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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收获-2006年第6期-第18章

小说: 收获-2006年第6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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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迟费了一番力气,才将衣服系好,肚子就这样硬生生地被勒平了。她又幽幽地飘回房间去,带上了门。钟潜站在院子里发了一会儿呆。走回去的时候,他想,如果淙淙知道春迟怀有身孕,又会如何呢?他非常了解淙淙,深知她一定受不了,也许会与春迟决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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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秘密将他们拉到了一起,从那次之后,钟潜再见到春迟,总觉得很亲切。然而这个秘密是迟早要败露的,钟潜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春迟,想知道她打算怎么做。 
  很快,他看出春迟是想逃走的。傍晚时她要钟潜带她去散步,每次走同一条路,从船屋到码头.路途中她总是一言不发,用心记着路径。她甚至偷偷地将一些小摆设和小玩意儿都收在她的木箱里,——南于眼睛看不见,她无法分辨价值,将一些毫无价值的东西也统统敛了进来。她卑劣又小心翼翼地积攒着“财富”,只是因为她是一个母亲。倘若她不是,她一定可以活得傲慢许多。 
  钟潜每每看到她这样做,心中都会一阵难过那么他应该将她放走吗?这时他已发现,自已不可能再与淙淙过从前那种单纯的生活,春迟决不是一颗打在水面的小石子,轻飘飘激起三两个水花。她耶么尖利,沉重,谁又能轻易将她从眼前挥去呢。他希望她留下来,尽管在三人生活中,他只是个微不足道的配角。但他有直觉,总有一日,春迟会很重视他,也许要远比淙淙重视他还多。 
  为了留下春迟,他选择了向淙淙告密。 
  他将这件事情悄悄告诉淙淙之前,心中不断地宽慰自己,他这样做也是为了结束春迟施与自己的刑罚。但无论如何,他那颗不安分的心无法掩藏,——告密的快感在他的心中滋长。 
  淙淙先前单以为春迟是受了惊,才会变成这样,也没有多想。直到后来钟潜告诉了她那个有关春迟的秘密。她大吃一惊。可是再仔细观察春迟,果然见她走路时,一只手总是不知不觉地扶在了小腹上。她又见春迟食量很小,精神恹恹,再回想起她那副处处警惕,事事小心的样子,更觉得钟潜所说的是真的。她既已知道,再看春迟每个动作,就都觉得虚伪,努力克制心中的怒火。虽然对她无限失望,却仍是不愿意相信。 
  看似平静的日子又过了几天。春迟觉得,再也没有力气掩饰下去,终于到了非得逃走的时刻。 
  深夜,她提着木箱,沿着已经熟悉了的小路穿过花园。她的步伐是那样坚定,没有一丝游移,也不曾回过头。她摸索着寻找院子的大门。摸到灯笼、花格子墙,以及几片缠着热风的芭蕉叶。门就在旁边了,她又向前走了一步。一手按上去,触到的不是木头,却是一块柔软而温热的肌肤。她心中凛然,手慌忙缩了回来。 
  春迟知道,此刻淙淙就站在她的面前,却一言不发。过了很久,春迟忽然感到淙淙的手猛然伸过来,按在自己的肚子上。跟着,她柔软的声音扑面而来: 
  “小东西,你妈妈这是要带着你,往哪里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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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迟终于不必再隐瞒,她反倒觉得轻松了许多。慢慢松开一层层缠裹,将肚子露出来的时候,她仿佛听到身体里那个小家伙长长舒了一口气。原本疲倦至极的她,忽然又有了气力。她决心坦然面对淙淙,她应当令淙淙知道,母亲的身份令她感到骄傲。 
  淙淙用锐利的目光盯着春迟的肚子。她终于看到了它。丑陋的妊娠纹像蛆虫般匍匐在上面,缓缓蠕动。它像一只势不可当的锣鼓,向着她撞过来。上面爬满了男人蛆虫般脏兮兮的手指,男人苍紫色烂疮般的嘴唇,男人毒蘑菇般的生殖器。她凶狠地推开春迟。春迟跌倒在地上,打翻了木桶。她和她邪恶的肚子浸在水中,却仍是那么脏,再也洗不干净了。 
  春迟伏在地上,脸边贴着几朵压扁的曼陀罗花。这罪恶的不祥之花,此刻与她十分般配。她们应当一起去死。可是春迟的求生意志比任何一个时刻都强。她双手下意识地护住腹部。因为又听到了他散漫而茁壮的呼吸,她顿时觉得很安心。 
  春迟的坦然反倒令淙淙感到无所适从。她忽然不知道如何和春迟相处。现在她面对的,已经不是那个沉静、安详的春迟,不是那个无助的小女孩。现在她是一个伟大的母亲了,邋遢,不顾自尊。 
  她如何能够这样骄傲?在这只隆起的肚子背后,一定有一份强大的爱情。她在爱着,内心充满盼望。几丝得意的神情藏匿不住,从她的脸上掠过。她的内心并没有屈从于淙淙,回到淙淙的身边也并非她本意。可是她瞎了眼睛,腹中又怀有胎儿,她很需要帮助。淙淙是她紧紧抓住的一根绳索。所有乖顺不过是一个母亲本能的伪饰。 
  妒嫉的火在淙淙的胸中燃烧。她仿佛看见了陌生的男人像盘旋于低空的鹰隼,将漆黑的影子紧紧笼罩在春迟的身上,网一般。春迟却安享于网下狭促得令人窒息的空间,并甘愿在这里等待一次艰辛的繁衍。 
  她太想知道那个令春迟如此骄傲和淡定的男人,究竟是什么样。他们之间神秘的爱情故事宛如一根钻入肌肤的深刺,疼痛长久地困扰着她,令她非得将它拔出来不可。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它的全貌,以至于她无法用耐心一些的方式让春迟说出她的故事。 
  她又取出两瓶浸泡着曼陀罗花的酒。找到春迟之前,她独自呆在这间船屋里生活了太久,大段的时间都被她用来泡酒。前后泡成的曼陀罗花酒颜色由深至浅各不相同。她拿出的是最早泡好的两瓶,颜色深褐,花瓣因为泡得太久而凝满了灵气,看起来像一只只饱满的蛹。曼陀罗花泡至这种程度,就会变成一种迷药。饮它的人被送入至幻的仙境,仿佛飘到了天上,感觉不到自己的重量。她为春迟斟满,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她们一饮而尽。如此三杯,二人都已感到眩晕。 
  淙淙忽然对春迟说: 
  “我在这酒中下了毒。你信不信?” 
  春迟正沉在深深的醉意里,显得格外快活,忽然听到淙淙的话,大为震惊,她下意识地将一只手扶在肚子上。终究是一个母亲了,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想着要保护她的孩子。 
  “不要怕,我只是想替你拿掉这个孩子。”淙淙一阵乱笑,这时的她比任何一个时刻都更像一个生活在船上的歌女。 
  春迟倏地站起来。转身向外走。然而身体太轻,双脚好像不能着地,没走几步就摔倒了。她痛苦地想要挣扎起来,淙淙一把按住她: 
  “把有关你腹中这个胎儿的事讲给我听,我就给你解酒的药,帮你保住他。” 
  曼陀罗花扰人心性,使这样荒诞的要挟在此刻格外奏效。后来。春迟便开始讲述从难民营逃离后的故事。两年的遭遇。春迟并没有隐瞒什么,她说得十分坦白。也许她一直都在等待一个可以倾听的人出现,逼迫她。她就可以不计后果地将所有倾倒出来。这些事漾在她的心里,几乎要沸腾了。她需要一个出口,一个伟大爱情的见证者。 
  淙淙正合适。因为她将是天底下最关心这段爱情的人。 
  在春迟讲述的时候,淙淙一直望着她,春迟仿佛离她越来越远,声音是从另外一个世界递过来的。当春迟简略地说到她与骆驼共度的七日,淙淙的脑际闪过男人臃肿而粗陋的脸。她看见他们交欢,他捧起她的饱满,探入她的炽热,吸吮她的潮湿。咬合的身体犹如岸边濒死挣扎的鲤鱼,汗水像河流一样流淌,冲开了她的泪腺。 
  事实上,真正的故事很短很短,只有几日的光景。其余漫长的时间里,与淙淙相同的是,她也一直在寻找。寻找的艰辛淙淙是知道的,然而在春迟的口中,为何却变成了一件愉悦的事情? 
  在贝壳里寻找往事,在浩瀚无边的大海里打捞那片属于自己的记忆,——她是应当赞叹春迟惊人的毅力,还是嘲弄她几近癫狂的痴情? 
  诉说。盲女不知天色渐暗,乌云滚过天边,坐在她对面的姑娘,有多么哀怨。 
  淙淙始终没有打断春迟,她只是奇怪为何春迟可以这样坦然地坐在那里,神色平静,甚至有一种圣母的安详。仿佛一切都是理应发生的。她也许从未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未了,春迟说: 
  “就是这样丫。” 
  淙淙的心被轻轻撩动了一下。“就是这样了。”淙淙记起这句话是从前春迟最常说的,在一段讲述或者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之后,她总是会用这句话作为结尾。沿气坦然,却又带着一点无奈。淙淙很喜欢她说这句话的样子,仿佛将一切毫无保留地放在手上,呈于面前,那副乖顺的样子真是惹人生怜。 
  就是这样了。就是这样了。她把这样一个不堪的自己呈于淙淙的面前,无可奈何地说。 
  夜晚到来时,下起一阵急雨。春迟忽然微笑起求,她记起了,滟潋岛的三四月份就是如此的,夜暮降临,雨水便赶来了,那种默契令人感到温馨,——当然,也或者是因为和他在一起。淙淙看到坐在对而的春迟冷得发抖,然而那张长满红疹的脸上却忽然露出微笑。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这个经历了那么多疾苦的女子,竟然仍能在废墟般的现实中,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微小快乐。 
  雨停之后,空气里充满一股从占老树木的根系中散发出的味道,昏聩,充满腐朽的气息。太阳陷落,没有星星和月亮,这一日的天空显得格外旷阔,令人想要大声地叫喊。 
  喝了太多烈酒,春迟变得瘫软,故事说完,身体被掏空,她疲惫不堪地伏在桌子上,抬不起头来。 
  太寂静了,此刻的寂静犹如移不开的巨大岩石,横亘在她们中间。淙淙被巨石压着,几乎就要发狂。她的目光已经无法落在春迟的身上,只要看着她,她就会看到耶个男人。那个脏兮兮的男人压住了她。他足一块从天而降的陨石,重重地砸在她的身上。他点点剥开她,咀嚼着她的鲜嫩。 
  淙淙却分明地看见,春迟干涸的眼窝里竟然溢满感恩的鲜血。她已无药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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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次,淙淙为春迟洗澡,像从前在难民营时那样。彼时,她们躲进深深的森林里,在浑浊的小河旁,很快地为彼此擦身。无数次幻想以后能有一只足够大的木桶,足够多的热水,最好还能有些花瓣,关起房门,不和担心有人会看到,然后慢慢将身体一点点洗干净。 
  淙淙川小桶装满热水和曼陀罗花瓣。她看着热气腾腾的水,不禁感慨,现在这些梦寐以求的东西都有了,可是人却已经脏了,再也洗不干净。 
  淙淙轻轻地唤春迟来洗澡: 
  “到这儿来,春迟。” 
  春迟有些疑惑,淙淙总是这样,阴晴难辨,令人不知所措。但曼陀罗花的香气令人无法抗拒。何况她无需再掩饰肚子,对于过往也已坦陈,再没有什么是令她畏惧的。 
  她循着淙淙的声音跌跌撞撞地走过去,只是短短几步路,竟也走得这样费力。在陌生的地方,她显得格外无助。她那么小,像个学步的婴儿。可是多么好,仿佛又回到了她们相识的时候,她谁也不认识,只认识淙淙。她没有其他的指望和依靠,只有淙淙。 
  “你若不喜欢住在船上,尽可以在这里生活。我在船上唱歌可以赚很多钱,可以让你过得很好。”淙淙一边给春迟梳头,一边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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