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学徒1-15-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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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习惯,我先绕到厨房去一下。厨娘很了解马僮和士兵的胃口,知道普通三餐是不够我们填饱肚子的。尤其最近我发现自己一天到晚肚子饿,急惊风师傅则宣称要是我再继续长得这么快,我就得像野人一样用树皮做的布包住自己了,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样让我的衣服保持合身。我走进厨房门的时候已经在想着那个大陶碗,厨娘总是在碗里装满软软的小圆面包,上面盖块布,另外我还想着某一轮味道特别冲的乳酪,想着来点麦酒配这两样东西吃一定很棒。
桌边坐了一个女人。她本来在吃苹果和乳酪,但是一看到我进门来,她猛然惊跳起来一手按着心口,仿佛我是麻脸人现身一样。我暂停脚步。“我无意惊吓你,夫人。我只是肚子饿了,想来找点东西吃。我待在这里你介意吗?”
那位夫人慢慢坐回椅子上,我自己心里纳闷,像她阶级这么高的人夜里一个人待在厨房做什么。尽管她身穿朴素的乳白色袍子、面有倦容,但她出身名门这一点是很显而易见的,马厩里那匹驯马显然就是她骑的,而不是哪个夫人的侍女。如果她是饿醒的,为什么不叫个仆人拿东西给她吃就好了?
她紧抓胸口的那只手抬起来拍抚嘴唇,仿佛是要稳住她急促的呼吸。她开口说话,声音抑扬顿挫,几乎像是音乐。“你吃你的嘛!我刚才只是有点吓到了,你……进来得太突然。”
我在宽大的厨房里走来走去,从麦酒桶到乳酪到面包,但不管我走到哪里。她的视线都—直跟着我。我进来时她手里的食物掉在桌上,现在她还是没去动它。我给自己倒了杯麦酒,转过身来发现她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我。她立刻转开视线,嘴巴动了动,但什么也没说。
“要我帮你拿什么东西吗?”我礼貌地问。“你要找什么吗?想不想喝点麦酒?”
“那就麻烦你了。”她轻声说。我把刚倒好的那杯端给她,放在她面前桌上。我走近她时她有些退缩,仿佛我身上有什么传染病似的。我在想我是不是先前在马厩干活时身上沾了臭味,但应该不是,因为如果我身上有臭味,莫莉一定会提的。在这种事情上,莫莉对我一向很坦白直接。
我给自己倒了另一杯,然后环顾四周,决定我最好还是把食物端回房里去,这位夫人整个人的态度都显示出我在场令她很不自在。但我正努力要同时端住面包、乳酪和杯子的时候,她朝她对面的长凳做了个手势。“坐下。”她告诉我,仿佛读出了我的想法。“我不应该把你吓跑,让你没法好好吃饭。”
她的语气不是命令也不是邀请,而是介于两者之间。我依她指的位置坐下,手忙脚乱地把食物和酒杯放在桌上,麦酒洒出来了一点。我坐下来,感觉到她看着我,她自己的食物还是放在桌上没动。我低头躲避她的凝视,快速吃喝,就象一只老鼠偷偷摸摸躲在墙角吃东西,怀疑有只猫等在门后。她没有粗鲁无礼地瞪着我看,但是公然注视我,她这种观察的眼神让我双手不听使唤,也让我尖锐地意识到我刚才不知不觉中用袖子擦了嘴。
我想不出该说什么,但这片沉默令我坐立难安。嘴里的面包感觉好干,我咳了起来,想喝口麦酒把它咽下去,却又呛到了。她眉头一皱,嘴抿得更紧,即使我眼睛盯着盘子,我还是感觉到她的眼神。我匆匆吃着,一心只想逃离她淡褐色的眼睛和抿成一直线的沉默的嘴。我把最后几块面包和乳酪塞进嘴里,很快站起身来,匆忙之中撞上了桌子,还差点把身后的长凳给掀翻。我朝门口走去,然后想起博瑞屈曾经教过我有女士在场的时候要怎么样告退。我把嘴里没咬几口的食物咽了下去。
“晚安,夫人。”我含糊咕哝着,心想这样说不太对,但也想不出更好的话来。我横着走向门口。
“等一下。”她说,我稍微停步,她问:“你是睡在楼上,还是睡在马厩那里?”
“两边都有,有时候。我是说,有时睡这里有时睡那里。啊,晚安了,夫人。”我转过身,几乎是逃了出去,等爬楼梯爬到一半,才想到她问的问题很奇怪。我脱衣服准备就寝时,发现自己手里还紧抓着喝完麦酒的空杯子。我上床睡觉,觉得自己像个傻瓜,想着不知为什么会这样。
在侵扰六大公国之前,红船劫匪早巳对他们自己人造成了苦难和祸害。他们起源不明,是某支邪门教派,靠残酷无情的手段掌握了宗教和政治大权。拒绝加入他们信仰的族长和酋长常常会发现自己的妻儿变成了受害者,加害他们的那种方式我们如今称之为‘冶炼’,以纪念命运悲惨的冶炼镇。虽然我们认为外岛人心肠很硬又残忍,但他们的传统非常重视荣誉,对那些违反亲族规范的人采取凶残的惩罚。想像一下,如果儿子遭到冶炼,一个外岛父亲会多么痛苦煎熬。当他自己的儿子对他说谎、偷他的东西、侵犯家里的女眷时,他要不就必须隐瞒儿子的罪行,要不就必须眼睁睁看着儿子因为犯下这些罪行而被活剥皮,既得承受失子之痛,还得面对其他家族从此之后对他家的鄙视。因此,冶炼的威胁非常有效吓阻了有心反对红船劫匪政治势力的人。
等到红船劫匪对我们沿岸造成严重骚扰时,他们已经压制了外岛大部分的反对势力。公开反对他们的人不是死就是逃,其他人则心不甘情不愿地付钱进贡,咬牙面对掌控该教派之人的种种伤天害理行为。但也有很多人乐意加入他们的行列,把用来打劫的船身漆成红色,从来不质疑他们的行为有哪里不对。这些皈依的人可能大部分来自比较小、比较不显赫的家族,以前从来没有机会变得有势力,但掌控红船劫匪的人完全不在乎你的出身如何、祖先是谁,只要你对他忠贞不二。
我又见到那位女士两次之后,才发现她是谁。我第二次见到她是隔天晚上,差不多同一个时间。莫莉忙着做她的果酱,所以我跟凯瑞和德克到酒馆去听音乐,混了一个晚上。我大概多喝了点,但顶多也只是多喝一两杯麦酒。我并不觉得昏,也不想吐,但我走路的步伐很小心,因为我在满是尘沙的路上已经踩进一个坑洞里跌了一跤。
厨房的院子里处处尘埃,铺着鹅卵石,有供运货马车卸货的地方。邻接这院子但相互隔开的是一片种有树篱的区域,大家都叫它“女人花园”,不是因为这里只有女人能来,而是因为负责照顾这里也熟知这里的都是女人。这是个宜人的地方,中央有个池塘,许多片低矮的花圃种着芳香药草、开花植物、爬藤类的结果植物,还有绿岩铺成的小径。我知道我这种情况不能直接上床,要是我现在去睡觉,床会好像在打转摇晃,不到一个小时我就会吐得病恹恹的。这天晚上我过得很愉快,要是最后那样结束的话就太惨了,所以我没有回房,而是走进了女人花园。
花园的一角,在一堵被太阳晒暖的墙和一个小池塘之间,长着7种不同的百里香。大热天闻到这整片香味会让人头晕目眩,但现在已经是夜色逐渐深浓的时刻,它们混合的香气让我的脑袋比较舒服了点。我掏起小池塘里的水洗洗脸,然后背靠着那堵仍在夜色中散发阳光暖意的石墙。青蛙呱呱相应,我低头看着池塘平静的水面,好让自己不觉得天旋地转。
脚步声,然后一个女人的声音尖酸地问:“你喝醉了?”
“不算醉。”我友好地回答,以为来人是管果园的女仆提荔。“时间不太够,钱也不太够。”我开玩笑地又加上一句。
“我想你这是跟博瑞屈学的吧!那人是个醉鬼兼色鬼,也在你身上培养了这种特质。他总是把他四周的人变得跟他一样低三下四。”
那女人声音里的怨恨让我抬起头来,在逐渐消逝的天光中眯着眼辩认出她的模样,是前一天晚上的那位夫人。她站在花园小径上,身穿朴素的宽松直筒连身衣裙,乍看之下只是个年轻女孩。她身材苗条,个子没有我高,尽管14岁的我并不算是特别高。但她的脸是张成年女人的脸,此刻她的嘴巴带有谴责意味地抿成一条线,浅棕色眼睛上方的棕色眉毛也皱了起来。她有一头深色卷发,虽然她试着把头发绑住束好,还是有卷卷的一络络头发散落在她额头和脖子上。
倒不是我觉得非替博瑞屈辩护不可,只是我现在的情况跟他根本没有关系。因此我作出回答,意思是说他远在若干里外的另一个城里,我往自己嘴里灌什么实在不能要他负责。
夫人又走近两步。“但他从来也没把你教好,不是吗?他从来没叫你不要喝醉,不是吗?”
南方有句俗话说,葡萄酒里有真言。看来麦酒里一定也有些真言,那天晚上我就说了。“事实上,夫人,要是他现在看见我,一定会非常不高兴。首先,他会严厉责备我没有站起来跟女士讲话。”说着我摇摇晃晃站起来。“然后,他会漫长又严格地对我说起教来,告诉我身为一个虽然没继承王子头衔,但继承了王子血脉的人应该有什么样的举止。”我勉力鞠躬,居然成功了,然后又耍了个花招直起身来。“那么,晚安了,花园里的美丽夫人。祝你晚安,我这就把粗笨的本人从你面前移除。”
我走到开在一堵墙上的拱门旁,她叫道:“等一下!”但我的胃静静发出了一声咕噜抗议,我假装没听见她的话。她没有追上来,但我确定她一定在看我,于是我把头抬得高高的,大步稳稳地走,一直到我出了厨房院子还是保持这样。我走到马厩,吐在堆肥上,最后在一间干净的空厩房里睡着,因为通往博瑞屈房间的楼梯感觉起来实在太陡了。
但年轻人恢复精力的速度快得惊人,尤其是在感觉受到威胁的时候。第二天早上我天亮即起,因为我知道下午博瑞屈就要回来了。我在马厩洗了个澡,决定身上这件穿了3天的短罩衣该换了,尤其是当我走在我房间外面的走廊上、被那位夫人拦个正着的时候,我更是加倍觉得它脏。她从头到脚打量我一番,我还来不及说话,她就开了口。
“把你的衬衫换掉。”她告诉我,然后又说:“这条紧身裤让你的腿看起来像鸟腿一样,叫急惊风师傅给你换一条。”
“早安,夫人”我说。这不是在回答她,但惊愕的我只说得出这句话。我认定她非常怪异,比百里香夫人还怪,我最好的做法就是顺着她、迁就她。我以为她会侧开身子继续走她的,但她却继续盯着我看。
“你会演奏乐器吗?”她质问。
我哑然摇摇头。
“那你会唱歌啰?”
“不会,夫人。”
她一副烦乱的样子,问道:“那么或许他们有教你背诵史诗和知识诗篇,关于药草和治疗和航海……那一类的东西?”
“我只学过关于照顾马匹、猎鹰和拘的知识诗篇。”我告诉她,说的几乎是实话。这些是博瑞屈要求我学的,切德则教了我一系列关于毒药和解药的,但他警告过我那些知识诗篇知道的人不多,不可以随便背诵。
“但你一定会跳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