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堆雪[梁凤仪]-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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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实在在的太多杂念!
大抵,我仍免不了一直记挂着张佩芬!
送走了杜青云和蒋帼眉,我顿觉疲累不已,连一口气跑回睡房去的力气也没
有,只颓然地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生活上虚耗人的精力最甚者,不是繁重的工作,而是感情的羁绊。
从早到晚,郁结在心头上的情童,不管是为了父亲抑或自己,老是似有还无,
一阵子踏实,一阵子虚无的滋扰着我,教人累得一塌糊涂。
瑞心姨姨坐近我身边来,拿手推推我:
“慧慧!怎么还不去睡了?”
“只坐一阵,这就去睡了!”
瑞心姨姨望住我,笑问:
“那位杜先生是利通银行的职员吗?”
我懒懒地答。“嗯!”
“怎么跟蒋小姐像十分熟络的?他们不是今晚才相识吗?”
“不,他是帼眉的老同学1”
“阿!”瑞心姨姨应着,眼珠子连连转动,再问:“是蒋小姐把杜先生给你
介绍的吧!”
“什么?”
“是她把他介绍到利通来工作吗?”
“不!”
“蒋小姐顶关心你的,从小到大,感情浓得姊妹似的,然,慧慧……”瑞心
姨姨有点欲言又止。
我好奇怪地望住她,问:“无端端讲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呢?”
瑞心姨姨竟涨红了脸,讷讷地解释:
“我的故事就是个前人先例了吧!我跟你母亲从小玩到大,对她的尊重与爱
护,也真有如蒋小姐对你的一式一样,然,一涉及儿女感情,就免不了自私了!”
我听呆了。
“慧慧,我看那位杜先生,雄姿英发,大方爽朗,很有一点点你父亲当年的
气质风范,且又是在银行界任事的……”
“瑞心姨姨,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怪叫。
“慧慧,时代纵使不同了,女人的需要还是一样的。你父亲生前最担心的还
是你的婚嫁……”
我霍然而起,径自跑回睡房去。
房门重重地在我背后关上,我把自己抛在床上,整个胸脯因激动翳闷而不住
起伏。
我实实在在地气恼。
人们总爱假关怀之名,把人家戳得一心是血!
我恨得一整晚辗转反侧。
思前想后,也许我有错怪瑞心姨姨的地方。她总不致于存心刺伤我的自尊。
我有理由相信她的真心诚意。江家的荣辱,江尚贤血肉的悲喜,傅瑞心当然感同
身受,紧张关怀因而免不了。
然,天下间最诚意的爱护,如果发挥得不得其时不得其法,只有弄巧反拙!
世界是残忍的,连仁慈都必须经过包装,受惠者才会欣然接纳,从中得益!
不能否认,其实我只是在找寻原谅自己发了脾气的借口。
当然,认真地检讨的话,瑞心姨姨也真有她不是的地方。家中来了一个稀客,
就疑云疑雨。她既是过来人,很应该明白人际关系,尤其是男女私情的微妙处,
很多时都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萌!
中学时代,班上有个叫于小菲的女孩子,美丽而温文,男孩子围在她身边团
团转的还会少呢!小菲都不为所动,偏就是新来的一位年青老师,叫聂君佐的,
很得班上的女孩子欢心,大伙儿闹哄哄地吵说:“聂先生跟于小菲最登对!”如
此这般,戏语为媒,不住叩着于聂二人的心廓,轮不到他俩不屈服,于是才毕了
业,便是花月佳期!
就是瑞心姨姨本人,也曾有过如此经历吧!当年,傅老九临终的一席话,不
就烙印在他女儿的心头,年年月月,催化成浓情蜜童,把整个傅瑞心侵蚀得再无
翻身之日了!
除非当事人彼此深恶痛绝,始成例外。倘若稍有好感,一经旁人推波助澜,
就会成事。成的是好事抑或恨事,就得,看各人的彩数了!
人言之可畏,竟不止于搬是弄非!
瑞心姨姨这么一说,也真真不计后果。如果有一日,蒋帼眉果然跟那杜青云
配成一对,在傅瑞心的心目中,是否就等于我江福慧输掉这—仗了?
世间上最不忿与冤屈的莫过于两军对峙,未曾交锋,就论定—方败下阵来!
从小到大,我几曾输给蒋帼眉了?每学期派成绩表,我永远名列三甲,老师
选派学校代表参加各式校际比赛,诸如辩论、演讲、跳舞、话剧、常识问答等等
等等,我从不落空,帼眉只有做我啦啦队,在台下鼓掌的份儿!
要我在人生的一件大事上,阴沟翻船,未免太屈辱,太不成话了吧!
不能再往下想了,不然,我真会无端端地恨起帼眉来。怎么可以为了无根无
据的情绪绮思,而害了实斧实凿的友谊?
至于那个叫杜青云的男人……
不去想他就是了。
翌晨回到利通银行,吓一大跳。
我的办公桌上竟然放了一封程张佩芬的辞职信。
完全没有写理由。
当然,职员辞职并不需要理由,不喜欢的话,拍拍屁股就可口走:
然,程张佩芬不同。单是她跟利通的宾主关系,就应该交代,清清楚楚地交
代。
如果她选择无言引退的话,只是无私显见私。
我抓起电话来,摇到程家去。
电话久久都没有接通。
我只考虑了那么两分钟,抓起手袋,就闯出银行大厦。
就在大门,跟杜青云碰个正着。
“你比我还早?”他问。
我这才意识到还未是上班时分,那么说,程张佩芬晨早就赶回银行来收拾细
软,兼出走。
为什么呢?是为了她跟我父亲的特殊关系被揭破了吗?她那凶巴巴的丈夫会
对付她?任何丈夫都有权对妻子的婚外情震怒。傅瑞心说过,那姓程的是个低三
下四的人有什么恶行不可以行使出来了?
第五章'梁凤仪'
我赫然惊心!
随即想到,我就这么闯到程家去,会有危险吗?
望了杜青云一眼,对他竟有阵难以解释的信任,于是说:
“陪我去办件公事成吗?”
杜青云给我拉开了车门,汽车绝尘而去。
程张佩芬住在北角,一栋中等人家的大厦里,我们按址上门寻访。
门开处,正正是程张佩芬。
她首先见了我,一脸的尴尬、惶恐,两只眼珠子转动着,越转越急,想寻句
得体的话跟我打招呼的样子,可惜,老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及至她瞥见了站在我背后的杜青云,才由一刹那的错愕中,回复正常。
“江小姐,怎么劳烦你到舍下来了?”
听得出来,她言辞生硬,充镇静。
“我们能进来坐坐吗?”
张佩芬稍稍犹豫,还是开了门。
小客厅并不宽敝,也许是我住惯子万英尺的房子才有的必然感觉吧!
最惹我瞩目的是两只皮箱子,放在客厅一旁,已然把个小客厅的空间占用一
半。
“你要出门?”我凭直觉,问。
“对。”程张佩芬讷讷地答:“很对不起,娘家有点事,要我到乡间去走一
趟。”
随即她又慌忙补充说:“且家事不知何时可了,我想,不好阻碍公事,所以
向江小姐请辞了!”
这分明是借口!
“我可以给你较长的假期!”
既已登门造访,我当然不打算无功而还。这就只好穷迫猛打,老实不客气地
把张佩芬的谎言戳穿。
“谢谢江小姐!只是……”张佩芬欲言又止拿眼看一下杜青云,说:“我这
儿地方浅窄,不好招呼你们久坐,请先回,我这个下午就回利通跟你好好商量吧!”
这岂不等于放虎归山?我怎会肯。然,刚才一时冲动,把个杜青云带在身边,
现今我和张佩芬也就不便把心里头的话说尽了,于是,我作了个权宜之计:“这
样吧!我们现在且一道儿回利通走一趟,你看如何?”
张佩芬看我并不放松,瞄了瞄手表,脸上微微急躁,随即站起来说:“好!
我们走吧!”
一行三人,走进升降机去,都沉默着。真有点对不起杜青云,无端拉他入局,
邀他相陪其实是杞人忧天,多此一举!
当升降机的门打开,我的想法就立即改变了!
一个形容憔悴而猥琐的中年男人挡在升降机门口,一瞥见张佩芬,就不由分
说地抓住她的手腕,厉声喝问:“你往哪儿去?”
“我过一阵子就回来!”张佩芬试图挣扎。
“不成,跟我回去!”那男人差点要把张佩芬推回升降机去。杜青云上前阻
止帮助张佩芬挣脱了。
“你是谁?”那粗鲁的男人喝问。
“我是程太的同事,先生,请你尊重点!”杜青云礼貌地回答。
“你说什么?”那男人冷笑,然后对牢张佩芬拢骸澳慊姑惶婺愕耐陆樯?
我吧!”
张佩芬一头冷汛脸如纸白,急嚷:
“没事的,我等会儿才回银行去交代好了,杜先生,你们这就先走吧!”
“慢着,这位就是江福慧小姐吗?真人比报上的照片还要年青昵,让我来自
我介绍,我是程立山!”
那位程先生睁着一对满布红丝的眼睛看我,很恐怖!
他其实整个人都肮脏,一张脸,横七竖八的尽是皱纹与胡碴子,我下意识地
倒退两步,挨近了杜青云。
“立山,求你,别当众出丑,”张佩芬像要哭出来的样子,反而是她猛拉那
个叫程立山的往升降机里去!
“什么出丑?你也会害怕出丑吗?长年累月地勾搭江尚贤,你都不怕丑呢!”
我恼怒至极,挺直胸腔,嚷:“程先生,请你嘴巴放干净一点!”
“立山,你究竟要怎样才肯罢休?”
“钱!”
“我已被你压干榨净了!”张佩芬嚷。
“我不相信姓江的只留给你那么一点点钱!”
“三百万元不是个小数目!”张佩芬哭出来了:“立山,我不骗你,是真的!”
我听呆了。
“江福慧小姐,令尊家财百忆,会得只留几百万给自己的情妇?出手不至于
如此低吧,”
程立山的一张脏脸,朝我面上冲过来,站在一旁的杜青云,迅速地拿身子挡
到我面前去。
“你别在这儿撒野!”我叫。
“要我不撒野,还不容易?我只候着这一天,跟江小姐见过面,讨个价钱,
也就远走高飞了。不然的话,一顶绿头巾平白戴了这么多年,我肯?”
大厦的管理员已然闻声赶至,站在旁,看他的热闹。
“程先生,这样吧!你且让程太太跟我们一道回利通去,让她跟江小姐好好
商议,再给你一个交代!反正大伙儿站在这儿吵闹,也不成事!”杜青云没有征
求我的同意,就代出了这个主意,然,主意是好的。
再逗留在这儿多一阵子,怕要闹上警察局,甚或成为画报的封面人物了!
“这位先生倒是个有商有量的明理人!我程某从前也是个生意人,也晓得一
点人情道理,反正几十年都哑忍了,再多一天半天不碍事,谁是缸瓦,谁是瓷器,
你们心知肚明!”
坐在汽车上时,谁都没有话。
看得出程张佩芬是极力控制着激动的情绪,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