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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1949年:中国知识分子的私人记录 作者:傅国涌-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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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并非蒋介石嫡系的陈仪为浙江省主席,他在政治上支持李宗仁,释放政治犯就是他作出的开明姿态,在国民党掌握的杭州发生这样一幕也就一点都不奇怪了。陈仪不久后被免职(乃至被暗杀),有人认为与此不无关系,竺可桢日记也曾谈及。
  1月28日是农历戊子年的除夕,中午夏承焘邀请5个朋友到家里分岁,午后两时半才散席。“谈时事,颇多异闻。”'6'29日即农历己丑年春节,这也是国民党在江南的统治终结前最后一个春节,杭州的气氛表面上却是异常地平静。早上他和妻子及朋友微昭的眷属一起去游岳坟,午后去各同事处答拜年。傍晚,他和微昭从放鹤亭、平湖秋月回来路上,遇到同事郑晓沧,给他看了《正报》的号外。“传和谈不成,李宗仁辞职,由蒋重起指挥战事,扬州共军退出,或江北已有战事。”晚上,他和妻子到艺专去看歌舞大联欢。“浙大、艺专被捕学生皆有演说,反对伪和平。有男女学生六七人,合朗诵新诗,刚毅沉着,甚为激动。”后来遇到熟人才知这首诗是去年夏天经常去他家的一个浙大温州籍同学邵浩然所作,因此要了一份带回家。
  1月30日,“晴暖如二三月。终日贺客不断,谈时事新闻,多可怪愕,自来新年,无如今年之紧张者。……谷超豪偕陈建新来。建新在狱一年零三月,以二十六日入狱,二十六日出狱,谈狱中情状甚详。谓于子三在校,同学皆呼为好好先生,平时对人甚和气周到,故学生理事会举为主席,谈吐如处子,未尝有激烈言论,其被捕被杀,全出意外”。
  虽然杭州仍处在国民党统治下,这位不问政治的老夫子和狱中刚出来的政治犯学生和左倾学生交往,一点也不感到什么恐慌,而是很正常,并详细写入日记。
  从2月1日起,到4月25日杭州临近解放,大小时事如北平和谈、大军渡江、南京学运,陈仪、任显群去职,以至龙榆生来信、女弟子潘希真订婚,在夏承焘日记中都有所记录。
  4月25日的日记中说:“昨夜无事。早上校车,本欲与心叔同往希真家,或传时局已紧,公共汽车已断,乃不果往。抵校晤徐规,谓外传温州已易手,宁波兵变,共军将以午后四时来杭。学生公布广播,共军向王店出发,众疑嘉兴已变。微昭自车站来,谓沪杭路仍通。早晤苏步青,谓杭州维持会已成立,吕公望任会长,竺可桢为副。周岩主席允今日撤退部队。张晓峰今日携家离杭,校中同事多未知,学生已有布告讥讽。晓翁谓谢幼伟亦将他去。 学生录某报载陈援庵致友人书,谓见新局,乃知从前读书枉费心力,由天分太低,不能跳出圈子,劝中年人治学勿蹈其故步云云。题作史学家陈垣变了。”'7'就是在这样的紧张大变动中,他也未能忘情于词,和朋友一起欣赏了马一浮的一首蝶恋花新词。他保存下来的1949年日记也到这一天为止。'8'
  无一日不为柴米油盐操心
  在1949年江山易手前夕,对一个大学教授而言,面对的最大问题莫过于纸币的不断贬值、物价的不断上涨。“全社会皆在过不下去之情况中过日。”夏承焘也几乎无日不为柴米油盐而操心,并在日记中留下了准确生动的历史记录。
  1月4日,“浙大同事有得共产党传单者,劝各安心职业。传共产党广播决心解放到底。国民党政府宣言皆不称共匪而称共党矣。物价仍日涨,米价已至七百元一石”。'9'6日,“午后买食物,费百余元。物价连天飞涨,米出八百关,黄金九千余矣”。7日,“里西湖全冰”。第二天照样是严寒。“过大街购一帽,金元百元。物价猛涨惊人,午后过珠宝巷口,买金买银洋者甚拥挤,金圆券将成废物矣。”9日,“里西湖尽冰”,午后与家人进城购日用衣物,费六百元。“物价一日数变,金圆券亟须脱手。”'10'12日晨,他和妻子坐校车进城,买食物,领米。14日,“夜月甚皎”,“剪发付十三元,前次仅三元”。'11'2月5日,“早与妇乘校车往校,领暂发薪一千三百余元,不足买斗米一银元”。(今日银元值一千三百五十金圆券。)'11' 12日,“校薪发至六月份,今日领六千六百元。内子入城,买得三袁洋,一千四百二三十元一枚,教授生计不及早日女佣矣”。(近日雇女佣,月需三四斗米,乳塭'女'须一石二三斗。)'12'21日,“浙大本定今日发薪,旋以中国银行被周主席征去七亿元工事费,遂无钱贷浙大”。'13'3月8日,“午后内子往校,领三月份五百倍补发薪七万一千八百元。市上银圆已涨至四千余元一枚,浙大同事到处争购,内子无所得而归”。9日,“早入城,以七万元买金二钱五分,入晚每钱涨四五千元”。3月11日,“午后往校领研究费(五百倍)五万八千元,买金一钱五分,银洋二枚,半日为钱财奔走”。3月25日,“物价日涨,袁头银元万金元一枚”。 3月28日,“早与伦清赴校取米七斗,营营半日,小事亦有计较心,徒费精神,后当痛改”。'14'4月7日,“今日领得一千五百倍薪水,共十九万八千元。午后入城购得黄金一钱,十八万五千元,昨日尚仅十一万余也”。'15'9日,“午后为领薪二十万金圆券,往众安桥买银元三枚,奔走甚劳,近三四日金银物价风狂上涨,经济崩溃无法挽回矣”。心叔从之江来,有朋友南开大学来信,“教授每月可领小米千斤,待遇犹在劳工之上,学生公费取消,惟在蒋区者得领临时公费”。'16'10日,“今日发校薪一万倍,予得一百三十二万元,托论清往市购得金戒三钱。抗战以来,公教人员以生活窘苦,皆孳孳向利,大学同事每闻发薪,即打点上市,为数万元市价争先恐后,恶俗不堪”。13日,“今日又发校薪一万倍。声越谓各同事坌集金店,张皇奔走,数张钞票,弄得一班穷酸子六神无主”。'17'22日,“袁头涨至四十余万,今日发薪六十六万,不够二银元”。'18'金银一日数变,连寄信邮费也不断地涨。夏承焘在日记中多次记下了邮票涨价前大量发信的事。2月20日,“明日邮票涨五倍,晚发各友人复信六七封”。'19'3月31日,“早发七函,闻明日邮费又大加矣”。'20'他在3月9日的日记中曾叹息:“社会经济破产到此,当局犹作无用之挣扎,徒苦民耳。”'21'当然,金融危机也不是从1949年才开始的,早在1948年下半年,他的日记中就两次提及,忧心忡忡。
  读书论学不辍,放言得失无忌
  物价飞涨,生计维艰,“一代词宗”仍在教书之余读书论学、酬答唱和、作诗填词不辍。他在日记中对郭沫若、陈寅恪、钱钟书、胡适、熊十力及“画之大者”黄宾虹等都有无所顾忌的评点,或肯定、赞誉、欣赏,或批评,或提出不同看法。
  2月27日,他借来郭沫若的《今昔蒲剑》一册,读了其中关于屈原的几篇。“谓屈子自沉于白起伐郢、楚国分崩时,其死是殉国,非殉情。此说最可爱。”'22'3月3日,“午后阅郭沫若《今昔蒲剑》完。其古代社会一篇,据金文考我国古代实有奴隶制时代,以奴隶营农业与征战。极称纣王开辟东南之功,驳胡适说儒,谓高宗谅'门'音三年是哑病,三年之丧,殷代所无,实创于孔子。儒家乃殷走向氏族社会崩溃以后之贵族,以教礼乐为职业者。”'23'(1949年后他对郭沫若的看法也起了变化,1950年10月7日,“上午阅郭沫若屈原研究,甚多创见。囊嫌此君立论多武断,今重读此册,叹为不可及”。'24')3月4日,他借读了陈寅恪当年一女生的听课笔记后,在日记中写道:“有说琵琶行、新乐府、长恨歌、连昌宫词各章,考证有甚琐者,亦有甚可爱者。”'25'3月17日,他借读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集刊第20册。“有陈寅恪之元微之悼亡诗及艳体诗笺证,以当时社会新旧风气解释微之一生婚宦取巧不德之心理,甚为察微。”'26'他在4月份的《国文月刊》发表《读〈长恨歌〉——兼评陈寅恪教授之〈笺证〉》,认为陈寅恪的考证之文,“往往亦不免过深过琐之失”,并直言“陈君著述,长处在多创见,其流弊亦复在是”。'27'3月10日,“阅钱钟书《谈艺录》,其博闻强记,诚可惊叹”。(他在1948年9月17日的日记中说得更明白:“阅钱钟书《谈艺录》,博闻强记,殊堪爱佩。但疑其书乃积卡片而成,取证稠叠,无优游不迫之致。近人著书每多此病。”'28')3月20日,他到岳坟买菜,顺便去黄宾虹家聊到中午,在那里见到了宋高宗的真迹。黄宾虹常说:“北方文化出于子夏,长江流域文化出于子游,周公、太公皆阴谋险狠,此与近日郭沫若贬周公、扬纣王同意。”'29'3月23日,他读了中央研究院集刊上胡适考易林是雀篆的文章后,感慨“胡君为考据文,皆罗罗清疏,引人入胜,无烦苦艰难语,此不可及”。'30'3月24日,他在《国文月刊》读到朱东润论元杂剧及其时代一文,觉得“极好”,称朱所记蒙古人杀戮汉人“诚惊心动魄”。
  4月3日午后,他到黄宾虹那里久谈。“皆鬼神迷信事,殊无味。” '31'在与朋友交往或读书中有所得、有所悟,他都会一一记下。1月10日,他在《大公报》上看到一篇论新诗人与旧诗人的文章,认为:“此人所言,不出兴观群怨之旨。孔子云怨,而今人必言斗争,此受西洋新说之过。而建安以来诗人习为应酬无义之作,忘此古训,则今人之说,诚足为针砭之资,不可非也。”'32' 1月12日,他和朋友谈起歌与诗的分别,说:“白石词以歌曲名,殆以自别于不能歌之词。”'33'1月23日早上,他和朋友一起在西泠饭店山巅花园谈杜诗,“颇受其益”。2月6日,王伯尹对他说:“马湛翁不满章太炎学问,以太炎时骂程、朱;并谓太炎史学亦不及王壬秋。……又熊十力先生不满齐物论释,听其举出误处颇多。论考据,章胜马、熊;若说理,两翁较笃实云云。”'34' 3月6日,他去陈雁迅家。“雁迅谓太炎为禹庙碑末及孙皓会稽刻石一段,实讥斥当时造中山陵,盖以孙皓比中山也。”'35'可以说1949年上半年夏承焘过的依然是一个学人读书、教书、写作的生活。偶尔与朋友、熟人相处,也会论人,尽管论学的时候远比论人的时候多。2月8日午后,石宗素和他谈了许多冯玉祥的逸事。“谓其向士兵训话,能使人心死,由出身穷苦,思想恰与彼辈衔接。惟其人但可当旅团长,再高便偾事。予问有私蓄否?云但知在江津买田千亩,不知其他。石翁尝为秦昭代表,留冯处数月,谓其人自不免作伪,然作伪一世,久假不归,亦甚难得。”'36'2月17日午后,陈雁迅和他说起当年在无锡,章太炎初到无锡国专讲学,对校训“作新民”三字大肆讥讽,意气甚盛。黄昏徐贤让来他家谈相对论,他在日记中夸其“少年英发,甚可爱佩”。'37'3月23日,他和伯尹一起去访黄宾虹不遇,散步到苏堤。“谈苏东坡人品不能泛论但在其诗文中求。又谈马湛翁、熊十力二先生异同,伯尹谓十力翁可敬可爱处在其率真,湛翁则笃于故旧之情,其平生取友甚严,而亦不肯轻绝。 大迅来,谈军政界贪污风气与妇女之关系。谓七十军军长陈孔达,杭州人,保定军校毕业,平日多读线装书,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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