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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收获-2006年第6期-第16章

小说: 收获-2006年第6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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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不舍得离开。 
  钟师傅便是这样留在船上的。谁也说不清最初使他留下的,究竟是淙淙的人还是淙淙的酒。他们认识的时候,钟师傅还很年轻,他的名字是钟潜。他混在船上日日把酒言欢,纵情忘形的人群中,一段又一段的旅途,直到有一日,淙淙终于觉得这张脸眼熟。她冲他笑了一下,那时她站在台上,他被淹没在围观的外层人群中,是一个杂役的打扮。 
  钟潜原本是并不酗酒的,然而喝起淙淙酿的酒,却永远也不够。那个夜晚,他们二人在甲板上秉烛夜谈,多少次桌上的烛火灭了又被点燃,钟潜那张向净的脸,一层层变红。他是个羞涩的男子,不喝酒的时候基本无话;喝醉了以后,话虽多了,却又开始结巴。但淙淙十分喜欢他那副羞赧的样子。在船上见过这么多客人,淙淙还没有见过一个清洁如钟潜的男子。他皮肤像女人一样洁白光滑。手指纤长,几番拨弄烛火的时候,小手指微微翘起,动作轻柔而优雅、他总穿一件粗布长衫,却一点也不令人觉得寒碜。衣服被他洗得很干净。还带一点草藻的清香,使人很想接近。 
  有一日,他喝醉了。他喝醉的样子也很美,虽然有些神志不清,言语频密,然而却也不算失态。他伏在桌子上,昏睡过去,淙淙忽然觉得,眼前的男子,与自己非常相像,贪杯只图一醉。也许他也是孤儿,也许他也失去了爱人。她想着,喝光了他剩下的半杯酒。 
  淙淙扶他回去休息,他站起来走路时,步伐仍旧轻缓而从容,也没有大声吵闹,一点都不像她过去见到的那些喝醉的男人。 
  次日他来向她道歉,为了昨日的失态。他羞怯而彬彬有礼地站在她面前,不敢看她。她看着心中觉得好笑,佯装认真说道: 
  “以后再也不给你酒喝了。” 
  “千万不要,若是如此,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呢?” 
  “原来你也是个酒鬼。”淙淙嫣然一笑。 
  从那之后,他们就常常一起喝酒。与钟潜在一起,淙淙不用赔笑,无需迁就,只有和他在一起,她才觉得安全,才能毫无顾忌地畅饮。哪怕喝得烂醉,他亦不会趁势轻薄。钟潜渐渐成为淙淙身边最亲近的人。他将淙淙奉为公主,对她关怀备至。此后,人们只要看到淙淙,便总能看到他。他像她身后无声的影子,又像一只脉脉含情的小动物。 
  船上那些喜欢淙淙的客人们开始妒嫉他。他生得细皮嫩肉,很得姑娘们的喜欢。他性格又随和温顺,身边总是簇拥着姑娘。尤其是最美的淙淙姑娘,与他甚是亲密。他总是那么“碍事”,当他们与淙淙一道喝酒的时候,他坐在一旁,见她为难时便替她饮酒,帮她解围。他那么担心她,一刻也不愿意离开她,生怕她喝醉了被别人占了什么便宜。 
  他们把钟潜叫做淙淙的“影子”。客人们在甲板上喝酒,若看到淙淙经过,便喊她,要她过来一起喝酒。每每这时,淙淙就笑着说: 
  “你们去问问我的影子吧。他若同意,我便坐下喝。” 
  那些客人们于是起哄说: 
  “什么事都要问他,难道那个人是你的男人吗?” 
  “是呀,等赚够了钱,我便嫁给他,我们一起去岸上过日子。”淙淙笑着回应。钟潜知道,淙淙只是随口说的,可是每次他的脸还是涨得通红,头压得很低很低。 
   
  8 
  钟潜的秘密是一个客人首先发现的。他去小解的时候,从那扇没有关好的门外看进去,看到钟潜在里面。而钟师傅的秘密,也从这扇虚掩的门里泄露出来。后来便有人趁钟潜洗澡的时候,偷走了他的裤子。那件事再一次得到了证实。待到钟潜再次坐在淙淙旁边,替她喝酒的时候,那人就故意问淙淙: 
  “这个人是你的男人吗?” 
  淙淙说是。 
  那人哈哈大笑起来,大声嚷道: 
  “大家来看看呐,钟潜是个太监!淙淙要嫁给一个太监!” 
  “闭嘴!你不要胡说!”淙淙大声喝止.竭力维护着钟潜。 
  “不信你就扒掉他的裤子看看!”那人得意洋洋地大喊。 
  所有人的目光齐聚在钟潜的身上:钟潜浑身都在发抖,他恐惧地将双手护在裤裆前。 
  那人身后,还有几人帮腔。其中一个,是刚从船舱里走出来的,这时他将一只手高举,大声嚷道:
  “看看这个是什么吧,这是从小太监的枕头底下找到的!” 
  那是一只巴掌大小的木器,金黄色的烫漆,雕着喜鹊梅花的图案,很是精细。这便是盛放太监的“宝贝儿”的小盒子了。那人挥着手臂,它如利器般在空中划出一道金色的伤口。 
  众人一片哗然。在船上,他们不是没有见过太监,他们身穿官服,吃喝都很讲究,说话语调奇怪,很难与人亲近,混在人群中,一眼便可分辨出来。没有人见过如钟潜隐藏得这般好的太监。他的声线虽细,语调却很平淡,他穿布衣,在船上做杂役.看起来就是个寻常百姓家的年轻男孩。想来,为了掩饰身份,他一定费尽心机。 
  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人们来不及笑,也许更多的感情是惋惜。这么干净漂亮的男子,看起来无可挑剔。可他竟然是个太监。 
  淙淙愣在那里。 
  钟潜又羞愧又气恼,脸涨得通红。他倏地从淙淙身边站起来,顺着楼梯,钻到最底层的船舱里。他知道那里有个堆放杂物的角落,见不到光。他用手撩开层层蜘蛛网,走进那个角落,将自己塞了进去。这样,他才觉得安全了一些。 
  淙淙从那人手中夺来木盒。那理应沉何甸的东西,掂在手中,竟是这样轻。那人捏过的地方,留下两个灰蒙蒙的手印,淙淙掏出帕子,小心翼翼地将它擦拭干净。清漆依旧很亮,但木盒已经缺角,露在外面的小块木纹上,已经聚满朽毁的气息。 
  半夜时分,钟潜睡得昏昏沉沉,只听到淙淙低声唤他: 
  “钟潜,钟潜。” 
  他不应她,将头压得更低。可是她已经看到了他。她穿过蜘蛛网,跨到他的面前,拍拍他。他再也躲不过了,这才抬起头,无辜地看着她,说: 
  “对不起。” 
  “为什么要对不起?” 
  “因为隐瞒了你。” 
  “那是你的秘密。你当然可以不说。” 
  “可是这样却连累了你,——他们都会借此羞辱你。” 
  “噢,这并没有关系,”淙淙伸出手,把他拉起来,“反正我从来也没想过要嫁人。” 
  “是吗?”钟潜小声质疑,她这样说,令他有些难过。 
  “是这样。我一点也不想嫁人。”淙淙肯定地回答。 
  “可是——这又为什么呢?船上的姑娘们,有哪个不想找个好人家,把自己嫁掉呢?”钟潜不解地问。 
  “也许吧。但我和她们是不一样的。” 
  “是的,你和她们不一样。”钟潜看着淙淙明亮如水的眼睛,喃喃地说。 
  淙淙拉着钟潜,慢慢爬上楼梯,走到空荡荡的甲板上。走在后面的钟潜,忽然低声说: 
  “可是,我一直以为,你是有些喜欢我的,也想过要嫁给我。” 
  淙淙没有回头,但她知道,他的脸又涨红了。她用力捏捏他的手: 
  “钟潜,我不喜欢男人,也不打算嫁人。” 
  “为什么呢?”他不走了,怔在那里。 
  “男人都是自私、霸道、凶残的。他们和暴力、杀戮连在一起。” 
  “并不都是这样。”钟潜公平地说。 
  “也许吧,但我懒得去_一一分辨。我情愿去喜欢温情细腻的女子。” 
  “你——你喜欢女孩?”钟潜大吃一惊。 
  “是,我喜欢一个女孩。” 
  “她……她在船上吗?”钟潜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不在,她和我走散了。我一直都在寻找她。” 
  “原来如此。” 
  “我在攒钱,等找到她,我们会生活得很幸福。”淙淙坚定地说。 
  钟潜震惊不已,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脑中忽然闪过的念头是,倘若淙淙真的找到那女孩,恐怕也就不再需要他作伴了。沉默良久,钟潜忽然说: 
  “你知道吗,我原本也是那些穿着官服,执行公务的太监中的一员。只是因为在船上看到你,喜欢得不行,才掩饰身份,乔装打扮,留了下来。” 
  淙淙点点头,将他揽在怀里,安慰道: 
  “好了,我知道了。可是现在,即便我知道了,也并不会有什么不同。我们仍可以像以前那样。” 
  “你还愿意让我留在你的身边吗?”钟潜纤细的声音因为喜悦而发颤。 
  “当然。” 
  在甲板上,淙淙久久地搂着钟潜。她一只手从衣服里掏出烫金木器,悄悄塞进钟潜的衣袋里。钟潜只觉得衣衫沉坠了一下,——他知道自己的宝贝又回来了,这才有了几分精神。从此,这木器再也没有离开过他,直到许多年后他死去。 
   
  9 
  但淙淙从未放弃对春迟的寻找。她找遍了滟潋岛的每一个角落,但凡轮船停靠,歌女们稍得空闲,她便上岸来找。周围的岛屿也并不是没有去过,有些岛上战火连连,到处是杀戮,纵使如此,她也都冒险去过。她只是想找到她,问一问她,当日在难民营,为什么要将她抛下,独自走掉。她们是讲过誓言的,难道那些都是假的吗? 
  两年后,她们在滟潋岛的码头重逢。这重逢并不偶然,也算不得幸运。相对寻找的辛苦、想念的痛楚来说,这场重逢未免来得太迟了。 
  春迟从一只小船上走下来,——她从别的岛屿回到了这里。淙淙正与几个中国轮船上的海员在岸边嬉闹。轮船刚刚靠岸,一路上陪伴男人们喝酒、赌牌,她身心疲惫,只期盼深夜早点来到,可以快些躺下睡过去。好在对于这些男人,她早已应对自如,强颜欢笑亦不觉得辛苦。 
  可是,春迟,那个令她朝思暮想的女子犹如一缕头发,忽然飘到她的眼前。可是她哪里还像个妙龄姑娘呢,身体臃肿了许多,披散着头发,拄着一根拐杖走路。但她看起来依然安静肃穆,旁物仿佛都不能靠近。淙淙正与海员说笑,眼泪忽然涌出眼眶。她被唤醒了,为自己过着这样身不由己的生活而感到屈辱。麻木的身体顿时有了痛觉。 
  淙淙冲过去,抓住春迟。春迟微微诧异地抬起头,一双大眼睛空茫地睁着。由于太用力,脆弱的眼睛慢慢渗出泪水。淙淙伸出手去摸那些水,——她在哭泣。她在为她所做过的事情感到羞愧吗,还是在为她们的重逢感到喜悦? 
  一刹那间,所有憎恶都不见了,她原谅了她。她抱住春迟,抚摸她柴草般干枯的头发。她怀中的女孩,一动不动,乖顺地任她抚摸。 
  此刻她们所在的海滩,正是淙淙最初发现春迟的那一片。好像经历了一场轮回,然后又到了原地。逃亡的姑娘终于懂得了她的爱,回到了她的身边,淙淙百感交集,然而她怀中的女孩,却忽然抬起头,轻轻问道: 
  “你是谁呢?” 
  海边的码头是多么令人酸楚的伤心地,她们在这里重逢,来不及惊喜,淙淙就发现,一切都已经不同。她的眼前是一个神情恍惚的盲女,她看不到淙淙,辨别不出她的声音,感觉不到她的气息。 
  “我是淙淙。你跟我走。”淙淙冷冷地说,不留余地。 
  淙淙带春迟回到船屋。房前还有一个小院,走入其中,春迟闻到熟悉的花香。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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