个曹澄如今也在刘仁赡帐下。曹澄满以为自己杀了周朝的大将,对唐国来说算是个功臣,到寿州后,想方设法巴结刘仁赡,没想到刘仁赡只把他当成个落难求生的流贼,因他还有些武艺,便让他在部伍中当了个军校。为了安身立命,曹澄虽然心中怏怏,也只能忍气吞声,把心思用在崇谏身上。日子一长,他与刘崇谏的关系渐渐亲密。其实刘崇谏对他也不大喜欢,只是不想得罪他,所以每每应付而已。
城中的人们越来越恐慌,有人开始盗取官府仅存的一点粮食。刘仁赡命崇谏严查此事。刘崇谏一连查了几天,也没有什么结果。这一日他到父亲榻前复命,言语过后,刘崇谏从怀里掏出一团绵纸,说道:
“这样的东西在城里越来越多了,不知父帅有什么打算?”
刘仁赡没有接过来看,这种劝降文字他见得太多了。他瞅瞅崇谏,从牙缝里迸出四个字:
“誓死不降!”
“父帅,”刘崇谏叫了一声。“孩儿请求父帅三思: 倘若再不投降,寿州数万百姓岂不都要被活活饿死?”
“怎么,你想投降?”刘仁赡有些恼怒地问。
“父帅千万别多想。如今父帅身为一州父母,又是数千将士的首脑魂灵。孩儿以为暂屈一人之膝,全活数万人性命,不也是积善之行吗?如若不然,寿州兵民困死在城中,岂不是我刘家的罪过?”
“真是一派混账话!”刘仁赡勃然大怒。他指着刘崇谏的鼻子说:“周人无端侵我国土,围我孤城,唐国兵民是被他们逼死的,怎么会成为刘家的罪过?”
刘崇谏也不辩解。刘仁赡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不论怎么说,崇谏毕竟还是个孩子,一时神摇,他也不再追究。
“父帅,”刘崇谏忽然有了一个新想法,换了副口气说道。“孩儿虽然还没有侦知盗粮的贼人究竟是谁,可今天听得路人传说,盗贼就是曹澄一伙。”
“当真?”
“这样讲的人还不少呢。孩儿又听一些人对父帅颇有怨言,说父帅外拒周兵,内养周贼……”
“胡说八道!”刘仁赡气得咳嗽了两声,脸涨得通红,刚刚平息下去的怒气又涌了上来。“这个贼徒,坏我声名!”
“父帅,依孩儿之见,不如把曹澄杀死,平息民怨。”
“为父早知道留着此贼终是祸患。崇谏,此事交给你去办,处置之后,你顺着州河把他扔到城外去。这样的人,死了埋在城里我都嫌他臭。”
“遵命!孩儿这就去了结此事。”
刘仁赡说的州河,是一条流经寿州城内的河,此河入城前的那一段叫苇河,与淮河相通,再经寿州流出,进入芍陂。寿州城墙建得十分特别,它的东、西两边与别的城池无异,南、北两墙因要让苇河流进流出,所以在筑墙时特地留出两拱,拱下是两道拦河的石闸。这样一来,水大时可通过闸门泄洪,水浅时又可通过它蓄截来水。闸门提起来时,拱下便可行船。所以太平时日里,寿州人出行也往往沿河进出,州民深得其利。
这天夜深之后,刘崇谏带着七八个士卒,驾车来到曹澄宅前,两个健卒越墙而入,将宅门悄悄打开。刘崇谏等见正屋西厢尚有灯光,于是破门而入。还没等曹澄明白是怎么回事,早已被捆得结结实实,嘴里还塞上一团破布。听得西厢有动静,住在东厢偏房里的曹妻和女儿彩霞慌忙跑过来,几个人顺势将母女二人按倒在地,曹妻吓得大哭,刘崇谏手起刀落,将老妪砍死在地。那个曾为张颖之妾的彩霞见状,吓得昏死过去,也被捆了个天圆地方。几个人拖住曹澄父女,踉踉跄跄地上了车,直奔河闸而来,那里早停着一条船。刘崇谏指挥士卒将二人拽上船,说道:
“出城!”
“刘帅不是说把他们杀死再扔出城外吗?”说话的是个一直跟在刘仁赡身边的黑须壮汉,其他几个人也都是刘仁赡精心挑选的。
“这贼让周人杀死,岂不更痛快?”刘崇谏低声回答。
“少帅是想把这贼交给周人?”
“正是!”刘崇谏得意地说。“你们休要多言,且听我的安排。”
他命人将闸门拉开,船摇摇晃晃地出了城。
睡梦中的张永德听说寿州人把杀父仇人曹澄送过来了,一骨碌爬起来,匆忙穿好衣裳,走到帐外。
帐幕四周燃烧着的篝火照着站在远处的几个人。张永德走到他们面前,刘崇谏先跪下拜见:
“寿州刺史刘仁赡之子刘崇谏禀告张将军,将军的仇人今日交还!”
张永德没有回答,他疑疑惑惑地走到被按倒在地的曹澄面前,用手使劲地扳住曹澄的下巴。曹澄满头乱发,一双仇恨的眼睛望着张永德。
他放开曹澄,不由自主地在旷地上走了一圈,大概是又想起了当年老父的惨死。直到他又回到原处,刘崇谏还长跪在地。
“小将军,本帅应该如何谢你?”
“末将愿从今日起为将军牵马整鞍。”
“你是来归降的?”
“正是!”
站在刘崇谏身后的几个汉子一言不发。
“好!”张永德高兴极了,扭头吩咐身后的士卒: “为几位壮士安排营帐。”
“禀张将军,”紧跟在刘崇谏身后的那个黑须壮汉开口道: “小人们出来之前,刘帅嘱咐小人等将曹澄杀死后埋在城外。如今曹澄虽在将军手里,小人还须遵刘帅之命,在河边给他寻个埋处。”
“这个容易,你等且去河边寻块地方就是了。”
“此事还须少帅主张。”黑须大汉说着,瞟了刘崇谏一眼。
刘崇谏哪里还有心做这等小事,可黑须汉子的话毕竟也有些道理,只好带领从人朝河边走去。他刚扭头想看看张永德是否已处置曹澄,猛然间自己的脖子被人死死掐住,他觉得眼前一黑,软软的身体被人拖着,拖着……
刘崇谏醒过来时,已经被反剪双手,躺在刘仁赡卧榻前,床上坐着父亲和母亲薛氏。
“投降去了?”刘仁赡冷冷地问道。
刘崇谏像做了一场梦,他愣愣地扭扭头,只见那个黑须大汉像一尊凶神,矗在他的身边。他终于明白了所发生的一切,闭上了眼睛。
“拉出去吧。”刘仁赡语调平静。
两个大汉架起刘崇谏就往外走,刚到门口,被迎面奔来的监军使周延构喝住:
“放手!”
大汉止住了脚步。
周延构跌跌撞撞地跑到刘仁赡床前,连声哀求道:
“大帅,末将乞留崇谏一命,他还小着呢!”
“降敌还要论年岁大小吗?”刘仁赡打断周延构的话,反问道。
“大帅,末将愿以项上人头换下崇谏性命!”
刘仁赡全然不睬,扬头冲门口费力地喊道:
“还等什么?”
“慢!”周延构急切间跪倒在薛氏面前,央告说:“夫人忍心看着崇谏就这样走了吗?啊?”
薛夫人眼里早噙满了泪水,好一会儿,才说:
“周将军,父母之于子女,哪个不是彻心彻骨地疼爱?可崇谏擅自叛降,于君不忠,于父不义,我也救不得他啊!”
“夫人啊!”周延构大哭起来,“夫人,末将求你!”
“周将军,你去监斩,将他的人头悬在城楼三天,以儆效尤。”刘仁赡闭着眼睛,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
“三天后,周将军一定要将他……将他葬好,拜托了!”薛夫人已是泣不成声。
第九回 曹彩霞生还汴都
张永德听到河边好像有撕撕掠掠的声音,也没在意,因为他此刻的心思都在曹澄身上。按他原来的想法,寿州城肯定是自己首先攻破,一旦城破,曹澄自然是瓮中之鳖。他早已知会过所有军校,入城之后,一定要活捉曹澄父女,不要尸身!他也曾想到寿州守将有可能拿曹澄跟自己做交易,换取寿州一城不流血。但不久他发现刘仁赡是条死硬的汉子,根本就没打算降周。
他命士卒多燃了几堆篝火,直烧得满天通红,明如白昼。
曹澄父女被士卒们按在地上,直到张永德来到他们面前,士卒们才闪身让开。张永德把曹澄嘴里塞的破布揪出来,与他对视片刻,问道:
“你还有什么话说?”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曹澄早就准备好了这句话,像背书一样毫无语调地说。停了停,又提高了声调:“不过你记着,是张颖老贼逼我杀人的!”
身后的健卒狠狠地踢了他一脚,骂道:
“还敢嘴硬!”
“让他骂。”张永德朝那健卒摆了摆手。
曹澄不再说话。
“将军,把他们凌迟处死吧!”
张永德已从腰间抽出了宝剑,逼近曹澄。曹澄仍旧张目而视,没有怯意。不知为什么,张永德忽然觉得眼前这家伙并不像个杀人恶魔,但他必须要死。他缓缓地绕到曹澄身后,说了声:
“看着你的女儿!”
曹澄回头间,他狠命一剑,带血的剑锋从曹澄的前心猛地突出来,可怜曹澄连叫一声也没来得及,便歪倒在地上,曹彩霞只觉得一注热血溅在自己脸上,以后的事便全然不知了。
她苏醒之后,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软床上,帐子里燃着一盆炭火,暖烘烘的。她茫然地睁开眼,翻了个身,发现身上的绳索已被松开了。天已经大亮,透过射进帐中的一束阳光,她看见一身戎装的张永德站在帐门口,正注视着自己。
她完全清醒了,原来自己真的没有死。为什么会是这样?她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自己的美色使张永德留下了她的性命。如今只有一条生路: 委身于张永德。可眼前这个张永德,又分明是杀死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