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漫话-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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赋序》说:“赋者,古诗之流也。”刘勰《文心雕龙·诠赋》说:“赋者,受命于诗人,拓宇于《楚辞》也。”他们都明确地指出《诗经》对汉赋的影响。具体地说,《诗经》内容如《国风》和《二雅》中的政治讽刺诗,以及铺叙刻画的艺术手法,都给汉辞赋家以探刻的影响。如司马相如的《子虚赋》,《上林赋》描写帝王田猎之盛,苑囿之大,极铺张扬厉之能事,最后归结为反对奢侈淫靡的风气,借以讽谏武帝。所谓讽谏和铺叙的特点,正是对《诗经》的继承,不过它在内容上、手法上都比《诗经》扩大了。这种文体到魏晋变为抒写胸臆的短赋,到南北朝再变而为唯美主义的骈赋,到唐宋更变而为律赋、文赋。在这演变过程中,他们所写的社会内容虽各不相同,但这种艺术形式都渊源于《诗经》。
《诗经》中比、兴的形式是多种多样的,都为后代诗人广泛地采用,成为古典诗歌中的传统的艺术手法。《诗经》中的兴,兼有比义的最多,但也有兼赋而不含比义的,也有和下面只有音节上的联系的。在后世文人作品中,因用兴时普遍兼含比喻,所以一般常联称为“比兴”,变成一个词了。王逸《楚辞章句·离骚序》:“《离骚》之文,依《诗》取兴,引类譬喻;故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恶鸟臭物以比谗倿,灵修美人以媲于君,宓妃逸女以譬贤臣,虬龙鸾凤以托君子,飘风云霓以为小人。其词温而雅,其义皎而朗。”刘勰《文心雕龙·比兴》:“楚襄信谗,而三间忠烈,依《诗》制《骚》,讽兼比兴。”他们虽然有时比和兴也分开说,但后来文人在创作中,多数比兴合用,比和兴分不开的,是一种手法,而不是两种手法。
兴的含义,本兼有启发和发端二义。但《诗经》以后比兴的用法,从屈原开始,已经“讽兼比兴”了,而不大采取兴必须放在开头这个特点了。它有时也放在开头,但也放在中间与篇末。屈原《离骚》运用了非常多的比兴,但这首长诗的开头“帝高阳之苗裔兮”却是赋。汉乐府《长歌行》的开头以园葵起兴,说物的盛时在春夏,而人的盛时在少壮。“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两句是居在篇中的比兴,说明“时不我与”,如不趁少壮时努力,则将老大伤悲。《古诗十九首·行行重行行》一首,“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和“浮云敝白日“句,历来学者都认为是比兴,但它的地位多在篇中。曹王的《燕歌行》的第三句“群燕辞归雁南翔”是比兴,燕雁到秋尚知归去,反衬所思之人不归。最后两句:“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何梁”也是比兴,牵牛织女的为河梁所隔,也象自己和丈夫的不能团聚一样,但这都用在篇末。可见后来的比兴的含义不一定兼有起头或发端的意思,它在诗中的地位不一定在篇首,这是比兴和《诗经》的兴的不同点之一。
其次,如前所述,既称比兴,顾名思义,这是一种把含比的兴结而为一的表现手法。象《诗经》中只兼赋而不含比义的兴,如“采采卷耳,不盈顷筐”,或和下文只有音节上的联系的兴,如“扬之水”,这在后来文人作品中已经少见了。因为和下文只有音节上的联系的兴,就表现艺术来讲,可说是不十分经济的;只有民间的口头歌唱还存在这种情况。至于兴而兼赋作用的,在后来诗词中还是很多的。《古诗十九首·明月何皎皎》一首,开头“明月何皎狡,照我罗床帏”两句是写景,它引起了诗中主人公的“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这种写景,实质上虽是兴,却不被后人当作兴而当作赎了。只有兼有比义的兴才成为比兴,而在文人诗歌中大大地发展了。这是比兴和《诗经》的兴不同点之二。
再次,后来诗歌的比兴,多含寄托的意义。《诗经》里的兴,很少含有寄托;把草木鸟兽这些自然现象寄托以社会意义,象《鸱芬阅竦谋黄群ν杏魅说谋黄群Φ那菅允呛奔摹6睹钒延行┌槭馐臀问庵皇嵌栽耐崆5忧廊讼悴菘迹庵帧拔男≈复蟆薄ⅰ袄噱且逶丁钡募耐械谋硐质址ǎ谑柚芯统晌<挠诜恕:豪指摹讹糇影唷贰ⅰ赌裆贰段H蝶行》《枯鱼过河泣》等,都以禽言诗的形式反映了压迫者的残酷与被压迫者的悲愤。文人作品中,象张衡的《四愁诗》,“效屈原以美人为君子,以珍宝为仁义。以水深雪雾为小人思以道术相报贻于时君,而惧评邪不得以通”,就是对《离骚》美人香草比兴手法的继承。其后曹植的《美女篇》《吁嗟篇》《野田黄雀行》《七步诗》等,也都是通首寄托的。阮籍的《咏怀》、左思的《咏史》、郭璞的《游仙》不消说,陶渊明的《咏贫士》七首,多以古代的寒士自况;《述酒》一首通体比兴,几乎是隐语,现在有人认为它是悼晋恭帝的。唐代诗人亦常有比兴之作,如陈子昂、张九龄的《感遇诗》,李白的《古风》和《乐府》,杜甫的《病桔》、《杜鹃》等都是。杜甫又有《佳人》一篇,是通首寄托之作:“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自云良家子,霉落依草木。关中昔丧乱,兄弟遭杀戮。官高何足论,不得收骨肉。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侍婢卖珠回,牵萝补茅屋。摘花不插发,采柏动盈掬。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这诗写一位被夫婿遗弃而幽居在空谷的佳人的悲惨命运和高洁品格,其实也就是作者自己。仇兆鳌《社诗详注》说:“旧谓托弃妇以比逐臣,伤新进猖狂老成凋谢而作。”陈沆《诗比兴笺》说:“夫放臣弃妇,自古同情;守志贞居,君子所托。‘兄弟’谓同朝之人,‘高官’谓勋戚之属,‘如玉’喻新进之猖狂,‘山泉’明出处之清浊。摘花不擂,膏沐谁容;竹柏天真、衡门招隐。此非寄托,未之前闻。”他的分析,确能指出《佳人》一诗运用比兴寄托的特点。这种特点,在《诗经》以后的诗歌创作中,是常见的手法了。
不但如此,在诗歌理论中,比兴也就成为强调作品的社会意义与政治意义的一个概念了。如陈子昂说齐梁间诗的“采丽竞繁而兴寄都绝”,白居易说梁陈间诗‘率不过嘲风雪、弄花草而己。……于时‘六义,尽去矣!……世称李杜,……索其《风雅》‘比兴’,十无一焉”。陈、白都是反对齐梁绮靡形式主义的诗风,而提倡《诗经》的现实主义传统的。陈提出“兴寄”,白提出‘六义”,于“六义”中特别强调“比兴”。宋词一般可以分为豪放、婉约两个主要流派,但绝大多数词人可说是属于婉约派的。婉约派的特点之一,是以闺情离别为主要题材。沈义父《乐府指迷》说:“作词与作诗不同,纵是花草之类,亦须略用情意,或要入闺房之意。”由于这种题材的狭隘性,就容易流于“嘲风雪,弄花草”,而缺乏较大的社会意义。因此更需要运用比兴、寄托的手法,借以扩大词的思想意义。清代的常州词派,就是在理论上提倡比兴与寄托的。谭献《复堂词话》说:“常州派兴,虽不无皮傅,而比兴渐盛,……周介存有‘从有寄托入,以无寄托出’之论,然后体益尊,学益大。”他所说的比兴实际上就是“寄托”;所谓“无寄托”是说有寄托的实质而无寄托的痕迹。他们所强调的寄托,从比兴的含义来说,已有进一步的发展,也就是屈原《离骚》“举类迩而见义远”的比兴手法的发展。这是比兴在含义上和《诗经》的兴不同点之三。
最后,运用比兴这种手法,一方面必然先由一种具体的事物所触起所谓“触物起兴”。另一方面,这种事物和作者思想感情必然有其内在的联系。
比兴是一种形象思维,是我国文艺作品中,特别是在诗歌中塑造形象的常用的艺术手法之、古代的作家或理论家,也用它来调作品的形象性,反对枯燥乏味的缺乏诗意的诗歌创作。譬如宋诗在内容上反映民生疾苦的题材多了,在形式上又发展了唐诗中议论化、散文化的特点;但这也同时带来了一个缺点,那就是有些作家的某些作品,偏重于说理,缺乏诗歌中必不可少的形象与感情的特质。
后来有些理论家,为了纠正诗歌的缺乏形象性,也提出“比兴”(或单称兴)的手法来加以强调。这种所谓兴,是就比较广阔的意义上讲的,是作为形象患维的艺术手法来理解的李梦阳《诗集自序》引王叔武语说:“《诗》有六义,比兴要焉。夫文人学士,比兴寡而直率多,何也?出于情寡而工于词多也。夫途巷蠢蠢之夫,固无文也,乃其讴也,哭也、呻也、吟也行唱而坐歌,食咄而窹嗟,此唱而彼和,无不有比兴焉,无非其情也,斯足以观义矣。故曰:诗者,天地自然之音也。”李梦阳不但强调比兴的重要性,而且以人民口头诗歌和文人诗歌作比较,说明比兴的根源,是生活与感情。可惜他自己的诗,也是“出于情寡而工于词多”的。
谢嵘《四溟诗话》也说:“凡作诗悲欢皆由乎‘兴’,非‘兴’则造语弗工。欢喜之意有限,悲感之意无穷。……熟读李杜全集方知无处无时非兴也。”谢榛以为好诗都是兴中得来,也就是叶燮《原诗》所说:“必先有所触以兴起其意”的意思。有了形象,并探入这个形象取得主观与客观的统一,便是好诗,所以说李杜诗无非兴。这样解释兴,固然还不是深入地体会诗人触物起兴之义,但却将兴的意义更扩大了,那就是形象思维与形象塑造的意义了。这是比兴(或兴)和《诗经》的兴不同点之四。
由此可见,由《诗经》的兴发展为后来的比兴,它的含义,是不包含发端,只有兼比义的兴才称为比兴且含有寄托之意,成为形象思维与形象塑造的代称比兴和《诗经》的兴,正因涵义不同,所以在运用的形式上也有所发展。涵义更为复杂了,所用比兴的素材的范围也更为扩大了,而且越到后来通篇比兴的形式用得更多了。
屈原的作品,吸取了《国风》、《小雅》的手去,创造性地加以运用。游国恩同志说:“屈原的辞赋差不多全是用‘比兴’法来写的了。”其间很少用‘赋’体坦白地、正面地来说的了。”这虽然未免夸大了一些,但说比兴是屈原作品中比较广泛地运用的一种手法,却是合乎事实的。
汉以后的诗人,有的比兴用得多些,有的用得少些而这种手法总是在不断地发展着的。特别是在比兴素材的扩大,各种素材的交错运用,以及通篇比兴法广泛的采用三个方面,表现得最为突出。
朱自清《诗言志辨》中论比兴,说后世的比体可以说有四大类:“咏史,游仙,艳情,咏物。”所谓“比体诗”,就是比兴诗。朱自清的解释,咏史是以古比今,游仙是以仙比俗,艳情是以男女比君臣,咏物是以物比人,“这四体的源头都在王注《楚辞》里”。他对后来比兴素材运用范围的概括大致不差。《诗经》里所用比兴素材不外草木鸟兽、日月山川等自然界景物,扩大到人事的领域的则较少,更不必说古人、仙界这个离现实较远的领域了。朱自清又在《离骚》中找出有“以古比今、以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