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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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吴迪笑着点头。
“你们去哪儿?”
“前面拐弯那个礼堂。”
“什么电影”方方不回头地问。
“不是电影?”吴迪说,“是‘五四青年读书演讲会’。”
“那是什么玩艺儿?”
“大概是她们学生搞的什么时髦东西。”方方撇撇嘴。
“你们是学文科的吧?”
“你怎么知道?”吴迪快活好奇地问。
“很简单,丑姑娘才去学理工。”
“诬蔑。”吴迪嗤嗤笑个不停,挺欣赏我的恭维,“我们是学英语的。”
“你们是干吗的,司机?”有着一双冷冷的大眼睛的陈伟玲问。
“我告诉过吴迪,劳改释放犯。”
吴迪笑,陈伟玲皱眉头,不屑地把脸扭向车窗外。看得出来,她不信我的话,认为我们至多是无所事事的花花公子,所以不屑一顾。
“他跟我说,”吴迪看着我笑着对陈伟玲说:“他和一百多个女的睡过觉。”陈伟玲几乎是轻蔑地瞧我一眼。我知道她对我不会有好印象了,她和吴迪不是一路子人。不过我不在乎,我对她也不感兴趣。汽车停在那个礼堂前,很多男女学生仨一群、俩一伙地聚在门前台阶上说话,走来走去。我叫吴迪凑过头来,咬着耳朵小声说:“明天下午四点我在人民英雄纪念碑下等你好吗?”她光笑不置可否。方方试图跟陈伟玲聊聊,被她噎得直背气。”
“你怕你朋友吃醋是吗?”
“他不管我和别人来往,他很开通。”
“那怕什么?”
“嗯,你也去听演讲会吧,散了会我再告你去不去。”
“我才不听这裤裆里拉胡琴的扯蛋呢,听他们的还不如听我的。”
“你要不听,我就不去!”
“你说去吗?”我问方方。
“去就去吧。”方方无所谓地说,“反正也没事,哪儿呆着不一样?”
“好,我们去。”我跟吴迪说,“你也得来。”
“到时候再说。”她笑着推开车门下去。
陈伟玲问她,“他叫你去哪儿?”
“没叫我去哪儿,叫我找他们玩去。”
“你去呀”陈伟玲严肃起来。
“我没说要去。”吴迪含糊其辞。
我和方方下了车,跟在吴迪和陈伟玲后面走进礼堂。她们俩碰见同学站住说话,我们俩先进去在边上找了两个座。一会儿,吴迪和陈伟玲走过来,我把旁边空座上的两个书包扔开,帮同学占座的一个女孩嘟嘟囔囔冲我们翻白眼。吴迪一坐下就给我们打预防针,说演讲如何如何好,如何有教育意义,能打动人的心灵,百听不厌。 演讲会一开始,第一个女工一上台,我和方方就笑起来。演讲者工农兵学商都有,全部语调铿锵,手势丰富。也不乏声嘶力竭,青筋毕露者。内容嘛,也无非是教育青年人如何读书,如何爱国,是一些尽人皆知、各种通俗历史小册子都有的先哲故事,念几首“吼”派的诗,整个一个师傅教出的徒弟。等到一个潇洒的男大学生讲到青年人应该如何培育浇灌“爱情之花”时,我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已明显异于听众不时发出的会意的笑声。陈伟玲生气地瞪我,吴迪则开始用指甲悄悄却十分使劲地掐我。
“你们注意点。”陈伟玲不客气地说我我“自己没受过什么教育,就该好好听。”
“实话跟你说,”我也故意使人难堪地大声说,“我受这种教育的时候,你还是液体呢。”
陈伟玲气得满脸通红。吴迪又羞又不知怎么办好,为了回避四处投来的目光,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全神贯注地盯着台上演讲的人。
“瞧你那操行!”方方也辱骂陈伟玲:“还他妈受教育呢,胶鞋脑袋,长得跟教育似的。”
“走走,咱走。”我推方方:“甭跟她废话,挤兑起咱们来了。”
我跟方方走到休息室,点上烟,抽了两口,又嘻嘻笑起来。“嘿。”方方捅我,我一转身,见吴迪走进休息室,看到我们,怯怯地、红着脸走过来。
“你们生气了吧?”
“没有,这点事我们哪会生气,没生。”
“你那个同学太不客气了。”方方说。
“她被你们骂哭了。”吴迪看看我们说,“正在座位上哭呢。”
“你替我们跟她道个歉吧。”我说,“我们可不是成心想得罪她。她是你的好朋友吗?”
“还可以,同学呗,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朋友。”
“吴迪。”
“嗳。”吴迪倏地转过身。那个演讲的男大学生笑着向我们走来。
“这是我朋友。”吴迪轻声给我们介绍说,看到我们眼中的笑意,脸绯红了。
“你们是吴迪的朋友?”那个小伙子热情地说,“演讲得不好,让你们笑话了。”
“哪里哪里,挺好挺好。”我客气地说。
“比前几个好。”连方方也有些过意不去。
“应付差使,准备得也不充分。”小伙子挺实在。
“韩劲。”很多人拥进休息室,一群男学生叫吴迪的男朋友。
“你们聊吧。”这个叫韩劲的小伙子匆匆走开。
“你朋友不错。”我欣赏地看着走到另一边去的小伙子。
“我知道,你们看不起他。”吴迪一脸沮丧,一脸委屈。
“哪儿的话,”我由衷地说,“我们胡说你别认真。我们敢看不起谁呀?劳动人民,粗鄙不堪。”
“得了吧,这会儿又踩乎起自己了。”吴迪斜了我一眼,嗔道。
“史老师。”吴迪和一个走过我们身边的三十多岁的男人打招呼。
“噢,吴迪。”那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停住脚,笑着跟吴迪说话,看邮我和方方,不笑了。
“史老师。”方方嘲讽地叫他。
史义德不自然地笑:“你好,张明、方方。”同我们握手。
“当老师了,人模狗样的。”我跟史义德开玩笑,“到底成了专职团干部,有志者,事竟成。”
我对愣愣地站在那儿、摸不着头脑的吴迪说:“我们是同学,都没念到毕业。他加强到校团委去了,我们哥儿俩是勒令退学。”
上篇(二)三、我差点窒息过去
三
我坐在人民英雄纪念碑的长长石阶上等吴迪。我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来,爱来不来,反正今儿天气不错,暖风熏熏。天安门广场上很多老人和孩子在放风筝。蓝天上,凤凰伫立,老鹰翱翔,沙燕翩翩。最惹人注目的是一个老者放的数十米长的五彩大娱蚣,悠然起伏,飘飘欲仙,引得广场上的中外游客个个翘首望天,拍手喝彩。西边人民大会堂前,国务院总理正在主持一个大国元首的欢迎仪式。礼炮声中,军装笔挺的军乐队手执金光闪闪的管号吹奏着两国国歌,两位国家首脑在侍从的陪伴下踏着红地毯检阅三军仪仗队。
我看看手表,已经四点多了,站起身,走上纪念碑基座俯瞰广场。远远地,一个穿米色真丝绣花衬衫、蓝地白花蜡染土布短裙的女孩穿过人丛,急急跑来。她一直跑到纪念碑前花坛才站住,东张西望找人,目光扫过我也没停下。我也不叫她,耐心地看着她低头拨着腕上的手表,一步步慢慢走上纪念碑基座,走到我面前——猝然停下,才笑着开口: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看得见看不见我——我就那么不显眼?”
她光笑,瞅着我不说话。
“你晚到了十分钟。”
“没有!”她抬起自己纤细的手腕让我看她的表。
“别赖了。”我戳穿她,“我看着你拨的表针。”
她不好意思地嘻嘻笑。三军仪仗队执枪走分列式,两位国家首脑庄严地站在检阅台上。
“我以为你不一定来呢。”
“为什么?”
“我想史义德和陈伟玲一定不会饶我。”
她笑,看我一眼:“史义德倒没说你什么坏话。他说尽管你们当年关系并不融洽,可他一直认为你是个极聪明的人,就是有点自暴自弃。”
“陈伟玲呢?”
她无声地笑,不说话。
“说嘛。”
“不好听。”
“没关系,我还怕人骂吗?”
“她说你们是流氓、无赖、社会渣滓。你们也确实把她骂得太狠了。”
“叫没叫你别再理我们?”
“叫了。”
“那你还来。”
“噢,谁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呀!”
“成,不易。”
“那是。”
人民大会堂前的欢迎仪式已经结束,官员们和外宾乘着黑色豪华轿车,在摩托警察的开道下,鱼贯驶出。围观的人群慢慢散开。我和吴迪沿着前门东大街向崇文门方向走去。一开始还彼此保持一段距离,后来路上人多车多,不是被人流忽然隔开就是碰碰撞撞,她也就自然而然地挽上了我。我今天晚上没行动,可以和她消磨一晚上,说实话,我今晚唯一的目的就是勾搭上她。昨天下午我和方方听完演讲出来,在车里我就对方方说:
“那臭丫挺的简直不是女人,镶嵌体。”
“你说哪个,陈伟玲?”
“就是她。我看吴迪还不错,你说呢?”
“你和她约了一道?”
“耶斯。”
“有戏,老外一定着迷。”
“挺可爱的啊。就是太单纯,叫人不忍下手。”
“别恶心我了,就跟你第一次干这种事似的。”方方把车开得飞快,急促地转弯。
“一看就是从高中直接念大学的傻孩子。”我抽着烟评论说,“什么都新鲜,什么都想试试,往人家枪口上撞的年龄——你那套房子的钥匙给我。”
“我可事先警告你,我是个危险的、怀有不可告人目的的朋友。”
我们在一家很清静的餐厅吃饭,服务员上完菜就远远地退到一旁。我知道,同一个蔑视世俗看法、喜欢自己有独立见解的女孩子谈话,最好把自己说成一个坏蛋,这会使她觉得有趣甚至更抱好感。就如同拼命形容一个人如何丑,不堪入目——实际并不那么丑。她会细心地去找优点,而不是处处挑剔,去观察你的缺点。
“我贪财、好色、道德沦丧,每天晚上化装成警察去敲诈港商和外国人,是个漏网的刑事犯罪分子,你要报告警察可以立一大功。”
“我早看出来了。我就是便衣警察,来侦查你的。”
“你手提包里一定有个录音机了。”
“有。”
“那个人是不是你的同事?”我指一个垂手肃立、看着别处的服务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