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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虎皮-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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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支持正版,版权归作者所有!《虎皮》
他是她一生中见过的最英武的男子。 
  如同天神。他高大身躯的阴影遮蔽着她娇羞的脸,令她感觉安全。她像新嫁娘一样垂首坐在床沿,心儿砰砰地在胸腔里鹿撞。乍惊乍喜。这般情怀呵。后来她始终清晰地记得罗帐里幽幽的水沉香薰,与他身上那陌生浓烈的男子的气息,混合成如此难以言说的味道,蒸红了面颊。 
  她的下颏被一种温度接触,继而被轻轻地抬起。然后她看到面前锦衣斑斓的男子。他鬓发乌浓,连着腮上青森的胡碴。他的眼睛寒冷如星,威严慑人,但他望着她的目光,温柔得化开去。 
  小姐。他低沉的嗓音。山风过耳。 
  梦境至此为止。惜香迷惘地倚着缎子靠枕。额上细细的一层微汗,兀自湿润着来不及醒来的羞与喜。 
  第五次做这个梦了。夜夜,相同的内容,相同的一个不知姓名的陌生人。 
  只记得他英武的面容,斑斓的锦衣。鲜明成她欲忘不能的愁思。他多么雄壮。他宽阔的双肩仿佛扛得起天与地。啊,他是谁?是谁?素不相识的男子,来自何处,为什么要入她深闺绣闱重重的梦里来? 
  惜香感到脸颊上火灼的烫。梦已醒,思念却转深。为了一个梦里人。这没有来由的荒唐的思念。 
  她知道自己正在沉溺下去。徐徐下陷,姿态优美。有清醒的绝望与自觉的放弃。 
  她甚至不曾抗争过。梦里的人,他如此威武令人无从抗拒。他是天神投在人间的影子。惜香为自己心底热烈的倾慕所惊。她将脸埋在锦被里,闻到幽幽的水沉香薰。梦里的气息延伸到梦外,但缺了一半。 
  真实与幻想。缺的是哪一半?抑或她其实什么也不曾拥有过。这洁白空洞的青春。 
  她分不清楚。她抑制住自己悠长的叹息。拨开罗帐,清明的月色里,看到杨柳枯枝在窗纸上的纷乱投影。呼啸的风声里没有那嗓音。 
…janeadam 

回复'3':北方的冬天,如此寂寞。她伸手抱住从帐子缝隙跳上床来的暹罗猫,雪白的小毛团轻盈温暖。它舔舔她的手,立刻蜷卧成一团呼呼入睡。 
  玉子,像你这样就好了。什么也不用想。她对它说。玉子,你有没有试过想念一个人?她轻轻推它的脊背。此刻她这样渴望向谁讲述这荒唐的梦境,哪怕她可以诉说的对象只是一只猫。 
  但是它的喉管里只发出均匀而满足的呼噜声。惜香环顾她富丽的绣房,感到无边无际的寒冷。 
  昼长如年。 
  写字或刺绣。诗书与丹青。十几年来她就是这样,过着平静无波的闺秀生涯。平静到死寂。 
  妾心古井水。每一代,每一个女子都是如此地度过她们的青春。所谓幽娴贞静不过是空白。惜香想她应当接受它,遵从它,就像她耳闻目睹的每一代、每一个女子般顺理成章,但是她做不到。 
  她憎恨这窒息的空白。茫茫流年一如这座边塞城池的景色,荒凉无涯。黄的天,灰的地。一年里有九个月寸草不生的单调,即便是无病呻吟的春愁也无从说起。没有连天的碧色或凄迷的落花,只有终年卷着砂石的狂风藐视一切缠绵心事。这是一座贫乏无味的城。自从父亲被调任于此居太守之职以来,漫长的七个年头令她已然忘记了曾经山温水软的故乡。那些繁华与丰盈的四季。 
  惜香的记忆如同这座边城一样索然。宇宙洪荒,唯有梦中的一袭斑斓锦衣证实这空白之中她韶华的存在。她以最执着的热情抓住这最虚幻的慰藉。 
  从何说起呢。他只是梦境里的一个陌生人。 
  小姐。 
  他对她说过的唯一一句话。最寻常而礼貌的称呼,甚至不曾唤过她的名字。但是她忘不了他天神般伟岸的容貌,还有他的大手,这样小心翼翼地捧她的脸在掌心,好象托着一枚珠玉。 
  一睁眼,他就不见了。 
  惜香日渐消瘦。 
  一切情节就好象名为牡丹亭的那出戏文一样吗?有时她这样想着,红潮顿时笼罩了脸庞。但眉梢春色只是一刹,继而濛濛的愁云压下来。半透明的雾霭,使她的容颜一天天黯淡缥缈,由鲜艳到苍白。 
  怎能不怨。回想那本禁止闺阁入目的戏文。她自比丽娘,随即又嘲笑自己的狂妄。即使是为了一个梦境相思憔悴而死的丽娘她亦无法相比,不是么。她的梦中人并不曾给过她任何绮丽的情节,甚或几句稍稍绸缪的对白可供回味。 
  她的孤单比单相思还要单。是薄纸剪成的人儿,形与影,彼此都单薄到不堪相吊。 
  惜香坐在案前。濡霜毫,纤手轻提。 
  ……论人间绝色偏不少,等把风光丢抹早。打灭起离魂舍欲火三焦,摆列着昭容阁文房四宝,待画出西子湖眉月双高…… 
…janeadam 

回复'4':脑海中袅袅缠绕的唱腔。鬼歌般凄怨。 
  不。她不是丽娘。少年人如花貌,即便画下了,也没人可给。 
  没有人等着在她百年后拾得她的画像,谱一段奇诡的恋情。她笑了笑。她很清楚。惜香小姐拥有的只是寂寞的幻想与幻想的寂寞,再无其他。 
  那些不过是戏文罢了,岂会是真的呢。她喃喃自语。凝眸注视纸上新墨迹。剑眉浓髯,阔背宽肩。巧丹青描的是那梦里的男子,斑斓生动气象。她端详半晌,蘸浓墨轻轻两点,他一双炯炯的眸子,凛然生威。精光如欲破?缴涑觥?br》   惜香满意地叹息一声,忽而满面羞?背过身去。 
  玉子,你看我画得像不像?她低声对身后蜷在锦墩上睡觉的暹罗猫说。他的眼睛多么明亮,我……我甚至不敢面对画像中他的注视……我觉得他似乎会伸出手来托起我的脸…… 
  惜香用冰冷的手指掩住自己火烧般的面颊。她轻轻踢了踢锦墩。玉子,你说他是不是很威武?我不喜欢柳梦梅那样的书生。这样的男人才值得依靠,他好象天兵天将……呵,我忘记了你又没有看见过他。他只出现在我一个人的梦里。 
  她的眼泪没有原由地,忽然间就这样扑簌簌地往下掉。玉子把它琥珀色的眼睛睁开一条线,极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翻过身去继续睡。它把头扎在两只前爪中间,蓬松的尾巴覆盖着身体,憨态可掬。 
  梦里人到底是梦里的人。 
  我不是丽娘。我连个寻梦的花园都没有。你看外面,这个鬼地方只有黄沙与岩石。天神不会到这里来。 
  她对着窗外呼啸的风声自言自语。 
  ……苍天垂怜…… 
  夜深红烛掩。这是北国的严冬。窗缝糊着绵纸仍不能挡住窗外呼呼吹过的大风,一缕缕,像不甘心的鬼影钻进来。她感觉不到冷风的吹袭,却看到九枝连盏的烛台上,一朵朵娇艳的火苗兀自颤抖。被看不见的细微气流摇曳着如同欲坠不坠的花。 
  惜香跪在书案前。膝下是丰厚的织花毡毯,隔着绸子寝衣微微刺痛她的肌肤。案上三炷香火,细细的清烟袅娜升起,越往上越淡薄,红灯影里淡到没有了颜色。 
  苍天垂怜…… 
  她的声音与香烟一起扩散消失。这夜的寒冷是有份量的,沉静而沉重,如同深潭。她叹息,激不起半点涟漪。低垂的头颈漆黑额发覆落,阴翳把那尖尖脸庞笼得模糊苍白,一如上升中的香烟般迷茫。玉子看着她的眼神中似乎也带上了一点奇特的迷惑深情……她求的是什么? 
  她突然别过头去。心里头颠山覆海般翻搅着的不知是何滋味。羞耻而骄傲,热烈或惆怅。夜半香烛祝祷,她求的是什么? 
…janeadam 

回复'5':她知道远远地逾越了规范。但离了的经叛了的道之外,等她的不过是一个虚幻的影。看不见,摸不着,追不上,忘不了。寒冷与炽热交相鼓荡于胸中。这就是韶光吗,寸金的华年。眉目间,连忧伤也鲜艳。 
  烛台上。铁树枝梢开着九朵火红的花。红到极处,心子里反是寂静的冰蓝。一个一个小小的湖。她看着它逐一烧到尽头,那些花火噼啪一声于它心中的湖蓝熄灭了它自己。 
  她深夜不眠,设香案,所欲求的却终不曾出口。是什么,对她自己也模糊。欲祷天听,怕天知。袅袅余音,只这一句。 
  苍天垂怜。 
  怜取眼前人。 
  那夜。眼前的人仍是这梦里的人。剑眉浓髯锦衣郎,清晰得赛过纸上崭新墨色。他在她氤氲浮动的梦境里,轮廓如此遒劲。 
  感小姐垂怜,终得相见。他说。笔酣墨饱的一双浓眸,龙虎精神在她眼底融化成温柔的谦卑。 
  好象她就是他的苍天。 
  她看见姹紫嫣红开遍。 
  她依然坐在窗下无所事事地出神。白昼是个虚词,平沙大野,窗外的世界滚滚风尘将窗纸染成昏黄。她将耳朵贴在窗上,怒风呼号亦是天籁。 
  她习惯无缘无故,浅笑轻颦。游仙枕,镜花缘,再离奇的话本也想不出可以换上一双仙境般的眼睛,穷山恶水独她看得见春风十里扬州路。十里的柔情。步步生繁花,催开一路豆蔻。 
  她是太守的小姐。德容言工,体态尊重。不离闺门半步。 
  惜香轻轻将双手放在窗间的光线里。十指缝隙游移,一缕缕梦幻般的光阴。 
  她坐在这里听时光流过。没有人知道,寂静的流年改变了颜色。滔滔的,寸寸都是金。 
  镀一身光华。此刻,她就是佛,万缘常满,欢喜无量。 
  她的满足不能再多一滴。 
  他是猛虎的精灵。 
  她永远不能忘记那一夜他第一次出现在梦境之外。突如其来的狂喜,再不能相信它能成真的幻想落于实地,幸福的重量当头劈下,竟砸成恐惧。 
  她失去一切反应。 
  空白。永恒的塞上风,背景音急急奔忙,无处可停留。那尖利的呜咽。 
  然后她看到面前斑斓的颜色。他明黄的锦衣。黑缎披风。 
  混沌月色中,她梦游般触摸到那衣袂。体温与气息。他牵着她的手掌如此阔大而真实。他说,惜香小姐,是我。 
  我是你梦里的人。 
  我真的来了。 
  她眼里落下泪来。
  他真的来了。 
  白额。 
  他说:我叫白额。 
  那是他生前的皮囊。她驻足在父亲书房门口,半悲半喜,忐忑张望。明黄深黑,斑斓夺目。她试图从那色相中温习昨夜他的强大与灼热,红潮早满双颊。
…janeadam 

回复'6':他的目光冷然投射,依稀是那双凛冽的眸子。他的皮囊完好,须眉戟张。额上王字标志山林中的九五之尊。曾经有多少岁月,他跳涧生风,一啸百兽慑伏。她神思昏昏,揣想不出他鲜活的气势,吞日月,吸百川。 
  虎死,犹有余威。 
  她不能相信他已经死去。缠绵五更,昨夜他的抚触分明还存留在她的肌肤。七尺铁骨,来去间百兽之王的柔情。他是有温度的,这样真实。 
  白额。她心底里默念着他的名,一声唤心尖上一阵抽搐,甜蜜凄苦的疼痛。她的裙摆徘徊在门槛外,湘纹百裥,如一只柔弱的蝶。手心里攥着汗水。 
  她望着他斑斓的颜色。悬在壁上的,那便是她锦衣的良人。她要跨过这生死分野,不管那是咫尺,或天涯。 
  这风沙的北国是他的家。往昔记忆深植着无敌的骄傲与纵横天地的优游。高冈回首,一声呼啸振落飒飒的木叶。他枕松踞石,几丈宽的深渊一跃而过。出没于这塞上山水,他就是此地的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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