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道无痕-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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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被子给拆洗了。”
六
过了一个春天。
又过了一个夏天。
日子在一天一天地走着,石平阳的兵龄也在一天天地老着。继李四虎之后,他当仁不
让地成了本营腰杆最硬的炮手。“什么是炮手?只有当他的手触摸到大炮的时候,只有当他
把那枚弹丸推出炮膛并按照自己的意志飞行的时候,他才具备了炮手的价值。炮手并不是
生来就区别于常人的,但是炮手成为炮手之后
就区别于常人了。你经过千百次操练的熬炼吗,你的身上褪过十几次几十次皮吗?你体验过
手指按在击发键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情么,你品尝过那一道流线从你眼前消失进入地球某一
坐标时的快感么?你得到过自己的意志完全被执行目标被摧毁那一瞬间的巨大幸福吗?你没
有,而炮手有。炮手是一种奇特的人生……”
在全师炮兵骨干培训动员大会上,本师刘师长手持麦克风,没拿稿子,演讲似的,侃
侃而谈,为这些炮兵中坚力量打气。
后路问题显然已经成了很现实的问题,这个问题常常折磨得石平阳失眠。但当好一个
炮手是更现实的问题。李四虎悟到了路该怎么走而他却没有那样走,石平阳更是没有修炼
到那个份上。炮手就是炮手。站在炮架边上就什么都不想,欢乐忧愁着急痛苦全都烟消云
散,所拥有的只是发一声吼把大炮玩得腾云驾雾气冲霄汉,夺个旗子领个奖炊事班送来了
慰问的饺子喜报寄到家里就觉得活得重甸甸的。
兵要当得地道。
石平阳听庄营长说,师长原先也是炮兵,是从炮手的位置上考入哈尔滨军工大的。在
这样的师长麾下当一名炮手无疑是幸运的,但石平阳明白,不是所有的炮手都能进入师长
描绘的那种境界。要进入那种境界,就要像李四虎说的那样——得把自己交给炮。
据李四虎说,庄营长算不上好炮手,好炮手当不了营长。但庄营长会用好炮手。实践
证明,庄营长存使用人才方面果然有——套绝招。
一次,石平阳带本班到四十里外参加军里组织的炮兵擂台赛。石平阳第一次在这样大
的场合露脸,起先有点紧张,发挥得不太好,成绩落后于四连一班。休息时,庄营长带着
通信员亲自送来了绿豆汤。营长摸着石平阳手上的茧痂和虎口上的裂痕,心疼地说:“这
没什么。构工是四连的传统课目。再有,他们那个班都是巧克力喂出来的,为了这次擂台
赛,二营给他们补了七百块。咱不跟他较这个劲儿。”
石平阳心里顿时一烫,热辣辣地很不是味儿。
庄必川又对连长说:“老宋,不管比赛结果怎么样,一班都是尽了最大努力的,自身
表现是出色的。自己跟自己比,今天是发挥得最好的。你马上打电话给指导员,叫他把黑
板抬到路口,写上标语,欢迎一班战友。下一轮如果再输,标语上就写‘胜败乃兵家常事
。’一班的负荷量超得太多了,结束后坐我小车回去。”
石平阳二话没说,当时就转身跑回班里,集合传达了一番。营长的信任理解和关怀像
春风一样将几副血气方刚的胸腔煽出了熊熊烈火。下一轮团体赛是推炮上山,七个人拱正
了姿势齐声呐喊,山摇地动,二十多度的斜坡如履平地,那炮就像加大油门的汽车,直愣
愣地冲上坡顶。更绝的是,一班几个人意犹未尽,那股劲头仍在忽忽地往外冒,石平阳一
挥手,几个人又扑下山,拨开四连一班的人,硬是把人家的那门炮也给推了上去。
二营的营长教导员目瞪口呆。
“老庄哇,你是不是给他们吃激素了?”
庄必川笑笑,笑得很含蓄。
接下来是班长体力对抗赛一一挖驻锄。五十个驻锄,石平阳时有领先时有落后,两人
同时报好,速度精度不相上下,高低无法裁定。尽管已是心动过速脸色死灰,但石平阳仍
然高举双手大声申请增加二十再次进行角逐。结果,四连一班长倒在后补的第九个驻锄坑
里,那个坑只刨了一半。负责仲裁的团副参谋长高叫暂停,但石平阳坚决不停,仍然扬镐
不止。
一时间全场寂然。只见银光闪烁,飞砂走石。石平阳像灌了斤把二锅头,身体东摇西
晃,镐尖却一次次准确地落下。庄必川跑上去狂吼:“石平阳,我命令你停下!”
石平阳压根儿不予理睬,嘴里还在念叨:“十六、十七……”翻起的尘土遮住了人们
的视线,偌大的赛场上空响彻了轰轰隆隆的心跳声。
“石平阳,你他妈不要命啦,我处分你!”庄必川不敢靠近,跟在后面跺脚大喊。……
终于,石平阳整完最后一个驻锄,瘫软在庄必川的怀里。庄必川当时就把两颗顶大的烫泪
砸在石平阳的额上……
让石平阳感到欣慰的是,王北风总算还没忘记他这个老战友,时不时地来封信问候问
候,谈谈情况。突然有一天,又接到王北风的来信,信中以掩饰不住的愉快告诉石干阳,
教导大队已并入陆军学校,学制改为三年,毕业后可以拿到大专文凭。并且还说,他见到
张峨嵋了,她也于秋天考入通信大队,与炮兵队只隔了一个山头。来自老部队的学员经常
聚在一起,多次谈到新兵时的那个雪天,多次谈到石平阳。军区小报上关于石平阳的报道
,连同照片都被张峨嵋剪贴在日记本上……“石头哇,我们确实为你感到骄傲呵!大伙合计
了,准备凑一些复习资料,希望你能参加高考,你不能老呆在山里傻干,你一定要考呵…
…”王北风在信的结尾处充满了激情?
石平阳着实感动了。
那天下午他攥着那封信,心里热乎乎地乱成了一团。他把眼睛投向窗外,外面是萧瑟
的秋天,干硬的山风卷着砂粉在山谷里盘旋,噼噼啪啪地敲打在窗子玻璃上,奏出了深秋
的苍凉。透过这暮色渐浓的天空,他的目光湿润了,他似乎看见了几年前那片无边无垠的
大草甸子,看见了那场漫天铺盖潇洒飞舞的大雪。心头猛地一阵灼痛,耳边猝不及防地又
响起那些嫩嫩的吼声:“石乎阳,加油——!”“加油,石平阳——!”还有那句泉水般清
澈鲜艳的话语:
“石平阳,棒呵——!”
他突然产生了冲动,突然很想找营长汇报—一下思想。明年一过,他就超期服役了,
就永远地没有考学的机会了。
他终于迈出了步子。走过一个坡脊,他看见营部的灯火已经亮了,整个山洼照得透亮
,他在这强烈的光线下又突然惶惑了,一股辣辣的羞耻感涌上了他的胸口。他停住步子,
在秋风中立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坚决地折回到班里。
七
年前,庄营长到七连宣布了一项任命:团党委决定,任命石平阳为七连一排代理排长
。
当天晚上,营长就领着代理排长去谈心。顺营房转了一圈,又顺营房外的山路转了一
圈。在一棵柿子树下,营长背起手,挑了话题说:“有句话,我一直都没说。当时嘛,我
确实有点官僚主义。”营长指的是那次没让他上教导队的事。“可是,也不见得就错了,
现在的事情很难说。有些本来是很好的苗子,出去晃几年,回来后人也懒了劲也没了,有
的连炮都打不好了。相反,有人土生土长就这么干下去,说不定哪天就闪光。高炮团一个
志愿兵,前几天直接提拔为副营长了,这事你听说过吧?”
石平阳心里跳了一下,“没有。”营长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接着说:“咱们师长说
过,毁掉一个人容易,他想干什么就让他干什么,他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这个人很快就
可以报废了。而要是造就一个人,可就太难了。他想干什么,你不能让他干,但又不能全
不让干。他想要什么,你不能都给,但又不能全不给。”
营长手里掂着一根铅笔,往树干上敲了几下,扭过头来问:“这话有道理没有哇?”
“有道理,营长。”
“你明白我的意思没有哇?”
“……明白。”其实他不大明白。
“当然喽,也有个机遇问题。可机遇是个什么东西呢?它不是一次性的,每个人一生中
都会撞上无数次。但是,你首先必须具备抓住这机遇的能力。打个比方,给你一门炮,前
方突然出现一个运动目标,优秀的炮手就会迅速装填瞄准击中它。如果你是个劣等炮手,
就是将靶子死安在那里等你三天三夜,你也无奈它何,干看着别人在那上面建功立业。是
这个理吗?”
“是的。”
“人啦,有很多事情是没法预料的。”
然后继续往前走。走到七连同卫生队之间的那座石板桥时,营长突然站住了,眼睛很
精神地往那边看了一阵子,扭过头来说:“石平阳呵,听说有个叫张什么来着的女兵给你
寄了些书,鼓励你考学校,有这事没有哇?”
石平阳立即回答:“昨天才收到的包裹,还没来得及报告。”
庄必川认真地从石平阳的脸上分析了一会儿,又问:“你们早就认识了吗?”
“算不上正经的认识。”尽管营长的声调很平和,但石平阳还是从那双重眉之下看到
了问题的严肃性。他挺了挺腰杆子,接住了营长的目光,说:“我们是同年兵,刚到部队
那天,宋连长让扳手腕子,我赢了李四虎,她叫了一声好。当时新兵们都为我叫好。”
“就这?”
“就这。”
“还挺浪漫的。”营长说,眼睛滑向一边,那是卫生队院墙后的一溜病号床单。
“有些事情呵,”营长又说:“有些事呵,不要想得太多喽……当然,鼓励你考军校
,这是件好事情。呵,你们这批兵,还真有那么种……呵,真有那么种团结向上的精神。
”
庄必川打住话头,点了一根烟,将火柴杆子捻到眼前看了看,轻轻地吹了一口:“有
必要提醒你,你现在正在坡上,跨过这道梁,会有一个开阔的天地,所以你必须扑下身子
走好眼前这段路。一步没抠实在,也可能会掸下去……至于考学校,那是组织上考虑的事
。有机会了,我不会不管的。”
“明白,营长。”石平阳感到很温暖。心中暗想,眼前的营长,虽然人情味少了点儿
,但也并不是像李四虎琢磨的那样可怕。自己能当上代理排长,不能说与营长毫无关系,
而且,营长还暗示了一层意思,对人,并不是只用不帮嘛,就冲这,咱也得掏心掏肺地干
。
“对于排里,你要多放心思。管理是一门学问,有大学问,也有小学问。要有大办法
.也要有小办法,首先得把几个班长的心收住,特别要培养技术骨干,要能接上茬。我看
一班副赵天全是个苗子,你要盯住给我灌,把钢火灌硬了,多给他找点事。我当连长的那
几年,连里没出一点纰漏。没啥绝招,一条经验,不能让兵闲着。实在没事可干,你弄一
堆砖,上午让他们搬到东边,下午再让他们搬回来。兵一闲就容易惹事,他越忙越累,你
心里就越干净……当然了,这个办法有点……那个,但有借鉴价值。”
那晚庄必川的兴致特别好,天上地下人的炮的各种话题扯了好几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