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当代文学史-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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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入难以自拔的幻灭之中,绝望使他们无所畏惧地走上反抗社会的道路,形
成声势浩大的社会运动,在德国他们被称为“重返家园的一代”,在英国叫
做“愤怒的青年”,美国则是“垮掉的一代”。这些人的反抗方式是自戕式
的,如东方习俗中以自杀在仇敌家的门槛上来惩罚仇敌一样,“垮掉的一代”
是以摧残自己来摧残社会。酗酒、吸毒、蓄长发,着奇装异服,他们不屑于
与主流社会为伍,蔑视一切正统观念,主张“要思考,要回想,要摸,要套,
要试每件东西,要调查每件东西”。60年代,“垮掉的一代”作为社会运动
已告消歇,为嬉皮士,“新左派”取代,但“垮掉的一代”在文学艺术领域
的一系列实践却并未随之失去价值,尤其是小说与诗歌。杰克·凯如阿克的
《在路上》引起了一批茫然若失的青年人的共鸣,被论者称为“一个光辉的
艺术家”,“垮掉的一代之王”。但最能代表“垮掉派”的还是两位诗人:
艾伦·金斯伯格和加利·施奈德。
我看到这一代精英毁于疯狂,
他们饥饿、歇斯底里,赤裸着身子,
在黎明时拖着沉重的身躯,
穿过黑人区街巷,寻找疯狂吸毒的机会。……他们贫
穷,褴褛,眼眶下陷,吸毒致醉,…在字纸篓里烧纸币
……在低级旅馆内吞火,
或在天堂巷饮松节油,死,……
他们连续七十小时不停地讲话……
他们又出现在西岸,对联邦调查局进行调查,
他们蓄长发,穿短裤,和善的大眼睛,皮肤黝黑而富性
感,散发无法看懂的传单。
他们用香烟蒂焚烧苍白的手臂,对资本主义喷吐有麻
醉品的烟蒂表示抗议。
这就是金斯伯格的 《嚎叫》所描绘的这些青年叛逆者的生活。这首诗出
版后被旧金山当局指控为淫猥作品,但它却引起了读者的疯狂抢购,专家学
者成群结队到法院为他辩护,而且,在这首诗未公开发表时便使听到朗诵的
学院派诗人洛威尔受到震动,从而改弦更张,创立了自白诗派。
在金斯伯格用笔对城市进行挞伐时,施奈德正在野性的大自然中沐雨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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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他的诗中充满了粗犷狞厉怪诞的意象:被溪水冲洗的巉岩,渗透了火和
重压折磨的花冈岩,肮脏的小狼,大吃莓子的黑熊,噙着流血的乳头的半人
的小崽子……他建议信徒去吻魔鬼的肛门并吃他的粪便,去爱人,去寻求
舞蹈的狂野的自由,狂喜
寂静的孤独的照明,静喜
真正的危险。赌博。还有死亡的边缘。
施奈德曾表示:“我珍视大地上最古老的价值,……灵魂的丰富性,动
物的魔幻力,孤独中的力量幻象,可怕的开始和新生,爱情舞蹈的狂喜,部
落的日常劳作。”他对神秘的东方文化,包括中国的禅宗颇有兴趣。在这一
点上,他同金斯伯格一样,是继承了庞德等人的东方主义,而他们对东方文
化的涉及面又大大拓宽了。
3。罗伯特·洛威尔与“自白派”
洛威尔出身波士顿名门世家,家族中有数位著名诗人,哈佛大学校长。
30年代他师从约翰·克罗·兰塞姆,写“形式工整而内容艰深”的诗。 50
年代在一次旅行中他在咖啡馆里听到了竞相传诵的金斯伯格的《嚎叫》,忽
然感到自己多年来的诗沉重,做作,冗繁的参注如沉重的甲胄,于是他毅然
调头,将自己的诗改得更清晰明白,并大声朗读。他一反学院派诗风和新批
评的“非个人化”原则,面对疯狂的世界坦陈个人的生命体验,由此开创了
美国后现代主义诗歌的重要流派——“自白派”。这一转变的标志是1959
年出版的《人生写照》。
在此之前,他的《威利爵爷的城堡》(1946)和《卡瓦纳家族的磨坊》
(1951)也颇得诗界好评,前者描述了这个世俗世界的精神荒芜,探索以基
督的方式拯救灵魂的可能,诗人的个性深深地潜伏在神话、寓言和密集的比
喻的底层;后者包括一首长达600行的叙事诗,故事精巧深奥,叙述古色古
香,格律严谨,典故和暗喻重重叠叠,形成厚实的地壳,使耐性不足的读者
无法汲取涌动在深层的甘泉。
从 《人生写照》起,作者开始不是用父辈的方式而是用自己的方式面对
生活,作品更具自传性,更多描写个人经验的真实景象,形式,节奏都更具
即兴特点,结构寓于经验,经验呈现结构,语调、气氛、速度更灵活多变。
《我和温佛鲁舅舅相处的最后一个下午》中没有典故,没有分节,也没有韵
律,只有一个五岁儿童天真无邪的眼神中他那即将死去的舅舅的形象。 《臭
鼬出现的时刻》写人濒临疯狂时的恐惧:
季节染病了——
我们失去了夏季的豪富,
它似乎从一个货单上滑掉了。
……
牧场在市镇上空倾斜着……
我的头脑不正常。
车子里的收音机尖叫着,
“爱情,啊,轻率的爱情……”我听见
我染病的灵魂在每个血细胞里哭泣,
就像我的手掐住了它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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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就是地狱;
没人在这里——
只有那些臭鼬在月光下
寻找一口食物。
……
我站在我家
后门的台阶上吮吸着丰润的空气——
一只臭鼬带着群崽痛饮污食桶。
在染病的季节里,个人的灵魂也难免染病,以至于浸透灵魂和血液,自
身已成地狱。在这恶浊的环境中,臭鼬倒是表现出旺盛的生命力。
60年代以后,洛威尔不断卷入社会政治风潮,曾与数千人向白宫示威游
行,介入学生暴动,支持麦卡锡竞选总统,并公开拒绝约翰逊总统的宴请,
以抗议入侵越南。与此同时,家庭矛盾和疾病时时折磨着他,“我的眼睛抖
动,永生之念从死亡中被强行剥去。”在他的诗中,自我暴露与自我揭示的
色彩更强烈了,但个人感受中溶入了社会、时代的风尘,因而他的“自白”
便从一个侧面倾诉了一代人的心声。
约翰·贝利曼(1914~1972)诗名仅次于洛威尔,他以一首400余行的
长诗《向布雷兹特里特夫人致敬》(1953)享誉诗坛,1969年又将他50年
代和60年代发表的两部诗合为一集,题名《梦歌》出版。《梦歌》使他当之
无愧地进入了一流诗人行列,但此时他对尘世的生活已不再有兴趣了,1972
年1月7日他自杀身死。
在《致敬》一诗中,贝利曼与清教女诗人安妮·布雷兹特里特以各种方
式交流,她是诗神,又是他的情妇,实际却是他本人的一部分。诗中涉及人
生旅途的种种磨难,孤独与异化,创作的艰辛。《梦歌》是包括385首十四
行诗的组诗,以无拘无束的叙述从不同角度刻画了一个被称作亨利·布西凯
特的人物。亨利“像耗子一样活着”,他是个懦夫,但面对生活,他又“总
是冲击”,他有着充沛的力比多,以自身的全部能量去轰击精神的栅栏,他
渴望“女人之躯”,他踏过破败的废墟,他跟尸体聚会,他用斧头劈开棺材,
撕去腐朽的墓衣,他在不懈地战斗,然而却“总是被征服”。他恨不得“杀
死所有的人,并把尸体扯碎。”但这种想法只能加深他的痛苦。作者有时会
忍不住以自己的面目出现:
我已厌倦至极。
人们使我厌烦
文学也如此,特别是伟大的文学作品,
亨利使我厌烦,包括他的苦闷与压抑像阿基里斯那样坏。
群山静穆,海洋与天空凝然不动,只有孤零零的“我这个小丑”。
亨利的精神漫游与“我”的呻吟与倾诉描绘了人生的苦
难历程和那咬噬着生命的寂寞与绝望。
女诗人西尔维亚·普拉斯是“自白派”后起之秀,她早慧而敏感,也许
因为她德国移民的父亲去世,使她幼年失怙所致。被遗弃感、负疚感,厌弃
自我,种种阴郁的精绪缠绕着她,从中学起她就开始过量服药,精神状况每
况愈下,在大学数次自杀未遂。同著名诗人特德·休斯失败的婚姻和婚后紧
张不安的生活,终于将她推向了绝路:她扑倒在煤气炉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她的写作教师洛威尔在给她的诗集作的序中说:“我感觉到她的羞怯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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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性,但从未想到过她后来令人震惊的成功的结果。”
普拉斯自身的生活就是一种激情奔涌的燃烧,这激情的火焰成就了她那
无法模仿的诗,也炙干了她生命中最后一点润泽。在她笔下,月亮“像拖一
种黑暗的罪恶一般拖着海洋”,“我”则是一株栖满了猛禽的榆树,或者是
由钩子、假牙、“橡皮乳房和一个橡皮胯部”组成的自动装置,“我那张平
凡的脸,漂亮得如同奸商的亚麻布,”年纪轻轻,却总想像猫那样死去,“死
是一门艺术,所有的东西都如此,我要使之分外精彩。”但是死并非终局,
因为:
从灰烬里,
我披着红发升起,
我吞吃活人就像呼吸空气。
诗中的“我”有无法遏止的狂热的情欲,有着沥血的心灵创伤,强烈的
破坏欲甚至弑父冲动。她辗转挣扎在受虐的痛苦体验中,同时又津津有味地
咀嚼毁人并自毁的狂喜。作者描写的是失控的生活,但却能将其置于情感的
节奏中,随心所欲而不逾规矩。
在普拉斯看来,生命之所以有存在的必要,是因为它可以从中沥出诗的
汁液,生命即是诗,诗即是生命,生命为诗而存在。因此对生命可以尽情榨
取,甚至对死亡的体验也可预演,死亡在普拉斯的诗中进行过那么多次预演,
以至当它真的发生时,已变得无足轻重了,因为生命的精神内核早已脱离躯
体,化为诗行而汇入永恒了。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安妮·塞克斯顿(1928~1974)身上,这位当代著
名的妇女解放事业的先驱,才华横溢的女诗人在诗名如日中天的时候自杀身
死。她的诗集是连篇累牍的自我揭露:她的精神崩溃状态;她与周围世界,
包括同父母、丈夫、孩子的紧张关系;她厌弃现世、试图结束生命,又总希
望在生活的废墟中发现一线生机,她不甘心撒手而去,但终究撒手而去。她
自称她的本质是:“一个喜欢完全不是女人的女人”,“一个喜欢被人误解
的女人”,“一个不喜欢羞耻而死的女人”(《她的本质》),她本人“生
下来就和罪恶打交道,生下来就在忏悔罪过。” (《对贪婪的仁慈》)她也
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