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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春在绿芜中-第2章

小说: 春在绿芜中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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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喜欢找新鲜活儿干,让生活永远起伏有致。比如前不久与人合资开餐厅,一年下来亏了老本,顶出去了,单单图个做活时的忧喜跌荡,也不让成成败败牵绊个无了期。倒十分抱怨英文没能学上,到别的地方可怎么好!于是一心一意的找英语班报了名,趁中午吃饭的空档抬着课本上学去了。她就是这样随喜冲动,又三心两意得像个未经世故的小孩儿,好比弄一碟茄子的菜式,人家胡乱把茄子削了皮加油炒熬了便算,她不,她要添一匙糖,因为她喜欢甜味儿;加一小撮盐,要那咸味儿;洒一些胡椒,爱那泼辣劲儿;淋少许醋,吃那醋劲儿;还要切碎的大蒜,是那东北乡愁。

  妈晚上还得上班,却脱不了好热闹好玩的品性,常常两人巴巴的赶一场九点半的电影,我先去买票,搜购零嘴,然后等地,像在等女朋友。人丛中她是很打眼的,化淡妆,戴银丝眼镜,清清富富,轻盈似一枝花,我爱这样想她。尤其穿了那件灰绿的窄腰连身裙,裙裾一转,仿佛荷叶开展,更见风情,片子多半不好,但我总不忘记毕业生里德斯汀荷夫曼千里迢迢去找那女孩,还不曾相认,只遥遥的望着女孩的长发在阳光下飞舞,空阆阆的一片晴天和校园,女孩不经意的笑着走着生活着,幕后有保罗西门的歌声悠悠响起:「叫她去给我制一件麻布衬衫,上面要没有缝纫的痕迹却要最好的刺锈……叫她把衬衫晒干,在那棵自亚当出世后便没有结过果实的山栌树上,然后她将会是我的挚爱……」找他喜欢最后一幕德斯汀和着一身白纱的女孩坐在公车上,楞瞪着大眼,笑笑的,那样子很无知,好象不知道刚才做过什么事,事情的目的已经忘了,而他们有更远的地方要去。

  散场后我们总要吃东西,在附近吃馄饨面:三明治、热腾腾的肠粉,或坐计程车到潮州酒楼吃酥炸春卷。我们两个都爱吃王芳斋的擂沙丸,是炒黄豆粉裹蒸汤圆,香死人的。

  我吃东西向来着重「锅气」,所以东西刚出炉先要招待我,凉了我便失去兴致,几乎成病,虽然妈说食道烫烂了会生食道癌。一次吃葡萄包,我受不得它冷却,撕一块放回烤炉里,撕一块又放回烤炉里,妈啐道:「那你躲到烤炉里吃好了!」

  家里只有我和妈有思乡病,坐到一块儿就聊东北,计划什么时候包饺子,烩豆腐脑,到什么什么地方吃葱油饼烤鳗头火灼炸酱面。她常告诉我东北的高丽面、碗托凉粉和绿豆丸子。初春三月遍野是梨树开花,白白黄黄的碎瓣纷纷乱落,还有野生的唧唧花,把花瓣磨匀了涂在指甲上,用叶条子缚紧,几小时后拆下来,指甲好像涂了蔻丹一般。

  家后有卖肠粉的,非常干净,酱料也给得多。那天清早跟妈走长长弯弯的斜坡去,路上飘着不大不小的雨点,妈打起红底灰纹的阳伞。与我一把伞下慢慢走。她穿宝蓝纺纱的连身裙,轻盈如蝶。两旁的小草一排排径自点头招呼,妈是一朵蝶儿草上飞。

  我最不能忘会考考数学那天挂三号风球,试场外的凤凰花起劲的搧搧抖抖,一出来妈竟意外来接,撑一把大花阳伞,头发蓬蓬松的绞缠一片,我一缩头躲到伞下去了。我喜欢大风的日子,头发纸张衣裙乱飞乱扬,世界是匆忙又热烈。

  ***

  很多个早上和爸爸捧着球兴冲冲跑到篮球场,天空里是灰忽忽的滚动的云,挨着凤凰木的细巧叶子一挫一挫,开局止局都是这不变动的景致。场边有几棵洋紫荆,约是颓萎了的,四季没个开处,但我们不管那花月之事,球场上只合设计施略,一周什球,爸爸让我八球,我胜两球便算赢一局,非常不象话。不过我比不得他高,老是要投的时候便被他一掌挡住,少不得又要使蛮,撞他或者踢他,两人推推捶捶的不正经打,往往为了这个力竭而喘。爸爸好逞能,有几式绝招:拍球把球运过腿弯胯下。奈何功夫不到家,我只须往他脚跟后一蹲,球便自他膀下弹到我怀里了,两人又一场好笑。这时我总怕别人把爸爸抢去。球场上也有踢足球的,常有一帮人在那儿玩,爸爸会痴痴的看,人家的球越界过来他便踊跃的一脚踹了去,以至我十分仇视那帮人,想爸爸有一天加入他们就不跟我玩了。又有一次我邀一个男孩儿来打,结果尽是他跟爸爸球来球往,把我搁在一旁,我以后便不再叫他了。

  打完球总在附近买几根油条或莲蓉包马拉糕回家当早点,热烘烘的捧在怀里,常常忍不得在车里吃将起来。

  爸爸近年特爱种花,下班回来常带些种籽肥料,或人家折了不要的小枝小节,也有长的,也有不长的,晨昏夙夕都见他在阳台上料理。他是印尼华侨,素性爱大黄大绿大红大紫,爱钻石玫瑰的高贵荣华,不爱百合的孤芳苍白。我花品与他不同,自也难与他的花亲近,若问我意见,都说好看,而他夙夕晨昏都兀自料理着花儿,对生活是称心满意极了,也不求旁鹜,目下只有一段可见的路要他种花种下去,远一点望不到的是日后的事了,那么视野所及的该是如何之景呢?大黄大绿大红还是大紫?

  去年夏初,妈妈到外地旅行,家里只剩下爸爸、小妹和我。爸爸父兼母职,连我们吃的喝的也得略管了,不知怎么竟都忽然拘谨起来,对话老有青黄不接之虞,好象生疏了,久违了,连对方爱吃什么都不晓得。那天下着大雨,他领我们吃越南小吃,都要了牛肉米粉,却是汤没有暖透,牛肉半生不熟的,爸爸大着嗓子数落了那女掌柜的一顿,那女的低声下气赔不是,爸爸还骂个不休,那女的就恼了,冷着脸哼也不哼,觑空儿顶一两句。后来又叫了椰青,爸爸叭叭叭的替我们把嫩椰肉刮下来,本说肚子不好不吃,忍不住馋又吃几口,然后喂小妹一口,喂我一口。真真我们本是三父女相依为命,全用一只调羹。

  三人只携了一把伞,只好由爸爸抱着小妹,我撑伞。雨道上布满一沟沟的污水,三人劈哩拍啦鸡飞狗走的冲来冲去,肩膊裤脚全湿了,到一个廊檐歇一站,也不说话,打一发眼色又走,是风雨患难中一点相知相契。

  我爱看爸爸大把大把的花钱买东西给我们,不怕它千金散尽,只管这个也要,那个也要;爸爸也爱大把大把的花钱给我们买东西,知道它千金散尽还复来,于是这个也给,那个也给,给得我们不好意思起来,又不好意思不要。买东西,男的爱大量买,女的爱酌量买,是有这分别。

  我年幼的时候睡午觉总挑下午五点过后,爸爸快歇班回来,我多半仍未醒,他会进房叫我起来吃饭。我独爱爸爸叫我,醒了也装睡等着。他不像妈妈吵天喧地的打人家屁股轰人起来,他会恨轻的坐在床沿,好玩的拨我头发,呵我痒,掏我脖子,拔我鼻子:还有温柔的,亲我的脸蛋额头嘴巴,说:「唔──小羊还有奶味。」

  放学凑上爸爸上班的时间,便左顾右盼的想碰见,碰见了也没怎么,就是开心,看着他油光腻亮的秃额一蹬一蹬的下坡,街上就拥亲起来。现在大了,是我亲他,一刺刺的须桩子好痒人。

  爸爸带人跳华尔滋慢四步最是叫人醉倒,他身子瘦,步伐轻,舞伴完全没压力,很能够挥发自如。日光灯银银晕晕的网了遍地,华尔滋庄重哀矜的乐声忽然使我悲伤得想哭,爸爸抿唇孩气的笑着,干脆打发了意识,任他带着一转又一转,一转又一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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