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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收获-2006年第6期-第39章

小说: 收获-2006年第6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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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骨感美人没好气地说,谁啊,不怕把门铃摁坏了!听说是敦煌,口气好了一点,七宝不在。敦煌问七宝去了哪里,她说不知道,问她手机去。这话说的,问她手机去。能问到还有你的事?敦煌初步认为,骨感美人不高兴的原因是,她不得不把身上的男人临时掀下来去听电话。他去超市买了一盒口取纸,开始写小广告。广告词改成:啥碟都有。写完了,又去找犄角旮兄处贴。现在环卫工人在清除小广告,称之为“城市牛皮癣”,贴在显眼的地方纯粹是为了让他们撕。贴完了又去马兰拉面馆吃了碗面,七宝还没回来。骨感美人这回没发脾气,让他上楼等。敦煌说就在下面等吧。他怕听到骨感美人令人发指的叫声。他在楼前小花园的矮墙上坐下来,脑袋放到膝盖上,两分钟不到就像一个坚硬的三角形一样睡着了。醒来时已经凌晨一点,匕宝站在他面前,满嘴酒气,你怎么在这儿? 
  敦煌站起来,浑身的骨头咔喳咔喳响,肚子里有莫名的悲愤要冲出来,“我该在哪儿?” 
  “对不起啊,跟朋友玩去了。” 
  “都什么神仙朋友,非玩到三更半夜?” 
  “酒肉朋友好了吧。走,我扶你上楼。”七宝做着样子要来搀敦煌的胳膊。敦煌一把甩过去,说:“我他妈的不想上!” 
  “你小点声。” 
  “我为什么要小点声?”敦煌突然就歇斯底里喊起来,“睡什么睡!都他妈的给我起来!” 
  跟着就有好几扇窗户亮起灯,伸出脑袋喊:“嚎什么嚎,还让不让人睡觉!神经病!” 
  敦煌指着他们喊:“你他妈的才神经病!” 
  “你疯了你?”七宝说,“跟我上去!” 
  “我他妈的不上!”敦煌转身往外走,七宝叫他也不理。七宝跟到小区外的街上,说:“敦煌,再不站住我杀了你你信不信?” 
  敦煌站住了,说:“杀吧。现在就杀。” 
  七宝走到他面前,发现敦煌眼泪都下来了,心就软了,掏出纸巾给他擦眼泪。“我知道你是为保定的事,”她说,“今晚的确是跟朋友吃饭,手机下午就没电了。骗你是这个。”她用手指作四条腿的小狗。 
  敦煌点上一根烟,此刻一点幽默感都没有,觉得心里长满了荒草,他对七宝说:“你回去吧。”然后继续走,他不知道如果关在里面的不是保定,而是他,保定会怎么做。他一根接一根抽,烟屁股随手扔到地上。七宝一直跟在后面,敦煌扔一个烟头她就捡一个,一直捡到苏州桥。一个多小时的路,七宝在北京多少年没走过这么远的路了,累得脚疼,多一步都不想再走,就拦了一辆出租车,开到敦煌边上。 
  “上车。”七宝向他摊开手里的一堆烟头,“你要再摆这臭德行,打明天起,你他妈的别来找我。”敦煌看看她手里的烟头,一共十三个,拉开门上了车。 
   
  16 
   
  五月里又来了一场沙尘暴。天气预报说,这在北京的历史上也属罕见。但它就是来了。一天一夜的长风鼓荡,尘沙被送到天上。为防止落进低胸的裙子里,女人们加了一件高领的罩衫;男人把领子竖起来,鼻梁上架起墨镜。北京的五月很少如此庄重和严谨。然后风就停了,很突然,气象部门都没反应过来。像百米冲刺跑了一半,硬生生收住了脚。细密的沙尘在天上下不来,天地昏黄,空气污染指数高得可怕。新闻里说,这种浮尘天气不宜外出。说得相当正确,敦煌每天都外出,在避风的地方也卖不出几张碟片。碟不好卖不算太正常,也不算太不正常,消息说,风声有点紧,这回是真的。敦煌开始谨慎,磨磨叽叽地卖,一周没进货。浮尘被人工降雨弄下来了,天开始变高变蓝,敦煌数了数碟,该去“寰宇”了。 
  站在路边上看“寰宇”,门上多了两张交叉的封条。封条上的日期是前天。敦煌背着空包站在门前,手机在掌心里转。夏小容,旷山,他在掂量给谁打更合适,最后决定给旷山打。旷山的声音像个紧张的老头子,听说是敦煌才放松下来。旷山说:“兄弟,我栽了。” 
  旷山早上刚从拘留所里出来,夏小容把家里的积蓄差不多全送进去才把他弄出来。那帮警察大白天就进去,直接掀开布帘子进了后面的小仓库。盗版碟成捆成袋码在架子上。刚进的货,要不是这场沙尘暴早散出去了。一张没剩,他们是开着小货车来的。车里已经堆了不少,看来倒霉的不止他们一家。他们能够上来就挑布帘子,显然是对所谓的音像店心知肚明。正版的光盘贵得要死,不卖盗版吃个屁啊。幸亏毛片大部分都放在家里的床底下,否则出来怕没现在这么容易。他跟周老板一起被带走的,当然都出来了,也是家人拿钱赎出来的。 
  “有什么打算?” 
  “喘口气再说,”旷山说,“有空过来喝两杯?” 
  “好的。小容怎么样?” 
  “她倒比我想得开。女人你真搞不懂,过去整天叨叨挣钱回老家,现在穷得光屁股了,反倒什么都不提了,就跟那些钱不是她辛苦赚来似的。折腾成这样,真有点对不起她。你要进货?找冯老板。” 
  敦煌按地址找到叫“大天鹅”的小饭店,一个大胡子男人在门口等他。店在一里地外,一个类似地下车库的地方。敦煌跟着大胡子下了楼梯,曲曲折折绕了不下八个弯子才来到店铺。那简直是个垃圾场,到处都是光盘。有包装纸的花花绿绿,没包装纸的银光闪闪,地上铺了一层,里面的人直接从光盘上走。这是敦煌这辈子看到光盘最多的地方,大约一百平米的空间,一座座光盘的山,完全是一个光盘工厂。大胡子看敦煌眼都圆了,就说,这不是最大的,不太全,凑合着挑点吧。 
  敦煌挑碟的时候想,真他妈开了眼了,然后感到自己作为一个小打小闹的卖碟人是多么可笑。他把一个背包和一个行李箱全装满,吃力地拎着它们走过光盘山时,觉得自己更可笑了。一背包一提箱,十头牛一根毛而已。当初旷山一定也有相同感受,所以刺激了几次,他就拚了命要开一个音像店了。 
  这里的光盘价格比“寰宇”还要便宜,敦煌后来都在这儿进货。风声的确有点紧,他尽量不在大街上招摇,免得撞到警察和城管的枪口上。而是过几天就把过去的几个点走一圈,像北大的学生宿舍、长虹桥的那栋大楼,以及其他一些小的单位,都是见缝插针,打完一枪赶快换地方。另外就是偶尔电话联系的散客,都是老主顾。哪一天感觉不对了,就待在家里看碟,或者陪七宝逛街。也会陪七宝去送货,假证生意好像也不景气,七宝干活有一下没一下的。他们的关系说好不好,说坏不坏,在一起的时候不坏,见不着人影的时候不好。七宝觉得这样好,别捆一块儿过日子。 
  敦煌一直没去找旷山喝酒,不想听他诉苦。有一次旷山打电话给他,说夏小容的肚子已经显山露水啦,他就躺在床上想象显山露水是什么样子,更不想去看他们了。旷山喘了几天气,就和夏小容一起卖碟,照他说的,重新积累,早晚东山再起。 
  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敦煌都觉得没劲,天热了,出来进去都不舒服。外面阳光鼎沸,白花花晃得人气短;小屋也开始热,墙顶都薄,太阳一晒就透。小屋就像个温度计,外面温度一高,里面噌噌噌就跟着上去了。弄得他里外都焦虑,觉得生活漫无边际又无可奈何。七宝也懒得往他的小屋里跑,觉得那不是人待的地方,两人见面自然就少了。偶尔打个电话或发发短信,仿佛也就为了证明对方还都活着,就在零散的电话和短信里,漫长的一天又一天就过去了。 
  生活倒因此重新变得简单,敦煌得以把更多的心思用到碟片上来,看和卖。新找了几条线,卖得都还不错,最重要的是安全。这也是保定临走时告诫他的,进去了就等于什么都没干。敦煌偶尔也能在马路边或者超市门口看到夏小容,肚子已经颇具规模,按照月份和大小推算,应该是个双胞胎。如果是双胞胎,哪一个叫旷夏呢。夏小容面前是一个不大的碟包,跟客人说话时常往旁边看,旷山坐在远处抽烟像个闲人,脚前放着一个密码箱。这狗东西被吓怕了,把挺着肚子的夏小容推到前面来。 
  那天凌晨四点他被手机吵醒,电视屏幕上一片蓝,碟片放完了。一个陌生的女声,说,七宝被抓了。敦煌问你是谁?对方不说,只是说,一起抓了十几个姐妹。敦煌就明白了,他都奇怪自己竟能有如此冷静的反应,他说,要多少钱?女声说,五千,一般都这个价。挂了电话敦煌才想起来,这声音是骨感美人的。他早该看出来她们是同行,看来她躲过了这一劫。五千。敦煌手头的钱大大小小加起来只凑够一半,只能找夏小容和旷山。他到芙蓉里把他们叫醒,只说借钱,急用。旷山还想再问,被夏小容剜了一眼。 
  旷山说:“那钱说好明天去进货的。” 
  夏小容说:“迟两天会死啊?” 
  旷山不情不愿地从抽屉里拿出钱来。敦煌没理他,只跟夏小容说了声谢谢。 
  早上七点敦煌到了派出所,一直等到所有人的笔录做完。敦煌说,他从外地赶来,不容易,希望能早点把人带走。领导说,都一样,这种烂事谁也不想拖。作决定的时间很短,价钱也没有商量的余地,五千。交了罚款就可以领人。敦煌站在门口,看见七宝头发凌乱地跟在警察身后走过来。一直到敦煌面前七宝也没抬头,就低头站着。敦煌把她垂在前额的一绺头发拨到耳后,揽住她的肩膀说:“我们回去。” 
  一路无话。到了花园村,骨感美人开了门,看见他们什么也没说,进自己房间了。七宝躺到床上,点了一根中南海,敦煌一把夺过来扔到了窗外。 
  “钱,钱,要那么多钱干吗?”敦煌终于忍不住了,“陪葬啊?” 
  “没钱怎么活?” 
  “活不下去不能走么?非要赖在这里?” 
  然后两人都沉默。骨感美人的房间里传来怪异的声音,这次是男人在叫。 
  敦煌说:“我们换个地方住。就这么定了。” 
  第二天他们搬到北太平庄附近的牡丹园,租的一居室,价钱还比较公道。七宝用过去的积蓄还了钱。新家收拾好了,敦煌前前后后看一圈,说好,就这样。这是六月底,接下来是七月和八月,北京的天先是热到了头,然后开始逐渐凉爽。在这个八月,敦煌和七宝各长了一岁。敦煌二十六了,七宝二十四。他们选了两人生日的中间一天,买了一个小蛋糕,切开来一人一半吃了。七宝做了几个菜,喝了几瓶啤酒,就算庆祝过了。 
  敦煌说:“咱俩加起来已经过了半辈子了。” 
  “就你那身板,”七宝开他玩笑,“上了床半场足球都踢不下来,我看大半辈子都过了。” 
  “过了就过了,只要高兴,过一天算一天。” 
  这个八月里他们前所未有地快乐,该经过的也经过不少了,两个人生活透明起来的感觉很好。生意也不错,盗版碟和假证都好卖。敦煌发现,八月里三级片和毛片相对来说更好卖。他问七宝,是不是天要凉快了,男男女女就想学坏了?当时他们在床上,七宝翻到他身上,说,你问问你自己就知道了。敦煌说,哇,泛滥成灾了。他说的是七宝这条河泛滥成灾了。 
  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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