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德宏基(第一部)-第1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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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彦离开周三家往城里走,一路上疼得越来越紧。那马好像很懂主人的心思,加快了脚步。尽管如此,快进城时,他还是疼得伏在马上,挨到家时,已是满身虚汗了。他强忍着把马牵进厩房,连拴都没拴,便跌跌撞撞地进了屋,颤抖着双手倒了一杯凉茶,咕咚饮尽,一头扎在榻上。过了好一阵,那疼劲才渐渐减轻。他翻了个身,“嗨”了一声,拍了拍肚皮。
自己患腹痛病的事儿,袁彦跟谁都没说过,周三当然无从知道。略有耳闻的只有邻居张大户,因为有一次袁彦在门口剧痛发作,恰好被张大户碰见,把他扶进屋。当时张大户对他说,他认得濠州最好的郎中,问袁彦要不要请他来给看看。袁彦认为谁没个不舒坦的时候,一挺也就过去了,所以没让张大户去请。这程子病犯得越来越频繁,疼痛的程度也越来越重,有些挺不住的感觉。天色还不算晚,他下了床榻,来到张大户家门前,敲开了他的门。
“袁老爷。”张大户让袁彦进门说话。“又疼了?”
“我不进去了,麻烦你替我把郎中叫过来。”袁彦把一小兜银子往张大户手上一放,转身就走。
“袁老爷放心。”张大户点头应允,又补上两句:“老爷家里没人伺候可不行,一会儿我打发我家丫头给老爷煎药。”
那阵剧痛过去,袁彦觉得十分虚弱,躺在床上不想起来。他又想起周三收藏的那两块铁板,他从来没见过这类东西,看上去挺贵重挺稀罕的。周三既然说他是从荆南那边流浪过来的,是不是荆南高氏当政时的豪族?总之,他现在相信周三有些来历,肯定不是一般田夫的后生。
郎中匆匆赶到,为袁彦切脉问病,又让袁彦把舌头吐出来看。袁彦这一吐舌,把郎中好吓了一跳,原来他的舌苔已经发黑,这在医家看来,已是不可医治的死症。他显得有些慌乱,缩手说道:
“老爷这病,小人医不得,请老爷再请高明之士吧!”
张大户有些恼,拉住郎中的胳膊说道:
“你就这么大本事?丢人不丢人!袁老爷给你几倍的价钱,你敢不给袁老爷医病?”
“钱,小人退还就是了。”
“那也不行!”张大户大声说。“救死扶伤,你不懂啊?”
郎中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
“袁老爷这病在肝气上,小人下药轻了,怕是于事无补;下药重了,又怕速成其祸,小人也怕坏了名声。”
袁彦听了这话,知道自己已病得不轻,问了一句:
“我这病还能不能治?”
“凭小人手段,有些为难,望老爷斟酌。”
袁彦思忖一会儿,又问: “你方才说下药重了怕速成其祸?我老袁不怕,你只管下猛药给我治,治好了别让我受罪,治不好我不怪你,怎么样?”
郎中为难地看看张大户。袁彦心知其意,立即说道:
“这话张大户可以为证!”
郎中这才打开药箱,拿出纸笔,沉思好一阵,写下了一个他从未敢开过的险方:
巴豆三十钱大黄二十钱川连三十钱黄柏二十钱
猪苓三十钱独活三十钱芒硝二十钱皂荚二十钱
商陆三十钱赭石五十钱大戟五十钱生地四十钱
射干五十钱甘草四十钱
每写下一味药,他都要皱眉良久。过了好长时间,总算把方子写好,之后又把方子看了又看,直到认为没太大毛病,才哆嗦着手递给袁彦,随后跪在袁彦面前,说道:
“小人此方乃攻下之极,倘若老爷因此而愈,那是小人的造化,万一不能速愈,小人也是尽了心的。望二位老爷体察!”
“没关系,别害怕,我老袁不怕死。”袁彦呵呵笑着,显得一派轻松。
送走郎中,张大户替袁彦抓来草药,又带过一个使女为袁彦煎药喂药,忙活了好一阵,周三赶到了,一进门就忙不迭地给袁彦赔罪:
“孩儿来迟了,干爹现在感觉好些了?”
袁彦久久地望着周三,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干爹今天到孩儿家,有什么要紧事吗?”
袁彦这才冷不丁问了一句: “爹想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人?”
周三被问得有些发懵,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家里那两方铁板究竟是啥物件?”
周三沉默不语。
“不想说还是不敢说?”
“老爷对孩儿这么好,有什么不想说?”周三显然是在平复自己的心绪。他又看了袁彦一眼,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放低声音说道:
“孩儿是大周皇帝柴宗训。”
“什么?柴宗训?”袁彦万万想不到周三能说出这么一句话,惊得张了半天嘴。他这才悟出周三为什么叫“周三”,他爹为什么叫“周二”,因为柴荣是周朝第二代皇帝,柴宗训是第三代皇帝呀!这小伙子,起名还真带些深意呢。“柴宗训不是早就崩逝了吗?”
“不错,朝廷派人来杀我,有个京城来的先生先到了房州,放我逃出来。我是个没见识的人,也不知道东西南北,到处乱窜,偶然来到此处。那天饿得快断气了,遇到一个好心的尼姑,把我救醒了,从那以后,我就在濠州住下来。山不转水还转,老天爷又让我遇到了这么好个干爹。”
“有这么巧的事?何以为证?”袁彦还是不敢相信。
“干爹不是见过那两方铁板了吗?那是宋朝皇帝给我的誓书铁券!”
袁彦终于明白周三为什么把它看得那么重,甚至逃命时也没忘记带上它。他又想起自己在凤翔府时,赵光义给自己的那卷保功赦过誓书,这大概属于同一类的东西,只不过柴宗训
是皇帝,自己是大将,等级不同罢了。可他立即又感到: 这东西真的有用吗?该刺杀不是照样可以刺杀吗?可怜的孩子,他根本不懂得什么叫朝廷,什么叫权力,什么叫人世!
袁彦翻个身想起来,周三连忙去扶:
“干爹要干吗?”
袁彦也不搭言,下了地,费力地往地上一跪,叫道:
“恩家!”
“干爹这是干什么?”周三慌忙把袁彦扶起。袁彦像完成了最后一个夙愿,拍了拍腿,坐在床沿上。
“老袁对存世的两个恩人都尽礼了,死也没啥遗憾了。”
“我明白老将军的心意。”周三已经改口称袁彦为将军了。“可不知将军说的‘两个恩人’是什么意思?”
“你还有个弟弟,现在收养在大将军潘美府上,改名叫潘惟吉。我到濠州来以前给他行过大礼,算是不负世宗皇帝信赖之恩了。”袁彦一派苍凉地对周三说。“不过现在人情险恶,你千万不能去寻你弟弟。潘美是个仁义大丈夫,他会把你弟弟抚养成人,你只要管好你自己就行。依我之见,你最好把那誓书铁券埋在地里,免得没大用,还因它惹上是非!”
“好。”周三点头答应。
“老袁自知身体不支了,所以想把钱财都交给你,你还用得着。”袁彦又说。“你今日就别回去了,陪老袁一宿,怎么样?”
周三听他这么说,安慰他道: “我陪你就是了,不要说什么身体不支的话。”
“咱爷儿俩好好说几句话。”
周三把袁彦拖在床边的腿扳到床上,又给他整了整被子,自己坐在床边。袁彦像又想起什么,问他:
“你刚才说的那个尼姑,一向对你都好?我见你老婆的时候还和她逗着玩呢,我说让她把你把紧些,免得让你去勾引尼姑。”
“老将军说哪里话,那老尼都快四十岁了。”周三笑起来。
“也是外乡人?”
“她是老团练使梁延嗣的女儿。”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袁彦猛地瞪起了眼睛。“我老袁今天是怎么了?不会是在做梦吧!”
“是梁延嗣的女儿啊。”周三又重复了一遍。“梁延嗣死后,她孤单一人无依无靠,又像是受过什么磨难,就出家为尼了。”
“是环儿!”袁彦记起环儿的丈夫祖吉因赃被诛时的情形。当时环儿已经万念俱灰了,正好寻到失散多年的老父,所以才随到濠州。没想到她没有再嫁,而且还留在了濠州!
“将军认得她?”周三大为惊奇,问袁彦道。“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袁彦急切地问。
周三感到失了口,嗫嚅道: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我跟她们提起老将军,她们也像认得你。我对她们说袁将军认我当了干儿子,请她们来看看你,她们死活不肯来,还嘱咐我千万不要当着你的面提起她们。”
“她们,她们是谁?”袁彦盯住周三。
“那老尼还有个妹子,说也奇怪,她一个人从老远的地方瞎摸糊眼地撞到濠州来寻梁延嗣,正好碰见我,我把她领到清水庵找到了她姐姐。要不是我,她恐怕也得讨吃要饭呢!”
袁彦听完周三这几句,嗓子眼儿像塞了块棉絮,半天喘不过气来。老尼的妹子!那不就是他的钏儿吗?他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老将军这是怎么啦?”周三注意到袁彦张着嘴在喘粗气,以为他的病又犯了,连忙扶他仰卧,谁知袁彦像一座塔一样一动不动。
“将军,老将军!”
“别喊!”袁彦终于开口了。“老尼的妹妹,那是我老袁的老婆!”
“将军在说胡话了?”周三觉得袁彦神色不对。“将军,先躺躺。”
袁彦说出了那句话,身体才软了下来。“听老袁告诉你。”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把钏儿如何嫁给自己,又如何被仇二狗拐骗的前前后后讲了一遍,又拍了拍周三的肩,不无遗憾地说:
“我对你实心实意,你真不该瞒着我!”
“可那姐妹俩千叮万嘱,我不能对人家失信呀!”周三满腹委屈地说。“再说,我也不知道你们之间是这个关系。”
“不说了。”袁彦闭上眼睛。“你也睡会儿吧。明天一早,你替我把她俩接过来。我都这副模样了,总该见个面呀!”
“是了,将军,你放心吧,天一亮我就雇车去接她们。”周三话刚出口,又觉得没把握:“她们不来咋办?”
“我想不会。”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直说到二鼓,周三有些困倦,伏在榻边瞌睡起来。袁彦喝下药后,初时觉得腹中清爽,到了后半夜又开始疼,这一次疼得非同小可,他觉得肠子肚子都被搅动了,不由自主地用双手使劲摁住腹部,恨不得把肠子拽出来才痛快。渐渐地,他忍不住了,疼得哼了起来。周三倏然惊醒:
“将军,又疼起来了?”
袁彦蜷曲着身子,头上冒出一片豆粒大的汗珠子,还在逞强:
“不要紧,别怕!”
话音未落,一阵更难忍的剧痛绞得他骨碌一下滚向床边,重重地摔在榻下。周三大为慌乱,想把他扶上床,可面对在地上翻滚抽搐的袁彦,他无从下手。
就这样折腾了好一阵子,袁彦才渐渐平静下来。不过这阵折磨,耗去了他太多精气,周三扶他上床时,他几乎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天还没亮?”他觉得今夜过于漫长。
周三端过一盆水,用帕子给袁彦擦了擦脸,闻得袁彦嘴里呼出一股难闻的酸腐气。“将军,我不能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