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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收获-2006年第6期-第33章

小说: 收获-2006年第6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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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始急鼓繁花,后来像一部二三十年代舒缓的默片。结束时如同悠远的一声叹息。结束了敦煌不知道怎么办,他把头埋在夏小容胸前,一声不吭,然后爬起来穿好衣服,收拾好碟,背着包就要走。夏小容说:“你说北京好吗?” 
  “挺好的。” 
  “我还是想回去。” 
  在敦煌听来,这句话的意思是:只能和“他”一起,某一天回到老家去。但敦煌的脑子里却出现一溜女人,孩子在怀里或者背上,见人就问,要光盘吗?办证吗?敦煌头一次看见夏小容眼角出现了四条皱纹,一边两条。它们的队伍将会不断壮大。 
  敦煌临出门时说:“应该回去。” 
  他们没有谈到这些碟卖光了该怎么办。敦煌第二天打电话还是犹豫了一下。他跟她说,北大的一个学生要三十五部《柏林苍穹下》。夏小容挂了电话,过一会儿又打过来,没问题,让他晚上过去拿。 
  敦煌去的时候他们在吵架。旷山是个瘦高男人,三十多岁,鼻子底下留一道精明的小胡子。夏小容坐在床上哭得像打嗝,脖子直伸,气不够喘似的。敦煌多少年前见过他妈也这样哭过,那会儿他爸他妈闹离婚。敦煌说:“小容,姐,她怎么回事?” 
  旷山一挥手说:“没事瞎闹呗,女人嘛,能有什么事。” 
  夏小容歪倒在床上,因为委屈,哭声扬起来。 
  “你欺负她了。”敦煌的脸跟着撂下来。 
  “跟你没关系,拿碟走人。”旷山斜着眼看敦煌,“买碟的钱留下。”敦煌没动。旷山说:“怎么,碟不要了?”这时候夏小容停止哭声,走过来推敦煌,让他赶快回去。推几下没推动。旷山的脸色就不好看了,他不知道他们俩的事,但他感觉出敦煌有点不对。他说:“怎么,我跟老婆吵吵架也不行?” 
  夏小容说:“谁是你老婆!我跟你没关系!” 
  旷山说:“别蹬鼻子上脸啊,就是你亲弟弟来了,我也照样抽你。” 
  敦煌的拳头就上去了,一拳打得旷山两鼻孔蹿血。夏小容没想到敦煌这么快就动手,半个身子都用上了要把他往门外推,敦煌不得不后退。旷山急了,跳过来要还击,“你他妈凭什么打我!”敦煌的拳头越过夏小容的头顶,又是一下子,打在旷山的左眼上。敦煌说:“打的就是你!” 
  “好啊!”旷山气急败坏地说,“你弄出一个野弟弟来对付我!有种你丫别走!” 
  这家伙一急把北京土话都用上了。还你、丫你、丫的,你丫算个什么鸟,还真把自己当首都人民了。敦煌没骂出口,就被夏小容推到门外。夏小容说,求你了,别给我添乱。敦煌心里一凉,把准备好的钱扔进屋里,转身下了楼。旷山追到楼下,一路骂骂咧咧,你、丫给我站住! 
  敦煌转过身,“你丫想怎样?” 
  旷山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你他妈有什么资格打我?” 
  敦煌抬头看见一个脑袋从三楼的窗户里伸出来,语气一下子温和下来。“你该好好待她,”敦煌说,“这么好的女人。” 
  “为什么非要我好好待她,她就不能好好待我?还有,你丫算哪根葱,上来就打我?”旷山的喊声把周围的几个声控的门灯都震亮了,看得见暴起的脖筋在跳。 
  敦煌正想发作,夏小容在头顶喊:“敦煌!”她担心他再次出手。敦煌知道,自己已经失败了。暗自觉得好笑,他不过就是个“干弟弟”罢了。他对楼上的“干姐姐”说:“你放心,我陪姐夫喝两杯就没事了。”然后对旷山说,“走吧,我请客。” 
  旷山半天没回过神,“请客?请什么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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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敦煌今晚对酒没兴趣,只想用酒来对付旷山。有夏小容在,拳头不好再动了,灌他一下总还是无伤大雅的。“每人先来五瓶。”敦煌说。 
  “五瓶?”旷山看看摆在他面前的五个瓶子,有点懵,咬咬牙说:“好吧。”他不打算在拳头之外再输一次。 
  开始敦煌一个劲儿地劝酒,他不想和对面的家伙多废话,早灌倒早完事。旷山酒量不算太差,抵挡了一阵子就慢下来了。慢不是找借口推辞,而是止不住要说话。敦煌能感觉他的舌头在一点点变大。舌头大了,目光就柔和了,慢慢就有了他乡遇故知的表情。敦煌觉得旷山喝了酒虽然有点脸红脖粗,但看起来还真诚一点,比清醒时抖着个傲慢的小胡子让人舒服点。 
  “你是她干弟弟,所以你打我?” 
  “你让她不高兴了。” 
  “我他妈的还不高兴呢!我容易么,一天到晚东奔西跑,做梦都想着赚钱、发财,想着在这鬼地方安身立命。” 
  “那是你的事。她要回老家。” 
  “回个屁老家!老家有金子还是有银子?我们都出来五年了,回得去么?拿什么回去?再说,我的事业刚开始,我得等着它发展、壮大。我要让别人知道,我旷山混了几年还是弄出了点名堂!” 
  敦煌转着酒杯看旷山,用嘴角和鼻子在笑。就你!呵呵。喝酒。 
  旷山这次喝得爽快。“兄弟,”他把脑袋凑过来,右脚一抬,后跟踩到了凳子边上。敦煌一看见他抖动的右脚尖,就觉得老家可能更适合他。“小容没跟你说?我开了家光盘店,当然了,是跟朋友一起搞的。生意那个好啊,像你这样卖散碟的,都去我那里进货。你说我能走么?经营一个店不容易,这是北京,不是咱们老家,随便哪地方杵间屋子就能卖东西。你懂我的意思?” 
  “不懂。” 
  “你看,在这点上你们姐弟俩一样,一根筋。我跟小容说,我都做老板了,你就是老板娘,咱别到处跑去卖碟,把店看好就成,钱别人会送上门来。她死活就是不干,就想回老家。老公孩子热炕头,你说这不是小农思想么,小市民思想么!她认为卷进了店里就出不来了,所以坚决不去,只有拿碟的时候才去。让她搭把手都不干。小容她什么都好,就是在这点上不行,不能理解我。要是能干得了别的,光盘她都不会卖。这不是要和我划清界限么!” 
  “她急着回老家的原因你知道?” 
  “不是说了嘛,小农思想、小市民思想在作怪。” 
  “错!”敦煌说,恨不得把一整瓶酒都倒进旷山的酒杯里。“她是女人你想过吗?二十八,奔三十了。说老就老了。她跟我说,你以为女人能有几个三十。她就是想有个家,不想再漂了,有个孩子,把自己再实实在在地放下来。” 
  “这还不是小市民思想!”旷山说,他用一大口酒继续表示自己的不屑,“我拚命挣钱为什么?不就为了能让她有个安定的家,好生孩子,把自己放下来?” 
  敦煌说:“你是为自己。你敢说不是?” 
  “天地良心!”旷山说了半截打住了,去拿刚烤好的羊肉串。羊肉串让他声音变得含混,“是为自己,你是男人你就得于事情,我也没办法。你不想成功?你不想在这他妈的首都混出个人样来?是,我有自己的想法,可你也不能说我做事业挣钱跟她没关系啊。”他赌气似地连吃了三串,缓过劲来才说,“我要你一句实话,兄弟,你是我,你回去还是不回去?” 
  “如果光棍一条,我当然不回去。要是有小容,”敦煌踌躇半天,他看见旷山一直盯着他喝完杯子里的酒,“我也不知道。” 
  旷山笑起来,“老弟,不行了吧。男人都他妈一路货,大哥别说二哥。” 
  敦煌对自己相当失望,也就是说,如果有了夏小容,他也不可能是想象中的自己,而是另一个他妈的旷山。他看着旷山的那一撮小胡子得意地抖啊抖,真想上去给揪下来。喝到最后,没把旷山放倒,敦煌自己倒醉了,出了门就撕心裂肺地吐,酒肉、胆汁、鼻涕和眼泪都出来了。他让旷山先走。旷山走时跟他说,以后要碟,直接去他店里拿。 
  敦煌在万泉河边上坐到后半夜才回地下室。三个研究生都睡着了,呼噜声磨牙声此起彼伏。简单洗了洗,一觉睡到上午十点半。醒来时看到哲学博士在翻他昨夜随手扔在桌上的碟包,博士拿着一张毛片,对着包装纸上的丰乳肥臀直咽口水。 
  “喜欢吗?”敦煌从床上坐起来,“喜欢就送给你。” 
  博士吓了一跳,丢烫山芋似地丢进背包里,尴尬地笑笑,“不喜欢。”接着满怀幽怨地补充,“没地方看啊。” 
  敦煌也想,有个影碟机就好了。博士对敦煌的一大包碟很感兴趣,敦煌解释说,认识一个卖碟的朋友,托付给他的,顺便帮着卖一点。那,你是卖盗版碟的了?哲学博士眼白又出来了。敦煌说算是吧。他不相信博士用他的大眼白能做出好学问来。 
  敦煌认为给黄同学送《柏林苍穹下》的那天是他的好日子。黄同学那层楼住的都是中文系和艺术系的硕士生,周围宿舍的人都围过来挑碟。他喜欢这些真正的研究生们的慷慨,人手一台电脑,看碟方便,一买就是一堆,毛片也要。一个家伙写小说,没女朋友,但是小说里要有床上戏,就把不同民族和人种的毛片分别买了一张,观摩之用。除了预定的碟,敦煌在两个小时里卖掉了四十五张。但这样的大宗买卖可遇不可求,所以还得照旧到处跑。 
  地下室条件差了点,不过还算便宜,用水用电都不要钱,敦煌也就懒得再折腾,打算先住着,等钱挣得差不多了再去找个单间,顺便把电视和影碟机也买上。很多碟要看。看了两本相关的书,对一般的艺术片都有兴趣了。一周住下来,敦煌接着交了下一周的住宿费。还是卖碟,早出晚归,偶尔跟几个呆子扯几句谎,冒充玩艺术的他觉得很有意思。甚至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坐在万泉河边的剃头老师傅的大椅子上,剃了个光头。 
  光头让他觉得体重减轻不少,路跑得也轻快,一天跑了四个地方,回到地下室已经晚上十一点。哲学博士劈头就问,见着我的手机没有?敦煌说没有。真没有?博士又问。敦煌担心他耳朵不好,就对着他摇摇头。 
  “出鬼了!妈的出鬼了!”博士说。他手机丢了,昨晚睡觉前放在桌上,早上走得早,忘了拿,回来就不见了。“就四个人,还能有第九只手?” 
  “鬼没出,人出了。”数学硕士面无表情地说,下巴拉得更长了。 
  “一定是,”学英语的胖子表示肯定,“要不,报案吧。” 
  敦煌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发现他们三个都在看他,他往后跳了一步,坚决支持报案。哲学博士打了110。他在电话里一遍遍重复,知人知面不知心。敦煌觉得这是一句毫无意义的屁话。他们四个被带到派出所隔离审问,审到他时已经凌晨一点二十了。这之前他一直坐在一张椅子上,看对面两个女孩。她们也是来报案的,丢的是钱,像他们一样住集体宿舍。普通话里一半是外地口音,两个口音显然不是一个地方的,都穿低领的小衣服,挺着白花花的大胸脯,说话的时候直往敦煌这边瞟。敦煌觉得半夜三更来这里,简直就是为了看那两个肉乎乎的姑娘。 
  “哦,没看见,”警察有点累,点了一根烟,“听说你卖盗版光盘?那可是违法的。” 
  “我就是帮个忙,回去就还给朋友。我要考博士,真的,北大艺术系的博士。” 
  “哦。博士。” 
  “对,博士。那手机我真没看见,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出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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