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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邦斯舅舅-第46章

小说: 邦斯舅舅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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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必需品,。开了三百六十法郎的第一笔账后,索瓦热女人开始准备四个人的晚餐,那是怎
样的一顿晚餐!正菜有肥鹅,另有果酱摊鸡蛋,生菜,还有一个绝妙的蔬菜牛肉浓汤,作料
用得多极了,最后熬得像是肉冻。晚上九点钟,本堂神甫派来为邦斯守灵的教士跟康迪纳一
起来了,带着四支大蜡烛和教堂的大蜡台。教士发觉施穆克睡在床上,紧紧地抱着他那死去
的朋友。他们最后不得不动用教会的权威,才让施穆克松开了尸体。德国人马上跪在地上,
而教士则舒舒服服地坐在扶手椅上。当教士念祷文的时候,施穆克跪在邦斯的尸体前,祈祷
上帝显示圣迹,让他跟邦斯相会,跟朋友同埋在一个墓穴里。康迪纳太太到坦普尔街为索瓦
热女人买了一张帆布床和一整套床上用品;因为那袋中的一千两百五十六法郎成了搜刮的对
象。晚上十一点钟,康迪纳太太来看施穆克是否吃了点什么。德国人示意别打搅他。
    “夜宵给您预备好了,巴斯特洛先生。”出租椅子的女人招呼道。
    等到只剩下施穆克一人的时候,他露出了笑容,就像个疯子,觉得终于恢复了自由,可
以实现像孕妇那样强烈的愿望了。他朝邦斯扑去,又紧紧地抱着他。半夜,教士回到屋里;
施穆克被训斥了一顿,松开了邦斯,又开始祈祷。天一亮,教士便走了。早上七点钟,布朗
大夫来看施穆克,一副关切的样子,想逼他吃点东西;可德国人就是不听。
    “要是您现在不吃饭,等会儿回来时就会饿得慌。”大夫对他说,“因为您得带个证人
到区政府去报告邦斯死亡的消息,领一张死亡证书……”
    “我?”德国人惊恐地问。
    “那谁去?……这事您是免不了的,因为您是唯一亲眼看到邦斯死的人……”
    “我没有时间……”施穆克回答说,央求布朗大夫帮个忙。
    “您要辆车。”虚伪的大夫口气温和地说,“我已经确认了死亡。请楼里的哪个房客陪
您一道去。您不在的时候。这两个太太要看着屋子。”
    面对这种真正悲伤的事,法律上到底有多少麻烦,真想象不到。那简直让人憎恨文明,
宁愿要野蛮人的风俗。九点钟,索瓦热太太扶着施穆克下了楼;他上了马车,临时只得请雷
莫南克跟他一起上区政府去证明邦斯的死。在这个醉心平等的国度里,巴黎却处处事事都显
示出不平等。就说死吧;也同样表现出这一不可扭转的必然规律。有钱的人家死了人,一个
亲戚,一个朋友,或经纪人,就可替那些悲痛的家属免除那些可怕的麻烦事;可在这方面,
就像分摊苛捐杂税一样,平民百姓和一无所有的穷人无依无靠,什么痛苦,他们都得担着。
    “啊!您失去他,很痛苦,这也难怪。”听见可怜的受难者长叹一声,雷莫南克说道,
“他可是个大好人,为人正派,留下了一套多美的收藏品;可是,您知道吧,先生,您是外
国人,您马上要遇到很大的麻烦,因为到处都在传说您是邦斯先生的继承人。”
    施穆克根本没有听他说话;他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之中,几乎到了丧失理智的边缘。精神
就像肉体一样,也会得强直性痉挛的。
    “您还是请个法律顾问,找个经纪人做您的代表为好。”
    “找个经纪人!”施穆克像机器人似的重复了一遍。
    “您看着吧,您到时非得有个人做您的代表不可。我要是您,就找个有经验的人,在居
民区也有名气,而且可以信赖……我平常的一些小事情,都是用……执达史……塔巴洛……
只要给他的首席书记一份委托书,您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这番暗示,是弗莱齐埃出的主意,并由雷莫南克和茜博太太事先商定的,它深深地印在
了施穆克的记忆中;因为在痛苦使人的大脑凝固,停止活动的时刻,随便一句话,都会在记
忆中留下印迹。
    施穆克听着雷莫南克说话,两只眼睛瞪着他,那目光里已经没有丝毫的灵气,旧货商便
不再往下说了。
    “要是他一直像这样呆呆的,”雷莫南克心里想,“那我花十万法郎就可以把楼上的那
些东西全买下来,只要继承人是他……——先生,区政府到了。”
    雷莫南克不得不把施穆克从马车上抱下来,扶着他来到了民政办公室,可施穆克却闯到
了来登记结婚的人当中。巴黎常有不少巧事,其中之一,就是办事员手中碰巧有五六份死亡
证书要办。施穆克只好等着。在这里呆着,可怜的德国人痛苦极了,不亚于耶稣受难。
    “这一位是施穆克先生吗?”一个穿黑衣服的人对着德国人问道,施穆克听到有人叫他
的名字,感到很吃惊。
    他看了那人一眼,目光呆滞,就像刚才面对雷莫南克的神态。
    “喂,”旧货商对那个陌生人说道,“您找他有什么事?不要打搅他,您没有看见他有
多伤心吗。”
    “先生刚刚失去他的好友,他肯定会体体面面地纪念他的朋友,因为他是继承人。”陌
生人说,“先生绝不会舍不得几个钱:他一定会给他朋友买块永久的墓地。邦斯先生生前那
么热爱艺术!要是他的墓上没有掌管音乐、绘画和雕塑的……那三尊漂亮的女神全身塑像,
对他表示哀悼,那就太可惜了……”
    雷莫南克做了个奥弗涅人特有的动作,让那个人走开,可对方也回敬了一个动作,那可
以说纯粹是生意人的架势,意思是说:“我做我的生意,您别多管!”旧货商马上明白了。
    “我是索纳公司的经纪人,敝公司专门承接墓地纪念物的雕塑业务。”经纪人接着说,
“按沃尔特·司各特起的诨名,我就是那种跟墓地打交道的小伙计。要是先生想委托我们定
货,我们可以去市政府代买墓地,安葬艺术界失去的这位朋友,免得这位先生麻烦……”
    雷莫南克点头表示同意,用肘推了推施穆克。
    “我们每天都代为一些死者家属办理各种手续。”经纪人看见奥弗涅人的那个动作,受
到了鼓励,继续说道,“开始一段时间,继承人都很痛苦,很难亲自去办那些麻烦的小事,
可我们已经习惯了为顾客办这些烦碎的事情。先生,我们的那些纪念雕像,都论米计价,材
料有方石,有大理石……我们还承接全家合葬的墓穴挖掘工程……一切都可代办,价格十分
公道。美丽的埃斯代尔·高布赛克小姐和吕西安·德·鲁邦普莱的那一宏伟的纪念像,就是
我们公司承办的,那是拉雪兹神甫公墓最壮观的装饰之一。我们有最好的工匠,我劝先生对
那些小承包公司要提防着点,他们包的工程质量很蹩脚。”他又补充了一句,因为他发现有
另一个穿黑衣服的人又凑上前来,想为另一家大理石雕刻制品公司揽生意。
    人们常说死亡是人生旅程的终点,可谁也不知道这一比喻在巴黎有多真切。一个死人,
尤其是一个有身份的死人到了冥府,就像游客到了码头,给为旅馆拉生意的掮客闹得精疲力
竭。除了某些哲学家和一些生活安稳,有着宽敞的住宅,在生前就修建了坟墓的家庭之外,
谁也不会考虑到死和死后的社会后果。死总是来得太早;再说,某种完全可以理解的感情因
素,又总是致使继承人不去设想家人有可能会死。因此,谁要是死了父亲,母亲,妻子或儿
女,掮客们马上就会蜂拥而至,在痛苦带来的一片混乱之中,连骗带哄地招揽生意。从前,
墓地纪念工程的承包商们都集中在著名的拉雪兹神甫公墓附近,由此而形成了一条街,可称
之为陵墓街;他们总守在公墓附近或出口处,见到继承人便围上去;可同行的竞争和投机的
天性,使他们在不觉中扩大了地盘,如今已经进了城,直逼各区的区政府。掮客们常常手中
拿着一张坟墓的图样,闯到死人的家中。
    “我在跟先生谈生意呢。”索纳公司的掮客对另一个凑上前来的掮客说。
    “邦斯死了!……证人在哪儿?……”办公室的当差嚷叫道。
    “您来,先生,”掮客对雷莫南克说。
    施穆克就像一堆死肉似的瘫在长凳上,雷莫南克请掮客帮着拉他起来;两人扶着他来到
栏杆前,死亡登记员就躲在这道栏杆后,避开了大众的痛苦。施穆克的救星雷莫南克又请布
朗大夫帮助,由大夫提供了有关邦斯出生年月和地点的必要情况。除了知道邦斯是自己的朋
友之外,施穆克便一无所知了。签完字后,雷莫南克和大夫以及他们身后跟着的掮客,一起
把可怜的德国人架上了马车,那位掮客像疯了似的,一心想做成这笔生意,也挤进了车子。
一直守在大门口的索瓦热女人在雷莫南克和索纳公司经纪人的帮助下,把几乎已经不省人事
的施穆克抱上了楼。
    “他的情况将很糟糕!……”掮客嚷叫道,他说他的买卖刚刚开了个头,这桩买卖,他
是非要有个结果不可。
    “我想也是!”索瓦热太太回答道,“他哭了一天一夜,什么也不愿意吃。人一伤心,
最伤胃了。”
    “可是,我亲爱的顾客,”索纳公司的经纪人对施穆克说,“您喝碗汤吧。您要做的事
情很多:得上市政厅去买一块地,修建纪念像,您不是想要纪念那位热爱艺术的朋友,以表
达对他的感激之情吗。”
    “这可是太不通情达理了!”康迪纳太太端来了浓汤,并拿了些面包,对施穆克说。
    “您想想,我亲爱的先生,您身体弱成这个样子,”雷莫南克说,“您得考虑找个人做
您的代表,因为您要办的事太多了:得去定送葬的车!您总不愿意把您的朋友当作一个穷人
随便葬了吧。”
    “哎哟,喝吧,我亲爱的先生。”索瓦热女人见施穆克的脑袋倒在扶手椅的靠背上,连
忙抓住机会说道。
    她往施穆克的嘴里送了一匙汤,像喂孩子似的强迫他吃了点东西。
    “现在,要是您真懂事的话,既然您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伤您自己的心,那您就得找个
人做您的代表……”
    “既然先生有心为他的朋友修建一座宏伟的纪念像,”掮客说道,“那他就把所有的事
情都委托给我好了,由我去办……”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索瓦热女人说,“先生向您定过什么东西了?您是干什么
的?”
    “我是索纳公司的经纪人之一,我亲爱的太太,我们是承接墓地纪念工程的最大公
司……”他说着掏出了一张名片,递给了身体强壮的索瓦热女人。
    “那好,行,行!……合适的时候,我们会去找您的;可不能趁先生这种模样下手,这
太过份了。您没看见先生已经头脑不清了吗……”
    “要是您能安排定我们的货,”索纳公司的经纪人把索瓦热太太拉到楼梯平台,凑到她
的耳朵旁说,“我可以给您四十法郎……”
    “好吧,把您的地址给我。”索瓦热太太顿时变得很通人情,说道。
    施穆克见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而且刚才喝了点汤,又吃了点面包,感觉好多了,急忙
又跑到了邦斯的房间,祈祷起来。他陷入了痛苦的深渊之中,一个身着黑衣服的年轻人连喊
了十一声“先生”,又抓住他的衣袖拼命地摇,他才有所感觉,听到了喊声,挣脱了死亡的
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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