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罗博士岛-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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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讲得再简单不过——因为我非常虚弱——但他显然对我讲述自己经历的坦率态度很满意。我的情况一讲究,他马上把话题转向博物学和他自己的生物学研究上来。他开始向我详细询问托特纳姆法院路和高尔街的情况。
“卡普拉兹还是那么繁华吗?那是个多么繁华的商店显而易见,他曾是个普普通通的医科学生。他情不自禁地把话题又转向了音乐厅。他还给我讲了一些趣闻轶事。
“我抛弃了这一切。”他说,“那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多么令人愉快!年轻时我出了不少洋相,……二十一岁以前耗尽了青春时先。我敢说现在那里准变样了……我得去看看那个蠢驴厨子,看看他把你的羊肉炖成什么样了。”
头领上又响起怒嗥声,来得突然,野性十足,吓得我毛骨悚然。
“怎么回事?”我冲他身后喊道,但门给关上了。
他回来时端着炖羊肉。羊肉的美味吊起了我的胃口,我一下子把野兽的叫声抛到了脑后。
一天下来,吃吃睡睡,我恢复得很快,能够从床上起来到小舱口去观看绿色的大海了。此刻,海浪努力追逐着我们。我判断帆船是在顺风航行。我正看着,蒙哥马利——这是那位亚麻色头发的人的名字——又回到舱室里来。我请他找几件衣服。他把自己的几件帆布衣服借给了我。他告诉我,我在小船里穿的那些衣服都扔到海里去了。他的块头大,胳膊腿长,我穿他的衣服有点肥大。
他漫不经心地对我说,船长在船长室里已喝得八成醉了。我一边穿衣服,一边向他打听这艘船的目的地。他说这条船驶往夏威夷,但中途必须让他先下船。
“在哪儿下?”我问道。
“是一个岛子……我住的岛。据我所知现在它还是个无名岛。”
他的下嘴唇向下垂着,眼睛盯着我,忽然故意装出俊里傻气的样子。我猜他是在有意回避我的问题。我不便多问了。
第三章 奇怪的面孔
我们离开舱室时,只见有个人在舱梯口挡住我们的去路。他背朝着我们站在舷梯上,正朝舱口外观望海浪。看得出他是个畸形人,个子粗矮,呆头呆脑,驼背,毛茸茸的脖子上顶着一个脑袋,深深地缩进肩膀里。他身穿深蓝色哔叽衣服,一头黑发又粗又密的出奇。我虽然看不见,但听得见猎狗在狂吠。那人马上缩回身子,我伸出手来挡住他,免得被他撞着。他碰到了我的手,像动物一样迅疾地转过身来。
不知怎的,那张黑面孔突然展现在我面前时,令我大惊失色——那张脸畸形得不能再畸形了。他脸部向前凸起,形成狗或狐狸的鼻吻。一张大嘴半张半开,龇着白花花的大牙齿。我从来没见过人有这么大的牙齿。他眼角充血,只有一丝白眼圈框住两颗淡褐色瞳仁,脸上怪模怪样地闪耀着兴奋的色彩。
“混蛋!”蒙哥马利喝道。“你他妈的还不让路?”
黑面人一声不吭地赶忙朝边上挪了挪。
我爬上舱梯,忍不住又看了他几眼。蒙哥马利在梯口又呆了一会儿。
“这里没你的事,懂吗?”他慢慢他说道。“你的地方在前面。”
黑面人畏缩起来。“他们……不让我上前舱。”他慢慢腾腾地回道,嗓音沙哑得有些怪。
“不让你上前舱!”蒙哥马利话里带着威胁。“可我叫你去。”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忽然抬头看见我,便跟在我后面爬上舱梯。我的半个身子已经爬出了舱口,我停住脚步,扭头看看这个黑家伙,依然被他的丑陋惊骇得无法形容。我过去从未见过这么可憎、这么怪异的面孔,然而——如果这种矛盾的说法可信的话——我同时又有个奇怪的感觉,我在什么地方确确实实见过眼下这副令我惊讶不已的面孔和姿态。后来我想,也许是我被抬上船的时候见过他了。然而这还是解释不了我与他似曾相识的疑团。可是如果一个人看到过如此奇特的脸,怎么可能忘记看到它的具体场合呢?这令人难以想像。
蒙哥马利爬了上来,打断了我的思索。我扭头望望四周,打量这艘小型帆船的平甲板。在舱下我听见过船舱上面动物的叫声,因此对于可能见到的东西心里已有所准备。但是我的确不曾见过这么肮脏的甲板。到处扔着胡萝卜残块、绿果皮、绿菜皮,还有各种叫不上名堂的垃圾。主桅杆下面用铁链子拴着一群凶猛的捕鹿猎狗。猎狗见到我,又是跳蹿又是狂叫。后桅杆那边一个不大的铁笼子里关着一头大美洲狮。笼子太小,狮子连转身的空间都没有。远处右舷樯下面有一些大箱子,里面养着兔子。一头孤独的无峰驼被塞在前方的一只小笼子里。猎狗的嘴上全给带上了皮嚼子。甲板上惟一的人就是手握轮舵默不作声的瘦削水手。
缝了补丁的脏兮兮的船帆里鼓满了风。往上看去,船上的所有的帆好像都张开了。天空万里无云,太阳已经走到西天的一半;长长的海浪与我们齐头并行,微风吹起了朵朵浪花。我们从舵手身边走过,来到船尾栏杆,只见船尾下冒着泡沫儿的海水翻腾着,消失在后面。我回过头来再次打量这艘脏船的全貌。
“这是海上动物园吗?”我问。
“好像是吧。”蒙哥马利说。
“带这些动物干什么?是商品?是稀有物种?船长想把它们卖到南海去吗?”
“好像是吧,不是吗?”蒙哥马利说着,转过身去看船尾泛起的滚滚浪花。
突然船舱里传出一声大叫,接着是一阵咒骂声,黑脸畸形人慌慌张张爬上甲板。他身后追着一个头戴白帽子,满头红发的男人。那些猎狗先前朝着我狂吠,已经疲倦了。这会儿见到畸形人,又来了精神,蹿着,叫着,恨不能挣脱锁链。畸形人在这群狗面前犹豫了一下,红毛人乘机逮住他,一记重拳直捣他的肩胛骨,那可怜虫便像一头被砍倒的牛一样倒在肮脏的地上,滚到了狂吠乱叫的猎狗当中。算他走运,那些猎狗嘴上都上了嚼子。红毛人得意万分,狂呼一声,摇摇晃晃地立在那里。我觉着他很危险,极有可能向后掉到舱下面去,也有可能向前跌在他的对手身上。
第二个人一露面,蒙哥马利凶起来,“站着别动!”他喝道,口气里带着训斥。前甲板上出现了两三个水手。
黑脸人还在大声哀嚎,声音极特别。他在猎狗的脚下滚来滚去。没有人试圈去救他。猎狗们极尽所能地折磨他。它们拿带着口嚼的嘴拱他,灵巧的灰色身体在这具趴在地上的笨东西身上踩过来踩过去,就像在跳舞。前甲板的水手朝着猎狗喝彩叫好,好像这是一场精彩的体育比赛。蒙哥马利愤愤地骂了一句,大步走过甲板。我随他走去。
眨眼间黑脸人摇摇晃晃地爬起来,踉跄地走了几步又绊倒在支架旁边的船樯上。他倚在那里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扭头望着那群猎狗。红发人开怀大笑,甚是得意。
“听着,船长,”蒙哥马利说道,口齿不清的毛病更重了。他抓着红发人的胳膊说:“这样可不行!”
我站在蒙哥马利身后。船长半转过身,用一副醉汉呆滞而又严肃的眼神瞅着他。
“什么不行?”说着,他用惺忪的睡眼对着蒙哥马利的脸看了一会儿,又骂了一句“该死的接骨郎中!”
他使劲挣脱两臂,一双长着雀斑的拳头插了两下,才插进衣兜里。
“那人是乘客,”蒙哥马利说,“我奉劝你别去碰他。”
“见鬼去吧。”船长大声嚷道。他突然转过身,蹒跚着走到一边,“在我自己的船上我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他说。
我以为蒙哥马利可能不会搭理他了——因为那畜牲喝醉了。但他的脸色只是更加苍白了一点,跟着船长走到舷墙边。
“听着,船长,”他说。“不能再虐待我的人。自从上了船他就受欺负。”
酒精的作用一时使船长哑口无言。
“该死的接骨郎中!”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看得出蒙哥马利性格傲慢而固执,他的仇恨会日积月累至白热化,而绝不会再冷却到能宽恕他人的温度。我还看出,他们的争吵有时在升级。
“他喝醉了。”我忍不住管闲事了。“你这么做没用。”
蒙哥马利外翻的下嘴唇丑陋地扭曲了一下。
“他总是喝得醉酸酸的。你认为那样就能原谅他对乘客的粗暴吗?”
“我的船,”船长又开口了,颤颤巍巍的手往笼子方向摆了摆。“是条干净的船。瞧瞧现在吧。”当然谈不上干净。“水手们,”船长继续说,“都是干净整洁,受人尊重的水手。”
“是你同意带上这些动物的。”
“但愿我永远不会看到你那个地狱岛。你们那么个岛上……要这些动物干什么?还有你那个人……你以为他是个人,可他是个疯子;而且,他在船尾干什么。你以为整个他妈的这条船是你的?”
“那个可怜鬼一上船你的水手就欺负他。”
“那是他活该——他是个魔鬼,丑八怪。我的人受不了他,我受不了他。我们谁也受不了他。你,也受不了他。”
蒙哥马利转身走开了。
“不管怎么说,你们别碰那个人。”他一边说,一边点着头。
但船长要找茬儿吵架。他提高了嗓门:“我告诉你,他要是再到船尾来,我要把他的五脏六腑挖出来,把他的五脏六腑挖出来!你算什么人,竟要来告诉我该干什么。告诉你,我是船长——船长加船主。我就是这里的法律。我告诉你——法律和先知。我们讲好价钱,从阿里卡港带上一个主人和他的侍者,再带回一些动物。我可从来答应带一个发了疯的魔鬼和一个傻瓜接骨郎中!一个……”
好吧,不去管他怎么咒骂蒙哥马利了。我见蒙哥马利向前跨出一步,便出面阻拦了。
“他醉了。”我说。船长骂得更难听了。“住口!”我猛然转过身去喝道,因为我从蒙哥马利脸上看到了杀气。这一下我把暴雨般的咒骂引到了自己身上。
但是我制止了可能发生的混战,纵然付出了遭受船长酒后毒骂的代价,我也很高兴。虽然过去我也接触过不少性格怪僻的人,但从没听过有人会滔滔不绝说出这么多恶毒的语言。我觉得有些话实在难以忍受——虽然我脾气够温和的了。当然,当我向船长大喝“住口”的时候,我忘记了自己仅仅是个被打捞起来的遇难者,没有生活来源,没有付船费,靠的是船家的施舍或者什么投机目的。他气势汹汹地提醒我这一点。但不管怎么说,我使他们避免了一场格斗。
第四章 船上夜谈
那天傍晚,太阳下山时分,我们看见了陆地,木帆船正往那个方向驶去。蒙哥马利说,那儿就是他的目的地。陆地还远,看不清上面有什么。我觉得它在飘忽不定的蓝色大海里只不过是块横卧在那里的暗蓝色土地。一缕几乎是笔直的烟柱从那上面升向空中。
我们看见陆地时,船长不在甲板上。他在我身上泄完怒气,跌跌撞撞地下舱去了。我想他那是到自己舱室的地板上去睡觉了。实际上指挥这艘船的是大副,就是我们见过的那个操纵舵轮的人,他少言寡语,瘦削惟怦。显然他也对蒙哥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