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血红 作者:张正隆-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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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能把德惠打平了。结果,四个步兵师东南西北各一个,四个炮团也不偏不倚一个师一个,再团营地往下分到连。各自为战,乱打一气,实施主要突破时,炮弹打光了。刘亚楼说:一人一套,这是发衣服呀?发衣服也不能乱穿一气呀!
一仗下来,对炮兵一肚子意见。再打仗时,有的就说:一边呆著去吧,别帮倒忙了。
毕业于莫斯科克拉尔炮兵军官学校的炮纵司令朱瑞,听著,记著,请教著,探讨著。有时也激烈地和人家争论。有话不说可不是他的性格。
步炮怎样协同?人力怎样集中?怎样压制敌炮?怎样伴随步兵冲锋?要熟练掌握一支步枪,对于农民出身的士兵,也不是易事呀!
“捡洋落”起家的炮兵像个学步的孩子,在黑土地上的风雪中摸索著学足、投步,踉踉跄跄,却是坚韧执着,充满信心地前进。
夏季攻势後,基本走上正规。冬季攻势开始後,看见炮兵,步兵远远地就欢呼起来:咱们的炮兵来了!交通堵塞,无论自己任务怎麽紧,也都赶紧给炮兵让路。
密集的火网中,用血肉之躯翻滚著去送炸药包——全世界都难找到一支军队,能像土八路那样喜爱自己的炮兵了。
凡是比较大的战斗,主攻方向的观察所和炮阵地上,都能看到朱瑞壮实的身影。那身影就是像他的性格一样活跃。阵地选择,兵力配置,主要火力点,他都要亲自观察、落实。部队突破後,经常要到突破口去观察炸点情况,总结经验教训。
义县城垣突破後,纵深战斗还在激烈进行,他就要到突破口去看看城墙厚度,多少炮弹才能打透,以便决定这种城墙究竟怎样打法更好。
走到城门前,踏中一颗反坦克地雷。
他是唯一倒在黑土地上的共产党高级将领。
10月3日,中央军委决定将东北炮兵学校,命名为“朱瑞炮兵学校”(即今“沈阳炮兵学院”前身)。
王振奎老人当时是炮校校务参谋。打义县时,他到阜新接引坦克部队去了。回来路上,听说朱瑞牺牲了,大家都不信。到义县证实了,大家都傻了,哭了。
老人一口一个“朱校长”。
讲“朱校长”性格开朗,活泼好动,没架子,有点像刘亚楼,讲“朱校长”有才气,有学问,有修养,讲话大家听不够,从来不骂人,是位学者型将军。讲学员毕业後,有的要到主力去,到前线去,有的嫌职务低了,闹情绪,“朱校长”一谈,都乐呵呵走了。讲“朱校长”一是一,二是二,实实在在,最讨厌大话、空话、假话。
(笔者看过朱瑞写於1944年的一篇《我的历史与思想自传》。这个“书香门第三代的地主家庭”的儿子,对自己人生旅途中比较大的事件,从对立三路线态度暖昧,“实有助于当时之立三取消农民游击队的错误路线”⑶,到在苏联学习时,“与教员之一的丽亚由师生进入到朋友,由朋友发展到恋爱”⑷,一概据实而书,可信可亲又可敬。不知当年是否都是这样写的——今天这样的文章实在是难以见到了。)。
又讲“朱校长”爱洗澡,每天都洗,行军路上在哪儿休息,也要用秫秸围个圈儿,弄两桶水从头上淋个痛快。冬天也是,冰天雪地洗冰水浴。大家都替他冷。除了这点“特殊化”,你就看不出他是“朱校长”。一家四口在牡丹江住一间房子。两个孩子的衣服,大都是大人旧衣服改的。南下临走前,有事去找他,两口子正在收拾行装,没一件像样衣服。
老人说,如今是上级参加下级的婚礼,那时正相反,都是参加首长的婚礼。有规定,新娘子可以和首长吃三天中灶或小灶,三天後,就和战士吃大灶。国民党是丈夫官多大,太太多大官,共产党可不,首长是首长,家属是家属,一家人两码事儿。那时那人那党呀……
“那时那人那党呀……”采访中,很多老人都爱说这句话,自豪中带著留恋和神往。
老人找出一张“朱校长”的全家福。照片上,朱瑞中等身材,很壮实,穿件列宁服,戴著眼镜,有点秃顶,抱著大女儿。夫人端庄、秀丽,两根尺把长辫子,怀抱小女儿。一家人笑著,笑得幸福、甜蜜。
老人流泪了。
第25章 历史的大手笔
9月21日上午,十几辆吉普、救护车和卡车,鱼贯驶出双城镇,开进车站。一阵紧张而井然的忙动,一列停靠在月台上的列车开动了。
北上,到哈尔滨後又转东南,驶向牡丹江。晚上10多点锺,突然掉头西北,经昂昂溪南下。
挂在车厢里的五万分之一的地图,随著车身的颠簸震动著。林彪上车后,蓝丝绒窗廉就拉下了。电灯不大亮,作战科长尹健打著电筒。
金黄和火红的地平线,在湛蓝的苍穹下起伏。大地在昼夜轮回中,迅疾地後遁。
在南下大军念促的脚步声和车轮昂奋地转动中,历史向著黑土地3年战争的终点线,轰轰隆隆地冲刺。
10月2日情晨,“东总”专列到达彰武。一瞬间,历史在这里留下个“,”和那麽多文章。
两年半前,林彪曾在这一带“请主席头脑清醒考虑之”。现在,轮到毛泽东向林彪这麽说了。不过,毛泽东可用不著像林彪那样,把电报发走了还想追回来:
毛泽东看好关东
河北省平山县,紧靠滹沱河北岸的柏坡岭上,有个不到百户人家的小山村,叫“西柏坡”。
西柏坡因柏坡岭上的古柏而得名,因毛泽东而名闻天下。
穿著一套肥大布衣服的毛泽东,在国共两党的决战时期,在这里指挥了震惊世界的辽沈、淮海、平津战役。
黄金的黑土地
“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
1948年,被蒋介石通缉的毛泽东站在西柏坡岭上,心头也一定激荡著这样的诗情画意。
东流的滹沱河水,唱著世世代代唱著的那支古老的歌。掩映在树丛中的电台天线,日日夜夜唱著共产党人的《胜利进行曲》。
4月22日,彭(德怀)张(宗逊)野战军夺回延安。
5月17日,徐(向前)周(士第)兵团攻占临汾。
6月11日,许(世友)谭(震林)兵团收复曲阜。
6月22日,陈(毅)栗(裕)野战军攻克开封。
7月6日,陈栗野战军睢(县)祀(县)大捷,活捉国民党7兵团司令区寿年。
7月16日,刘(伯承)邓(小平)野战军攻克襄阳,活捉国民党15绥靖区司令长官康泽。
经过两年浴血奋战,共产党已由战略防御转入战略进攻,取得了全国战场上的主动权。国民党军队已由战争开始时的430万人,下降到365万,能够用于前方作战的只有170万。作战方针,也由“全面防御”,“分区防御”,变为以北平、西安、汉口、徐州、沈阳五大战略据点为支柱的“重点防御”。共产党军队则由120万发展到280万,所占面积为全国的1/4,人口达到1/3以上。
比这些数字更令人振奋的,是难以用数字表达的人心与士气的对比。
黑土地的形势更好看。
到1948年3月冬季攻势结束,国民党军队已被歼灭57万人。此时,尚有十四个军,四十四个师,加地方武装共55万人,但已被压缩在长春、沈阳、锦州三块互不相联的地区。人心浮动,供应困难,恨不能像冷兵器时代那样,挂出一块“免战牌”。与此相对应的,则是占共产党军队1/3还强的105万东北野战军和地方部队,占领地区为黑土地的97%,人口为86%。
一方孤城困军,把希望寄托在不知何时何日才能到来的援军,甚至是至今也未爆发的第三次世界大战上。一方大军踊跃,实力就像大地一样实在而又坚厚,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毛泽东说:林彪现在壮得很哪!
当初,毛泽东“一则以喜,一则以惧”。那“惧”,不仅是忧惧内战行将爆发,对内战前途也不能说没有忧惧。雄才大略的毛泽东,大概是未把自己当成神的。战争毕竟是实力的对抗。胜者王侯败者贼。
可现在,实实在在,毛泽东是今非昔比,壮得很得意得很了。
但这一切只是胜利的可能性,还不是现实性。国民党还控制著相当强大的战略集团,还有很大的战争能力。真正解决胜负,还得通过最後的战略决战。
在毛泽东的视野里,西北、中原、华东、华北和东北五大战场,1948年秋天,“稻浪”金黄、丰收在望。而丰饶的黑土地,则是秋色浓,来得早,熟得快,应该开镰收割的第一块高产田。
“专顾锦榆唐”“领袖”一词,包括这样的含意:高瞻远瞩,能够超越现在透视未来,指导今天走向明天。
毛泽东天才地预见性,在解放战争中,特别是在三大战役中,表现得淋漓尽致,无与伦比。
结果,蒋介石不得不再三改变他的战略方针,从内战初起的一年内“彻底消灭万恶之奸匪”,变成到台湾後的“一年准备,二年进攻,三年扫荡,五年成功”。毛泽东也不得不修改他的战略计划,把原定的5年打倒国民党,轻松愉快地缩短为3年。
辽沈战役的胜利,进攻方向的选择,是具有决定意义的一著。
1947年5月20日,毛泽东指出:
你们以八个师南追,希望能於夏秋雨季解决南满问题,争取於冬春雨季向热河、冀东行动一时期,歼灭十三军、九十二军等部,发动群众,扩大军队,该地共有人口一千五百万,为将来夺取长春、北宁两路,长、沈、平、津四城必不可少之条件。夺取两路、四城必须准备的条件有三:你们已在北满建立了强大根据地,解决了第一个条件;现在正向南满作战,估计不要很久,即可解决第二个条件,建立强大的南满根据池;第三步,还要解决冀热辽地区的根据地问题,⑸。
夏季攻势刚刚开始,毛泽东就提出“夺取两路、四城”的战略构想,打辽沈战役和平津战役的主意了。
1948年2月7日,毛泽东说:下一次作战有两个方向,一是打抚顺、铁岭、法库之敌;二是打阜新、义县、锦西、兴城、绥中、山海关、昌黎、滦县等池之敌。究竟打何地之敌为好,依情况决定。但你们应准备对付敌军由东北到华北彻退之形势,……对我军战略利益来说,是以封闭蒋军在东北加以各个歼减为有利⑹。关门打狗。
同年9用7日,又说:为了歼减这些敌人(指锦州、愉关、唐山诸点敌人——笔者),你们现在就应该准备使用主力於该线(指北宁线——笔者),而置长春、藩阳两敌於不顾,并准备在打锦州时歼灭可能由长、藩援锦之敌。⑺。
此前的几十封电报中,毛泽东始终注目“锦榆唐”。此刻,则明白无误地指出:不如置长沈两敌拎不顾,专顾锦榆唐一头为宜。⑻。
如列宁所说,战争是一种形式繁多、差别万千、错综复杂的事物。人类从事的任何活动,都不像战争给偶然性这个不速之客留有那样广阔活动的天地。军事科学不能成为精确的科学,原因就在这里。
在毛泽东那里,这门科学够精确的了。
当国民党在全国还处于进攻状态时,毛泽东就从黑土地上最早开始的反攻中,窥见到战略决战的讯号,当蒋介石被战争的迷彩眩惑得六神无主时,洞若观火的毛泽东,已经著手为明天的世界制造爆炸性的头条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