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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一年签一次婚约-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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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孝敬老人。平素舍不得穿,出门办事才从箱中取出,衣袖上的叠痕清晰可
辨。

    大夫问病人体重,老头儿含含糊糊说了一个数,老太太悄悄瞪他一眼,用手
指在桌上划出另一个数。大夫没看懂,老头儿又说,仍没说对,老太太就有点急,
张嘴去讲,不料声带振动不起来,喉咙里嘶嘶的,像喘气声。

    大夫让老头儿给老太太倒杯水,老头儿没弄好,洒了一些,老太太又瞪他一
眼。老太太长得太温和,太“面”,怎么瞪人都不像是生气,倒像是担忧。这个
家看来由老太太当领导,老太太拿事儿。老头儿䞍现成的,䞍惯了,冷丁遇事,
笨笨磕磕,总也做不到位。

    诊断完了,开药。大夫说一个疗程三个月,一个月五百块钱。

    老两口沉默,对视。

    老太太竖起食指,老头儿会意,用请示的口吻对大夫说,先抓一个月的,行
不?吃完了再抓。

    大夫同意,并叮嘱有关事项,服药期间,不能吃发物,发物就是鱼虾、海参
……

    老头儿说,要不也不吃海参,鱼也不咋吃,顶多三十下晚吃一顿,年年有余。
三十不吃虾,怕年年抓瞎。

    老头儿和大夫说话时,老太太独自走到墙角,半坐在诊床上,把制服撩起,
解裤带。

    大夫扭头说,别脱,小心感冒,病我都清楚了,不用检查。

    老太太不听,继续解裤带。摸摸索索一阵,掏出一个小包,打开,里三层外
三层,露出一卷百元大钞。铺展开来,点一点,共六张,拈出一张收好,其余交
给老头儿,老头儿交给大夫,大夫放到桌上,桌上有一盆达木兰,光有叶,没有
花。

    拿完药,老俩口告辞。

    大夫起身相送。

    开新款红旗的年轻人也站起来。

    老头儿问他,你也是投奔这儿来的?

    小伙儿点头。

    老太太抱着药,慢慢走,冲小伙儿也点点头,微笑。

    小伙儿怔怔地看着老太太,忽然大声说,你老放心,好好养病,一定能好。

    想一想,接茬说,这个药挺灵的,我妈也吃这个药。

    老太太又一笑,嘴里嘶嘶作响,纱巾两旁的肩章板板正正。

    小伙儿隐约听出,她在说,给你妈,带好。

    二零零零年十月三十日

    /* 16 */第一队第16节 古寨

    庚辰初冬,世纪之末,有北京游客数人西出贵阳,往黄果树观瀑。车行百十
里至安顺界,但见万山如海,白云如洋,不时有奇异女子结伴行于路旁,无一人
现代装束,皆宽袍大袖,锦带素巾,古风盎然。北京人经多识广,敢做判断,遂
说这是苗族,也有说是侗族或布依族,一时竟起了争议,引经据典,互不相让,
最后约定,谁输谁管午饭。言毕,降速,随时准备刹闸,以求结论。大路静寂,
忽不见奇女子,惟山麓星星点点,有五彩人影闪现。鬼使神差驶入岔道,越阡陌,
穿树丛,寻一老妇发问:你们是哪个少数民族?

    老妇答:我们是多数民族。

    游客纳闷:哪个多数民族?

    老妇似有微嗔:还有哪个?汉族嘛。

    游客恍然:你们一定是下放来的。

    老妇首肯,我们六百年前就下放了。

    老妇举止庄重,不似乖戾之人,游客巨惊!细问,始知此间人民的祖先乃军
旅出身,原驻南京,被明太祖朱元璋调北征南,屯垦戍边,世代居于黔地而不返。

    京中人好奇心大动,循老妇所指,绕山渡河,进一村寨,看看多数民族神秘
一支的生息环境。寨子仅一二百户人家,建筑浑然一体,像村民服饰般古朴。石
屋石楼参差错落,石阶石巷曲折幽深。易守难攻的布局和虎视眈眈的射孔,令人
遥想戎马倥偬岁月。小桥流水和浣衣村姑,无言叙说江南老家习俗。游客感叹,
我们那个兵团啊,那个知青,太嫩。看人家,扎根边疆六百年,皇帝换了几十个,
根还扎着,硬是扎成了活化石。某某古墓出土的衣裳,跟这里老乡穿的一个样。

    登古城堡了望,又生见解,难怪老传统能保鲜,这铁桶一般的大山,就是罐
头盒子呀。换成一马平川的通衢要道,八面来风一吹,怕是早串味了。

    踏石板路闲逛,读家家对联,赞悠悠文化,其中一付备受称颂:心作良田百
年耕之不尽,善为至宝一生用之有余。石门虚掩,犹豫,窥探。天井神气,堂屋
潇洒,稻谷堆于地,腊肉悬于梁,天地君亲师的牌位供桌上。主人不在,留乌黑
小猫一只,玩也随它,吃也随它。

    街角石墙凹凸斑驳,另有一排白粉大字,写的却是时下官话,狠抓一个什么,
落实一个什么。游客笑,明朝老乡也离不开标语口号。又见苍石屋顶,突起卫星
天线大锅,仿佛古鼎插上塑料花。皱眉:这么好的遗产,可别三弄两弄,走了样。
反对者说,人人有权看电视,过现代生活。调和者说,人搬走,房子原样保存。
怀疑者说,软件没了,留一个空壳有啥用,当武打片背景?再说故土难离,谁忍
心下迁移令?一时又起争执,高一声低一声出寨。

    寨口正筑新屋,明面贴满粗俗瓷砖,如京郊津门习见的店铺门脸,疑是经商
归来的富户,想露一手给大家看。左近一少年,黄发耀眼,怡然自乐,却不是天
生黄发,是仿效歌星,用药液染就。

    回程,遇轿车长龙,逶迤奔古寨而去,烟尘滚滚,不辨何人乘于其中。

    二零零零年十二月一日

    /* 17 */第一队第17节 躲年

    去年春节前夕,我随国内一个旅游团去埃及。旅游团五十多名成员,有骄傲
之人,忧郁之人,天真之人,狡猾之人,俨然一个小社会了。小社会游走他乡,
连听带看,满脑子新鲜事,自然有无穷话题,但经常谈起的却是故国春节,而且
语多抱怨——

    有什么呀?不就是吃喝拜年放鞭炮嘛。吃喝没劲,鱼啊肉啊,啤的白的,过
不过年都一样。还不如恢复票证呢。放鞭炮污染。缝六针的大口子。中国人报喜
不报忧的毛病都是拜年拜出来的。七大姑八大姨的孩子呼呼往上冲,分浮财似的。
现在这伙新新人类智商忒高,你给他压岁钱他不道谢,他先对着光看,看见暗藏
的伟人头了,这才咕咚给你磕个头。应该给国家打报告,把春节取消算了,省得
电视台那帮小子总挨骂。应酬太多。都是爷,得罪不起。价码越抬越高。拎个果
匣子看老丈母娘的年代一去不复返了……

    抱怨完了又庆幸,这回好了,总算躲出来了。眼不见,心不烦。过去杨白劳
躲地主,现在我们躲春节。春节啊春节,白白了您哪,您再有能耐,还能追到埃
及来?

    埃及的确是躲年的好地方,金字塔光溜溜的,狮身人面像静悄悄的,一点
“年气”看不出来。躲年的中国人无牵无挂,悠哉游哉。有时一高兴,还踩着异
邦鼓点跳舞,或者穿了阿拉伯袍子,跟当地老乡手挽手,照一张水乳交融、乐不
思蜀的纪念像。

    但是,随着年关的临近,好像有谁在远方遥控,全团男女老少的情绪逐渐起
了变化。

    农历除夕清晨,有人闷闷不乐,认为早餐难吃。

    除夕上午,参观萨拉丁古堡和阿里清真寺。在这两个天下闻名的历史胜地,
中国人步履匆匆,一走一过,显得有些焦躁,有些心不在焉。

    参观完了,旅游大巴徐徐往回返。

    开罗城里楼是楼,树是树,一切如往日般正常。忽然,车上有人大喝:“停
车!”

    大胡子司机一怔,赶紧刹闸。

    全体中国人蜂拥而下,三步并作两步,钻进一座建筑物。

    街上熙来攘往的埃及人全愣了。黑衣巡警见状,迅速围拢过来。

    建筑物是电信局,算是要害部门,但中国人没干别的,只是争先恐后掏腰包,
买一张薄薄的电话卡。大厅里,一长排电话间随即爆满。手脚慢些的,又涌到门
外。门外有十多个电话亭,转眼功夫被中国人统统抢占下来。没手机的抢电话,
有手机的也抢,因为手机不好使,通讯卫星管不着这一段。

    埃及警民越发迷惑不解,这是怎么了?没听说世界上有什么大事啊?

    谁说没有大事?你们这边才是中午,我们那边已经到了晚上,不是一般的晚
上,是除夕夜!阖家团聚的时候。十几亿口子人一起吃年夜饭,不是世界大事是
什么?

    线路纷纷接通,喂喂声四起,拜年,祝福,询问做了什么饭菜,放没放鞭炮,
包没包饺子,煤气足不足,天冷不冷,她给我打电话没有?电视晚会快开始了吧?
谁当主持人?外婆身体不好,不一定看完。我爹少喝酒,多吃菜。囡囡别淘气,
给你买好东西了。这边不行,什么呀,连个春联都看不见……电磁波载着大家的
话语噌噌往中国飞,没有一句是要紧话,也没有一句不是要紧话。

    那一刻,焦躁之人安稳了,狡猾之人诚恳了,忧郁之人欢乐了,欢乐之人更
欢乐。全体躲年者喊叫着,喃喃着,一起向“年”迎上去。天特别蓝,太阳特别
亮,老天爷——分工负责中国的那个老天爷,他老人家一定在往埃及这边看。

    二零零一年一月十五日

    /* 18 */第一队第18节 国肉

    中国是个重视国家级称号的地方,中国有国画、国酒、国术、国语、国脚甚
至国骂。奇怪的是,作为一个爱吃肉的民族,千百年来,中国却没有自己的国肉,
这不能不是一个疏忽。其实是有的,它就像一个做完好事往暗处一躲、嘿嘿傻笑
的家伙,只差被人拽出来披红挂绿,上光荣榜了。怎么样,朋友,我们一起把它
拽出来吧。

    拽哪个呢?频频露脸、日渐时髦的煎牛排?你能不能一声令下,让十几亿口
子人都改名叫了约翰、杰克、玛丽亚?让大江南北嚓嚓响起一片刀叉声?你不能,
那好,煎牛排也不能评为国肉。美国总统说情也不评。

    美国总统不是死心眼,他未必偏向牛排,若让他客串评委,他倒有可能投咕
噜肉(古老肉?年轻肉?)一票。美国的中餐馆没有不卖咕噜肉的,因为老外爱
吃,但华人怕他们咕噜不明白,就另起了一个直白名字叫甜酸肉,金黄的肉段上
浇一层可疑的红汁,吃得洋老饕大快朵颐,刻骨铭心。他们有所不知,这仅仅是
一道美国版的改良菜,在吾们心中份量不是很重的。

    那么,霉菜扣肉够格吗?还有蒜泥白肉、酸菜川肉、水煮肉、粉蒸肉、腊肉、
酱肉、熏肉、肴肉……到底谁有资格当国肉?请允许我借用庄严的评委体套话指
出:作为参评者、候选者、被提名者,这些肉都具有一定的代表性、民族性、重
要性。不过,令人惋惜的是,这些肉的全局性,历史性、经典性还是有那么一些
欠缺。

    说完以上话语,我改用一种委婉而诚恳的口吻宣布说,我心目中的国肉是—
—红烧肉。

    我看到无数人在含笑点头,且双唇紧闭,似乎担心某种液体外溢。另一些人
则面有妒色,懊悔不已,觉得这么重大的发现竟让刘齐那小子抢先说了出来——
老实讲,我们内心早就转过类似念头了。

    还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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