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科斯特洛:八堂课-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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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才开始感到自在些。直到那时,他还只是一个孤独的小人物,一个学法律的学生。”
“伊丽莎白,要点是什么?”诺玛问道,“这故事的要点是什么?”
“就是说,我们几乎不能把甘地的素食主义看做权力运行的结果。素食主义把他逼到了社会的边缘。而他能在社会边缘有所发现,并能把他的发现融入他的政治哲学;这就是他特殊的才能。”
“在任何情况下,”金发男子插话道,“甘地都不是一个好榜样。我们很难说,他忠实地贯彻了他的素食主义。他之所以吃素,是因为他曾向母亲许过吃素的诺。他可能会信守承诺;不过,他感到了后悔,并且嫌恶自己的诺言。”
“难道你不认为,母亲可以对孩子们产生好的影响吗?”伊丽莎白·科斯特洛说道。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该他这个好儿子说话了。他没说。
“可是,您自己的素食主义,科斯特洛夫人,”加兰德校长火上浇油,说道,“是来自道德的确信,不是吗?”
“不是,我觉得,不是,”他母亲说道,“是来自一种想要拯救我自己的灵魂的欲望。”
这时,真的是寂静无声,只听得见盘子相互碰撞时发出的丁当声。女招待们把烤好的阿拉斯加鱼端到他们面前。
“呃,我很尊重素食主义,”加兰德说,“它是一种生活方式。”
“我穿着皮鞋,”他母亲说,“拿着皮包。假如我是您,我就不大会尊重素食主义。”
“言行一致,”加兰德嘟哝着说,“言行一致是小人物的怪癖。在吃肉和穿皮鞋之间,我们当然能划出一条界线。”
“可憎的程度不同而已,”伊丽莎白答道。
“对于那些基于尊重生命的生活方式,我也极为尊重,”阿伦特主任说。他第一次加入这场争辩,“我乐于接受这样一个观念,即,饮食禁忌不仅仅是习俗。我愿意接受这样的看法,即,强调饮食禁忌是真正出于道德方面的考虑。不过,同时,我们应该说,对于动物而言,我们整个由关注和信仰组成的上层建筑是一本封闭的书。你无法向一头菜牛解释说,你将饶过它的命;你也无法向一只臭虫解释说,你不会踩它。在动物的生命中,不管好坏,事情就那么发生了。因此,如果你好好想想,你就会发现,素食主义其实是一笔非常奇怪的交易,受益的一方往往不知道他们正在受益,而且永远没有知道的希望。因为他们生活在意识的空白之中。”
阿伦特停住了。该轮到他母亲说话了,但她看上去一脸的困惑,黯淡、倦怠又困惑。他向母亲侧过身去。“这是漫长的一天啊,母亲,”他说,“也许,该结束了。”
“是啊,该结束了。”她说。
“您不要点咖啡吗?”加兰德校长问道。
“不需要,咖啡只会使我保持清醒,”她转向阿伦特说,“这是一个好点子,是您提出来的。没有任何意识会让我们承认其为意识。从到目前为止我们所能证明的情况来看,没有任何一个人的自我意识自有其历史。我所关心的,是后面将要到来的东西。‘因此’,他们没有任何意识。那又怎么样呢?我们就可以因此随心所欲地利用他们,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吗?我们就可以因此随心所欲地屠杀他们吗?为什么?我们所承认的意识在形式上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为什么杀死一个有意识的人是一宗罪行,而杀死一头动物却可以免受处罚?有些时候———”
“婴孩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温德林奇插话道。大家都转过头去看着他。“婴孩没有自我意识,但我们认为,杀死一个婴孩,比杀死一个大人,其罪行更加可憎。”
“因此么?”阿伦特说。
“因此,关于意识以及动物是否具有意识的整个这场争论只是一道烟幕。说到底,我们是在保护自己的同类。对小孩子跷起大拇指,对小牛犊却把拇指朝下。 您不这么认为吗,科斯特洛夫人?”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伊丽莎白·科斯特洛说道,“我常常想知道:什么是思维,什么是理解。跟动物比起来,我们真的对宇宙有更好的理解吗?对我来说,理解某物就像是玩魔方。一旦你用所有的小砖块砌成一所房子,嗨,说变就变,你马上就恍然大悟。如果你把心思放在魔方之中,魔方就有意义;但是,如果你不……”
一阵沉默。“我本以为———”诺玛说道。就在这时,约翰紧张地收起了脚;不过,让他感到欣慰的是,诺玛没有往下说。
校长站了起来,其他人也纷纷站起身来。“一场精彩的演讲,科斯特洛夫人,”校长说道,“丰富的精神食粮啊。我们盼望着明天的演讲。”
第四课第四课 动物的生命之二(1)
第四课 动物的生命
之二: 诗人与动物
十一点多了。他母亲已经累得睡着了。他和诺玛来到楼下,收拾被孩子们弄得乱七八糟的房间。整理完房间之后,他还要备课。
“明天,你还打算去参加她的讨论会吗?”诺玛问道。
“我得去啊。”
“讨论什么呢?”
“‘诗人与动物’。这是议题。英语系正在筹备会务。他们把地点放在一个用做举行小型讨论会的房间里,所以,我觉得,他们不希望有大群的听众。”
“我很高兴,这是她熟知的话题。我发现,她的哲学探讨很难让人接受。”
“哦。你是怎么想的?”
“比如,她对人类理性的说法就让人难以接受。她大概是力图想要就理性认知的本质提出观点,想要阐述理性认识只是人类思维系统运作的结果,动物有它们自己的认识,它们的认识跟它们自身思维系统的运作是一致的。因为我们跟它们没有共同语言,所以我们无法了解它们的思维系统的运作情况。”
“这样说又有什么问题呢?”
“这是很天真的说法,约翰。是那种很简单而又肤浅的相对主义,只有新生才会觉得新鲜。尊重所有人的世界观、母牛的世界观、松鼠的世界观,所有生物的世界观。到最后,将导致知识的彻底麻痹。你花费太多的时间来尊重他者,以至于没有剩余的时间进行思考。”
“难道松鼠也有世界观吗?”
“是的,松鼠的确有世界观。它的世界观包括橡子、树木、天气、猫、狗、汽车以及异性松鼠,还包括这样的认识,即这些东西是如何相互作用的,以及,为了活命,它们自己该如何与这些东西进行交流。就这么回事。别无其他。在松鼠看来,世界就是这么个样。”
“对此,我们确信吗?”
“我们对松鼠观察数百年了,未曾得出过别的结论。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是确信的。即使松鼠心里还有别的想法,也不会对它可以观察到的行为造成影响。为了所有实用的目的,松鼠的头脑是一个非常简单的装置。”
“因此,笛卡儿说得对,动物只是生物学意义上的自动装置。”
“从广义上说,是的。概括说来,在动物头脑和模仿动物头脑的机器之间,你无法作出区分。”
“人类就不同了吗?”
“约翰,我累了,你真烦人。人类创立数学,制造望远镜,进行计算。他们制造机器,揿一下按钮,‘乓’的一声,‘旅居者’号探测器就在火星上着陆,像预计的一样准确。正是因此,正如你母亲所宣称的,理性不仅仅是一种策略。理性赋予我们关于真实世界的真知。它已经得到证实,并正在发挥作用。你是物理学家。你应该知道这一点。”
“我同意你的说法。理性是在发挥作用。然而,在理性之外,难道没有另一个假设?我们从那个假设出发,进行思维,然后,把火星探测器发送出去。这难道不是很像松鼠经过思考,然后冲出去,去抓取一颗坚果?我母亲的意思难道不就是这个吗?”
“但是,这样的假设根本就不可能实现!我知道,我这话听起来像是老调重弹,但我得这样说。理性之外没有任何假设,可以给你提供立场,让你发表关于理性的演讲,并且通过基于理性的评判。”
“除非是那样的假设,即某人已经弃绝了理性。”
“这只是法国人的非理性。一个人未曾涉足过关于理性的研究,未曾见过那些真正弃绝理性的人的样子,才会妄谈非理性。”
“那么说来,只有上帝是例外。”
“不,如果上帝是理性的,那么他也不能妄谈非理性。理性的上帝不可能站在理性之外。”
“我感到很惊讶,诺玛。你谈论起来,就像是一个老派的理性主义者。”
“你误解我了。老派的理性主义,那是你母亲所选定的立场,那是她的术语。我只是在回应她。”
“那个缺席的客人是谁?”
“你是指那个空座位?是诗人斯特恩。”
“你觉得,这是一种抗议吗?”
“我相信,是的。在她提出‘大屠杀’这个话题之前,她应该多想想。我能感觉得出来,在我周围,在观众中,有人怒发冲冠了。”
那个空座的确是抗议。那天早晨,当约翰去上课时,他发现,在他的信箱里,有一封写给他母亲的信。当他回家,去接他母亲时,他把信递给了她。她匆匆读过,然后叹息一声,又把信递给了约翰。“这是谁?”她问道。
“亚伯拉罕·斯特恩。一个诗人。我相信,他很受推崇。他已经在这儿有很多年了。”
约翰读着斯特恩的信,是手写的。
亲爱的科斯特洛夫人:
昨夜宴会,未曾列席,见谅。我曾拜读过您的大作,知道您是一个严肃的人;因此,我信任您,并认真对待您在演讲中所谈到的一切。
在我看来,您演讲的核心是进餐问题。如果我们拒绝接受奥斯维辛集中营的刽子手们的款待,那么,我们能否进而拒绝那些杀戮动物的屠夫们的款待?
为着您自己的目的,您忽略了那个耳熟能详的类比,即,在那些被杀害的欧洲犹太人和被杀戮的牲口之间具有可比性。您说,那些犹太人死得像牲口,也可以说,牲口死得像犹太人。这样的文字游戏,我不敢苟同。您误解了类比的本质。我甚至想说,您是故意这么曲解的,这是对神明的亵渎。上帝把人造得跟他自己很相像,但是,上帝跟人没有相像之处。纵然犹太人像牲口一样受到虐待,我们也不能因此就说,牲口受到了犹太人一样的待遇。后者侮辱了死者的记忆,并以一种廉价的方式,利用了集中营的恐怖。
如果我话说得太直,就请您原谅。您说,您年纪大了,没有时间可以用来浪费在细枝末节上。我也老了。
您忠实的
亚伯拉罕·斯特恩
约翰把母亲送到英语系,交给那些招待她的人;然后,去参加一个会议。那个会议一拖再拖。直到下午两点半,他才得以赶到斯达布斯大楼,举行讨论会的房间就在那栋楼上。
约翰进门时,他母亲正在说话。在门口附近,他尽可能轻声地坐了下来。
“在那种诗歌中,”伊丽莎白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