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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五月女王-第2章

小说: 五月女王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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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对袁华来说,这一天早上和昨天早上一样,他把袁青山手里的袋子交给胡婆婆,说了些客气话,转身就走了。
    袁青山看着父亲迈出那道铁门消失了,太阳升起来了,这个时候所有仓库的屋顶都是红通通的。
    “袁青山,”胡婆婆说,“去把屋里头的水端过来,吃药了。”
    袁青山进去端水,她能听见胡婆婆跟着收音机悠悠哼起歌来。她出来的时候,胡婆婆已经空出手来把药都倒在左手上了,她把它们都递给袁青山。是三片黄色的药片和一片白色的小药片以及那片很大的白色药片。
    她把它们都接过来分成三次吞下去了,她皱着眉毛,鼓足勇气,每一次吞咽都充满了神秘和不可思议——那些巨大的物体是怎么通过自己的喉咙的呢?她能做的只有庆幸自己每次都可以幸免于难。
    吃了药,她们就谁也不理会谁了,一直到吃午饭之前,她们都没有非对对方说话不可的理由了。
    袁青山坐在板凳上,听到收音机里面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有时候又是窸窸窣窣的。她过这样的生活已经三天了,从第二天开始,她就学会了抬起一边的屁股来坐,然后放下来再抬起另外一边。
    她一边这么来回晃着,一边看着整个空荡荡的院落每一个僻静的角落,她总是觉得妈妈会从某个角落里面忽然走出来。
    有一天她看见她了,她坐在从筒子楼拐角出来的花台边上,晒着太阳,袁青山就走过去跟她坐在一起,她看了她一眼,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她们像两个神祗那样打量着整个北二仓库的院落,这样看来,这院落中的每一寸泥土都是那样地不寻常,就在这时候胡婆婆出来了,她看见袁青山坐在花台上,就大喊:“袁青山,你怎么坐在花台上啊?又脏又冷!快点过来!”
    袁青山就只好站起来回去了,她回头去看了一眼的时候,妈妈已经不见了。
    从那天以后,她还没有见过妈妈,她害怕是胡婆婆得罪了她。
    虽然如此,她依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今天一定会看见她,她给她送来的栀子花在整个北二仓库都满满地开着。
    远远地,从开着栀子花的里院里面,全粮食局的孩子都陆陆续续地坐在大人的自行车上上学去了。先是陈海峰,然后是黄元军,最后是汪燕。她笑起来想跟汪燕打个招呼,但她坐在高高的自行车前杠上,穿着一条粉红色的背带裙,就像一个公主。
    袁青山看着她爱理不理的那个样子,不由摸了摸自己身上那件紫色的毛衣,之后她把手都揣进了绿条纹运动裤的裤兜里面,她眼巴巴地坐在那里看着汪燕,直到她真的就像其他人一样迷一样消失在某个地方了。
    所有的铃铛声都消失以后,院子落寞地静了,只有胡婆婆的收音机还在发出沙沙的电波声,这声音带着某种魔力,催促着袁青山离开这里,到院落的深处去,到哪些没有人发现过的角落去,把她的妈妈找出来。
    “胡婆婆!”她站起来,说,“我去院子里头耍一会嘛。”
    “嗯。”胡婆婆说。她闭着眼睛在听另一个台的广播了,她所沉入的世界是她自己的,那世界对北二仓库的其他人来说,只是一片黑暗。
    粮食局陈局长的家是北二仓库里面最宽敞的一座坐北朝南的平房,他们家自己有一个小院子,院子外面长了高高的一棵樟树,就算是最热的时候,整个房子也常常落在树影里。一年多以前,保姆小姚第一次从崇宁县的乡下来到这里,她就深深地爱上了这座房子。
    每一天早上她很早就从北街上她借宿的远房亲戚那里出门来上班了,第一件事情就是把窗台抹得干干净净。陈琼芬为这个事情说过她好几次:“小姚,反正就是个水泥窗台,抹也抹不干净,你干嘛抹那么久?”
    这个家的女主人显然觉得她在偷懒,但那是她每天最幸福的时候。站在窗台旁边,她就可以看见樟树的树冠,听到鸟叫,而屋子里面的茶几,沙发,五斗柜,甚至电视机,都作为了无关紧要的背景存在了,这极其重要的无关紧要让她幸福得要命。
    这一天早上,当她再次抹窗台的时候,一种更加奇特的感觉击中了她。那无疑是一种忧伤,和前几天的极度幸福相比,显得更加忧伤,保姆小姚一边抹着窗台,一边想着昨天晚上发生的那些事情,她终于又不由叹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她看见院子门外面有个孩子的身影一闪而过,那件眼熟的紫色毛衣就是昨天才看到过的那件。她知道那是袁青山了,于是她连忙走出去,叫她:“袁青山!”
    袁青山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她吓了一大跳,回过头来——只有看见她脸上的表情,小姚才会意识到她是一个三岁的孩子。她看着她,叫了一声:“姚阿姨。”
    这三个字让小姚又辛酸,又幸福,她强忍住这些情绪,问她:“你感冒好点了吗?进来玩吧,今天沛沛在家。”
    袁青山下意识觉得自己应该拒绝,但她已经被她牵住了手,接着她就走进了张沛家。
    “张沛今天没去上学?”她这才想起来刚才没有看见张沛。
    “没有。”保姆说,“今天家里有事情,他没去学校。”
    袁青山不由地到处找那个漂亮的孩子了。而张家也和她记忆中一样美丽而庄严:米色的皮沙发,茶几上的糖果盘,五斗柜上的罐子和玩具,电视柜上的电视,电视上的绣花方巾,旁边的一束栀子花。
    第一次到这里的紧张感又再次出现了,袁青山不由地捏紧了拳头。实际上,她并不清楚她第一次来到这个房间到底是在什么时候,也不知道张沛和她是怎样认识了彼此。之前有一天她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那里,她走出门去,就看到了北二仓库,院子里面的孩子有一个最好看的,是陈局长的外孙,穿最漂亮的衣服,拿昂贵的糖果给大家吃,这个人就是张沛。
    张沛就走出来了,他居然还穿着昨天穿的那件衣服,上面已经有些脏了,看起来前所未有的难看。
    他张口叫她了:“袁青山!你也没去上学?”
    “感冒还没好。”袁青山说。
    他亲热地走过来拉着她到沙发上坐下来,说:“你和我玩吧,我们看电视吧?”
    “好。”袁青山依然没有找到妈妈,但张沛潮水般的热情让她受宠若惊。
    “姚阿姨,我要看电视!”张沛喊了一声。
    小姚从厨房里面跑出来,她的手上还有两个削好的苹果,她给了袁青山一个,把另一个给了张沛。
    电视上面在放一台晚会,里面有人在唱:“太阳下山明早依然爬上来,花儿谢了明年还是一样开……”,张沛专注地看起来,那个歌女穿着一条鹅黄色的裙子,烫着蓬松的大卷发,一双眼睛顾盼生姿。
    保姆在厨房里面跟着哼起来。
    “你今天怎么没去上学?”袁青山一边吃苹果,一边问张沛。
    “我爷爷住院了。”张沛漫不经心地说。
    “感冒了呀?”袁青山问。
    “不知道啊。”
    两个孩子重新吃起苹果来,享受这上午难得的宁静,其他任何事情对他们来说都不如可以不去上学那样重要。
    袁青山的心情要比张沛复杂得多,她一边吃苹果,一边看他,她骄傲地想:“张沛又跟我玩了!”——可惜汪燕看不到这样的情景。
    那天她们两个为了这个事情吵了起来,她说:“我不相信,张沛才不会和你玩!”
    袁青山急红了脸,说:“真的,他要和我玩的!”
    两个女孩子就手拉着手去找张沛评理,她们走到栀子树下,看见孩子们都在那里,陈海峰说:“汪燕,我们都不跟袁青山玩,你过来,不然我们也不和你玩。”
    汪燕骄傲地看了袁青山一眼,甩开她的手,走了过去。张沛也站在那里,袁青山以为他一定会叫她一声,就像她去他家玩的时候那样,但他什么也没有说,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她一个下午站在那里,站在一床被子旁边,左脚站累了换右脚,她觉得他一定会注意到她来了,然后走过来叫她的。
    ——就在那一天,她发现了她的妈妈。
    “张沛,”袁青山还是期期艾艾地问了,“你那天怎么不理我呢?”
    “啊?”张沛放开咬到一半的苹果,说,“因为,因为大家都不理你嘛。”
    袁青山不说话了,她慢慢吃着苹果,反复咀嚼着嘴巴里面的那些,怀念吞下去的那些。
    “袁青山。”张沛叫了声。
    “嗯?”袁青山还没有回过神来。
    “我们去院子里面玩吧。”他说。
    姚阿姨匆匆忙忙从厨房赶出来的时候,两个孩子已经消失了,留下两个吃剩的苹果在茶几上,她一眼看出那个吃得只剩下核的是袁青山的,而张沛的苹果上面还满是果肉。
    她把垃圾收了,一边收,一边难过,袁青山是个可怜的孩子,她才这么小,就没有母亲来疼她了——她想到了这一节,忍不住又浮想联翩起来。
    星期二上午十点四十分,北二仓库里又一段暧昧不清的关系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袁青山和张沛蹲在栀子树下的花台边上,两个人的裤管都粘了泥巴。他们像相亲相爱的工友,各自专注地看着自己手上的活。
    北二仓库的这棵栀子花开得早谢得也就早了。这时候,已经有很多烟丝黄的花落到了地上。
    袁青山心不在焉地看着远些的角落,张沛忽然给了她一朵栀子花。
    袁青山吓了一大跳,看着张沛递给她的那朵花——它已经有些黄了,但无疑还是很漂亮,上面充满了露水,清润而温柔。
    她接过它来,说:“谢谢。”
    她下意识甩了甩那朵花,甩掉上面那些水。
    “唉呀!”张沛猛地站了起来,啪得拍了一下她的手,气得大叫:“你怎么把蚂蚁甩掉了!”
    他急忙蹲下去找蚂蚁,袁青山被他吼得什么也顾不上想,只是浑身充满了湿漉漉的歉疚,她也帮着他找了起来。
    他们很快找到了一只蚂蚁,不知道还是不是刚才那只。它在一滩水里面,划动着那六条腿。张沛找了一片树叶,试图把它救上来。他用树叶的边缘去靠近它,但它毫不留情,在往反方向移动。
    袁青山就伸手出去抓它,一抓就抓到了。
    他们把它放到了花台的瓷砖上,看着它走投无路晕头转向的样子,笑了出来。他们用手指去逗弄它,感受它在皮肤下面挣扎的那种温柔的触感;他们找来另一朵花,滴下了一滴芬芳的露珠把它困住了;他们把它翻过来,看着它扭来扭去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张沛用右手食指压住了它一只纤弱的腿,看着它在他手指旁边想要逃脱的样子,他看得那么入迷,他太用力了,蚂蚁的腿就断了。
    过不了几分钟,蚂蚁的另外几只腿也断了。张沛最后找来了一截不知道被谁丢在这里的木棍——它很可能是用来串那种五分钱一片的大头菜的。他拿着它戳了戳蚂蚁的肚子,这时候它的触角依然颤动着,他用力地把木棍戳下去了,蚂蚁的肚子碎了,流出了几乎难以察觉的不明液体。几秒钟以后,蚂蚁的头也被压得扁平了。
    两个孩子玩得不亦乐乎,头几乎完全凑到了一起,好几次,袁青山的鼻涕都要流出来了,她又用力把它吸了回去——还好张沛是那么的专注,根本没发现这些。
    在这么近的地方看张沛的脸,袁青山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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