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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当代-2004年第5期-第77章

小说: 当代-2004年第5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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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弟是下午捞上来的,按这时间推算应该是在前一天夜里掉入河中,可那时候我弟应该睡在床上,不可能跑到河边玩耍的。我弟是傻子,夜里睡得最香。”刘国梁愣一愣说:“你不会是你爸养女什么的吧?”见梅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他是我的亲爸。”刘国梁说:“那好,我马上把你爸找来聊聊。” 
  父亲进去以后,见梅的日子乱了。一位打扮前卫的女记者找到胖子警察刘国梁,说了两小时的话。几天后,五十公里外的市报刊出了一篇醒目的报道,题为《撕裂家庭的温柔》,副题——“父杀亲子沉河,女送父亲进牢”。又过几天,五百公里外的省报转载了这篇报道。一时间,见梅和父亲、弟弟成了县城里重要的话题。人们在不同地点做着不同的事情,都不会忘了把这件事掏出来说说。说多了,便长出枝枝节节,形成不一样的故事版本。几个故事版本互不示弱,有人为此红了脸。 
  母亲的羊毛摊子也摆不下去。没有了父亲,她心里变得虚空,又要应付摊子周围一双双眼睛,不多几天就撑不住了。现在,她把家里当做养神的地方。天气已经暖和,可她愿意整天坐在床上,用被子捂住自己。母亲的萎靡气息像尘粒一样浮游在屋里,挤得见梅一阵阵心慌,两个人失去了说话的兴趣。好在见梅每天还可以去学校。 
  但学校也不是舒心的地方。上午出早操,见梅往场子上一站,四周会响起些碎语,同时有眼光看过来,看她冲拳、看她踢腿、看她跳跃。一些同学看不清楚,就在课间溜达到见梅教室门口,说是找人,其实是趁机打量她一眼。班里的同学跟她呆在一起,也不再嘻嘻哈哈,而是正了脸与她说话。她们说了远的,又说近的,就是不提最想提的事儿。她们的躲闪态度让见梅直想喘气。见梅现在多么想找一个人说说贴心话儿。这时班主任把她叫去了。班主任坐在备课桌前,安慰地看着见梅。班主任说:“你要不怕困难。”班主任说:“我认为你做得正确。”班主任说:“以前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份气概。”见梅闭着嘴,鼻子像是嗅到了一股馊味儿。她在心里说:“你他妈不要乱用气概这种词儿。” 
  见梅去看守所看过父亲,父亲不见她。过了几天,她又去看他,他仍然不见。他捎出话儿说,都是要死的人了,还见什么面呀。 
  父亲的预感没有夸张。在一个小小的县城,消化这样的事件需要一些时间。在该时间段里,各种声音说来说去,会碰撞出一种看不见的东西,可唤作民愤。“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说的就是这种情形。 
  又过些日子,父亲被判处死刑。 
  见梅没想到会这样。回想一下,她的起意是让父亲认错儿。再后来,她以为父亲只是蹲几年牢。毕竟喜出是个傻子,毕竟他老惹父亲生气,毕竟父亲心里也是苦的。 
  国庆节前一天,父亲在人民广场公判。在县城里,好久没开过这种露天审判大会了。据说政府正准备“严打”,又要给节日添些声势,就把父亲和几个贩毒犯并在一起示众正法。 
  这一夜见梅没睡好,早上起来,身子有点轻,脑袋却重着。她推开母亲屋子的门,见母亲把身体缩得很小,在被子里一动不动。见梅明白母亲不打算起床,便不吱声,转身去厨房草草洗漱过,弄些早餐吃了。 
  正是出门的时间,屋外响着邻居们话语和脚步的嘈杂声。见梅不愿意见到他们,便让自己等着。等了片刻,外面的声音弱下去,见梅起身出门。她低着头走过院子,走过小巷,走过一条石板路,来到街上。街上的人比平时要多一些,也忙碌一些。许多条腿向着一个方向移动过去。 
  见梅走进一家杂货商店,用准备好的钱买了一瓶白酒。这白酒瓶盖是红的,商标纸也是红的,看上去有些喜气。但见梅顾不上这些了,她用报纸将酒瓶包好,捧在手里向人民广场走去。走到广场门口不远的地方,她停住了。按见梅的想法,她要呆在这里,等押送卡车一过来,她就凑上去跟父亲照个面,说几句话。 
  不久,周围的人多了起来。见梅站在那里,像扔在溪水里的一块石头,人流从身边汩汩淌过。天阴着,可见梅周身起了热。她走向路旁一家小店,买了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边喝边看店内放着的电视。电视里是一台晚会节目,一群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姑娘在跳舞蹈,她们跃起来,在空中甩着手脚。伴着她们动作的是一支快活的曲子。 
  见梅走回原来站着的地方。她不知道还要等多久,禁不住要想些事情,但马上被自己止住了。她对自己说,你什么也不能想,你点数吧。她从一数到一百,又从一百数回一。 
  正数着,远处嚷起来。有人喊来了来了。人们往两旁闪开,站成队伍,眼睛朝着一个方向看。很快,开路的十多辆摩托车出现了。它们闪着警灯,造出了杀气。随后是两辆卡车,车厢里站着武警士兵和犯人。犯人一齐刮了光头,靠外站着,胸前挂了牌子。他们都收紧下巴,让脑袋贴住脖子。只有一个脑袋例外,不但举着,还茫然傻笑着。 
  人们被那举着的脑袋吸引了去。见梅跟着看一眼,赶紧去找父亲。她没准备父亲也变成光头,而现在那一颗颗光头看上去多么相像,见梅还没把父亲找出来,车队已驶过去。等见梅回过神来,两旁的人群已经混合,尾随车子拥进广场。 
  见梅进了广场,见场子上全是人。后面还宽松些,靠近高台的地方,人粘着人,差不多挤成了疙瘩。这时犯人被押上台子一字排开,大会开始了。台下一大片说话声刹住,台上喇叭声响起。 
  见梅吸一口气,捧紧酒瓶向人堆里扎去。起先还好,越往前挤,就越难进展。她个子那么小,但可以过去的缝隙更小。没有多久,她就觉得自己的力气不够用。她停在那里,像陷在一个坑里,四周竖着的全是脑袋。她使劲伸直脖子,也看不见前方的台子,只有耳朵能听见嗡嗡嗡的喇叭声。在嗡嗡声中,她突然听到父亲的名字,接着听到一长串生硬的法律词语。这些词语说着一个与她有关的案件。见梅心里一阵难过,难过使她身上长出力气。她护着酒瓶,猫了腰拼命往前拱。她钻过一条人缝,又钻过一条人缝。在那一刻,她恍惚觉得自己在钻一条隧洞,隧洞又长又暗,空气不能畅快。 
  不知钻了多久,见梅忽地瞧见隧洞出口的亮点。她抬起头,没看见自己脸上爬着的道道汗水,但看见了自己已站在一大堆人的前边。她的跟前,是一排叉腿站立的警察。 
  见梅捅了捅前面的警察,说:“能不能让我过去?”那警察扭一下头说:“不许乱动!”见梅说:“我要过去。”警察说:“严肃点儿!”见梅说:“我要见我爸。”警察说:“你爸是谁?”见梅把目光往台上走一遍,在一张脸上停住。这张脸变得又白又瘦,且配着光头,简直不是父亲的脸。见梅声音一颤说:“那就是我爸。”警察说:“你是说那个杀人犯?”见梅说:“他是我爸。”警察说:“他是你爸又怎么样?你想干吗?”见梅把包着酒瓶的报纸剥开,说:“我想给我爸一瓶酒。他爱喝酒,他已经好多天没喝酒了。”见梅说:“我知道我爸心里很苦,喝了酒就会好一些,待会儿去刑场也不害怕了。”见梅说:“我很久没见到我爸了,我不知道他的脸变得这样苍白。让他喝些酒,他的脸会红起来的。”见梅说:“……” 
  见梅还想说下去,喇叭里声音忽然收住,大会结束了。人群轰地松开,前面一排警察绷紧了身子。见梅正要挤过去,被刚才那警察一把拽住衣领,拎回身后。她定定神,台上的犯人不见了,他们重新被押上卡车。警笛响起来,车队徐徐开动。 
  车子一动,警察撤了警戒。见梅奔过去,随在车队后面。差不多同时,一拨大大小小的男孩与她跑在了一起。车子起先走得慢,渐渐挤开人群,驶到街上,便快了起来。见梅捧着酒瓶,跟着车子跑过十字街口,跑过百货商场,跑过西门石桥。街道两旁的路人都抬了头去看卡车上的犯人,看过犯人又看卡车后面的追随者。追随者包括骑摩托车的中年人,骑自行车的小伙子,边跑边喷着粗气的孩子们。孩子们中有一女孩,奇怪地捧着一只酒瓶,样子不屈不挠。街旁的人禁不住乐了。 
  过了西门石桥,见梅已经落后。再跑过大榕树,跑过红龙殿,车队的影子也不见了。好在一路上撒着零星的孩子,不至迷了方向。不知过去多久,见梅终于跑到一个叫沙岗的地方。她看见卡车们卧在山脚下。 
  见梅不等歇脚的念头钻出来,便已沿着石阶小路往上爬。爬一会儿,遇到一个亭子,她没有犹豫,快步走了过去。又爬一会儿,遇到一条溪水,她犹豫一下,咂咂嘴,也快步走了过去。汗珠贴满她的全身,也粘住了她的眼睛。她用手指勾一下眼睛,甩出几颗汗瓣。这时她看见上方山坡上竖着许多人,脑袋冲着一个方位,声音却是静的。 
  静的山坡上有声响冒起,那是枪的声音。枪声“砰”地响一下,又“砰砰”响了两下。见梅没撑住身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她的脑子像是突然被扔进冰箱,凝住了。恍惚间,一股由人群、担架、声音汇成的杂流从她身旁淌过去。她听见了一些说话声。他们说:“真准呀,一枪一个,每枪都跑进了心脏里。”他们说:“不一定是心脏,心脏还要派上用场呢。你没看见那些等着的医生吗?”他们说:“人死了,心脏还活着,这挺好的。” 
  见梅挣一下身子,醒过神来。她继续往上爬。她很快爬到山坡上,而且看见了那块行刑的小平地。平地上还站着几个意犹未尽的人,对着脚下指指点点。见梅走过去,在平地的中间跪下。她知道身旁的几双眼睛看着自己,但她不理他们。她打开酒瓶盖子,在眼前撒了一个来回。她以为撒完了,翻过瓶子,还残留着一小截。她想了想,决定陪着父亲喝一点儿,就举起酒瓶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 
  这是她第一次喝酒。她感到一股热气在身上蹿来蹿去,同时感到脑袋舒服了一些。接着,她听到身旁有人说话了。他们说:“这是谁呀?是那个让她爸挨了一枪的女儿吗?看样子她悔了呢。”他们说:“其实她不用悔。她废了一条命,没准儿又救了一条命呢。”他们说:“这话她听不懂。她没看见她爸被医生拉走,现在正推进解剖室,划开肚子,卸下一样东西,又卸下一样东西……” 
  见梅找到胖子警察刘国梁,说:“你们把我爸怎么啦?”胖子警察刘国梁说:“他死了。”见梅说:“我是问他死了以后你们把他怎么啦?”胖子警察刘国梁说:“人死了还能怎么样?人死了什么都没有了。”见梅说:“不对,人死了还有心脏、肝肾、眼角膜……”刘国梁说:“你是说这个。这个我不知道,法院的人才知道。”见梅说:“你要帮我打听。”刘国梁说:“你想干什么?”见梅说:“我不想干什么,我就想知道我爸的东西到了谁的身上。”   过了两天,见梅再去找刘国梁。刘国梁说:“我想了,这事我不能去打听。”见梅说:“你一定要去打听!是你抓走了我爸,是你把我爸送到了法院,是你……”刘国梁说:“你怎么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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