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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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啦。”我沮丧地说,“就是希望你慎重点。”
“怎么没啦?应该还有呀。”她尖刻地说,“干吗不把你这么醋劲大发的原因讲出来,酝酿了一天的勇气又烟消云散了?”
“对。”我说,“是那么回事,我喜欢上你了。噢,不用羞羞答答了,爱上你了,不是相声。”
“我信了,还不成?!”胡亦鄙夷地瞧着我,“爱上我了,哼,我也必须爱你吗?”
“当然不。”
“好,那我告诉你,你多情了。我不爱你,压根也没想过要爱你。”
“……”
“要是我过去不检点,哪句话哪件事让你误会了,算我不好,向你道歉。这几天你照顾了我。我谢谢你,以后咱们各玩各的吧。”
她转身要走,我挡住了她,低三下四地说:“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她厌烦地吁了口气,“你还要我怎样?你帮了我忙,我谢了你,还不够?我还要和那两个——你说的——骗子游泳去呢。瞧,就是我真乐意和你结婚,你也受不了呀。”
“不,我不是道学先生。我可以做得比那两个小子都豁达。要是你仅仅因为这一点。”
“你都听什么了!”胡亦恼羞成怒,爆发了,“我不会跟你结婚。我不是不跟你结婚,我跟谁都不结婚,我根本还没考虑过结婚呢。”
“……”
“其实,你也是鬼迷心窍,你跟我结婚有什么好。”她口气和缓些,“要说结婚,你还是找个像过去那个‘非常非常’爱你的姑娘,一定会对你好一辈子的。我可就说不准了,即便现在喜欢你……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躲开,我出去。”她气了,像呵斥一条狗。
“你不能这样对待我。”我说。血涌上脸,青筋毕露,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我怎么对待你了?”她也气愤地尖叫,“你这人怎么这样无礼。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一块玩了几天,我又没花过你一分钱,从始至终就是旅伴关系。别说没有什么,就是真有过什么,我想走你也管不着!
难道你碰到对你热情一点的女孩子,就都以为她们一门心思要嫁你?”
胡亦推开我走了,我屈辱地低下头。那天晚上,他们一夜没回来。电视播音员预告,今年第五号台风今天夜里到达这一带海面。
第二天早晨,天气阴晦,斜风阵阵,海水变得黑黄混浊。浪潮一道跟着一道,紧紧衔接,刚掀起锋面,就在顶尖翻花卷浪,咆哮着滚滚而来,迅猛有力地冲刷上岸。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重重叠叠,白浪滔天,形成宽阔、蔚为壮观的浪阵。岸边的游泳者,下海游出几米,即被连续跃起的海浪灭顶,无影无踪,接着,随着冲上来的厚厚潮水的退回,狼狈地出现在沙滩上。纵观全海滩密密麻麻的游泳者,竟无一人能冲过浪阵。
我走下沙滩,水刚齐腰,即受到浪头猛烈撞击,水浪把我打得颓然倾倒。我匍伏在水中,见一个浪头刚刚掀起便一头钻了进去,水流呼呼从我身体两侧泻过,我顶住了强大的冲力,在浪头背后露出。长长拱起的波浪向岸上飞快扫去,留下一条狭窄深凹的浪谷。我刚游出谷底,第二线浪峰推了过来,我竭力往上起,未至涌尖已陷入沸腾、爆碎的白浪中。接着,像是有人猛推我胸部一下,我仰面朝天倒栽在水中,水流从我胸腹部沉重地驰过,裹着不断翻着跟头的我飞跑。水退滑下去,我躺在泛着水沫的沙滩上,七窍进水。我再次冲进海里,再次被无情的海浪掷回岸上。第三次我学聪明了点,斜刺顺着涌势游,不等浪头掀花破裂,刚呈形便越过峰顶,连闯几道浪涛,进入浪阵中心。这时我可以看到海面上远远涌来的一道道波浪,如何愈滚愈大,像一个慢慢爬起身的巨人,忽然站起来,顶天立地遮天蔽日。缓缓弯下腰,伸出无数只手爪攫住我,不顾我的挣扎,将我按在水里揉成一团,像子弹似的装进枪膛,向岸上射去。我陀螺般急剧旋转着,风驰电掣地飞行着,耳内只闻水吟龙啸,良久,几乎窒息了,一头扎在滩上。我精疲力竭地爬起来,周身像被人揍过一样疼痛,张望着扬威肆虐的海,望着站在浅水里嬉笑,浪一来便往回跑,享受着随波逐流乐趣的男男女女。
乌云在海平线堆积、飘移、蔓延过来,苍白的天空像是洇了墨水的纸,迅速变暗、变黑,沙滩上像黄昏一样。一滴沉重的雨点打在我肩上,我仰起脸,又有数滴雨点先后落下。游泳的人们开始散开,奔跑。雨点连成线,密集地下成白茫茫一片,海滩很快空旷了。我抱起湿淋淋的衣服,走了两步,看到了胡亦。她独自坐在沙滩上,头发、衣服都湿透了,贴在身上。脸上雨水在流淌,我不知道她是否在哭。
“他们把你怎么啦?”
“……”
“你说话呀,他们把你怎么啦?”
“昨天我对你真不应该,你别生我的气。我这人就是这点不好,对人刻薄,说翻脸就翻脸,非得叫人也这么来一下,才知道不好。”
“他们把你怎么啦?”
“别问了。”呜咽地说,“我不会告诉你的。”
“…………”
“你说话呀,他们把你怎么啦?”
风大了,雨幕抖动着,愈来愈密,愈来愈有力,已成倾盆大雨。我被雨浇得张不开口,睁不开眼。海潮一波波涌近,涛声雷鸣交响。
下篇(三)七、还新鲜着的窝头味
七
暴雨下了一天,晚上也没停,水龙头流出的水含了大量泥砂,岛上还断断续续停电。我没出屋,看着忽灭忽亮的电视。据新闻报道,台风已在与岛遥对的大陆沿海登陆,强劲地横扫了十几个县,造成了严重破坏。
我没看见胡亦,不知她在不在自已房间。那两个男人领着两个姑娘进了他们房间,开始还能听见隔壁唧唧哝哝的说话声和哧哧笑声,后来就没动静了。窗外的雨一会儿急一会儿慢,无声的闪电不时照亮夜空、庭院。
夜里,我忽然惊醒,隔壁房间有人在激烈地争吵,接着,争吵声夏然而止。须臾,我的房间灯一下亮了,胡亦满脸狂怒地闯进来。
“喂,你想要我吗?”
“干吗?”我从床上跳下来。
“别问,想要就给你!”
她走上来要搂我,我一把将她拨拉开。
“嗬,还有点不好意思。”她嘴里喷出强烈的酒气,“你真是个清白的好人儿,一个痴情单恋的小男孩,命运总是对你这种好人不公正。该得到的得不到,不该得到的全揽。今天,我他妈就要铲除这人间不平。”她大喊。
我走开把门、窗关严,使她的声音传不出去,然后两臂架在胸前看着她。她头晕站不住,倒在了床上,安静了一会儿,睁开眼,见我还站在一旁,便骂开了:
“你他妈怎么不动呀,吃货,还得我喂你?不是嫌我对你不好吗,这回我对你好了,怎么又怵了?噢,不会干,真是白活了。不复杂,这就象吃饭一样,不用学。”
我点起一支烟,仰头吐烟圈,心像一把被戴着铜指套的手揉拨的琵琶,弹着一支老歌。
“你难过了。不是你想象的那个可爱、纯洁的故事,不是你想象的那个可爱、纯洁的人,你像中学生一样浪漫,我告诉你,本来无一物。”“不要意气用事,你这样报复不了谁,只会毁了自己……”眼泪从我干涸多年的眼眶沉重地流下来,像一个终于破了头的疖肿,流出来的是脓血。我只希望流得彻底、干净,只希望粉生生的肉芽赶快长满填平这个使我痛苦、不能正常生活的凹洞。重新恢复健康肌肤所具有的一切光泽、触感;重新恢复整个肌体的卫生;不受妨碍的功能。我声色俱厉地说:
“不要再提我的情感,不要妄加揣度,不要亵渎它,否则我不客气。”
“你别对我厉害,别对我这么厉害。”胡亦叫着,也哭起来。接着打起逆嗝,跑进卫生间,开始呕吐,吐一阵哭一阵。我给她捶背,倒水漱口,擦脸。她闭着眼睛嘤嘤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完了。”她说。
“想开点,现在刻骨铭心的惨痛,过个几十年再回头看看,你就会觉得无足轻重。”
“你说得倒轻巧。”
“那怎么办呢?”我问她,“哭死?灌硫酸浇一壶?”
她停止了啜泣,垂着头,愧悔难当。
“不用我再讲大道理了吧?”
她摇摇头。
“那就这样吧,别悲天悯人,自叹命薄了。你还年轻,依旧漂亮。”
“真的吗?”她抬头看我。
我点点头,对她笑笑:“你照照镜子。”
她掉脸看壁上的大穿衣镜,立刻恢复理智,本能地擦去脸上的泪痕,把凌乱的鬓发捋平。
“明天就走。”我也出现在镜里,“我去给你买票,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你跟我一起走吗?”
“不,我还要住两天。”
“我想给你留个地址。”她犹豫地问,“你要吗?”
“好。”我找支笔,让她写在纸条上。
“我……”她写好条子,表情复杂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好啦,”我说,“别说内疚的话了,也别假装爱我。回去睡觉吧。”
我送她出了门,她情不自禁地瞟了眼隔壁那扇紧闭的门,眼睛登时又黯淡了。我推她转过身:
“不许再想这件事,高兴点。”
“高兴不起来。”
“想想别的事,过去的那些高兴事,没有一件吗?”
“有的。”她勉强笑了一下,进了她的房间。
我看她关好门,走回房间,点起了支烟,把她留的那张纸条烧了。
第二天,我到码头买船票。由于台风延误了几班船期,码头上人山人海。票房挂出了牌子,这两天的船票已全部售光。我耐心地在人群外等候,没多一会儿,那两个人果然满头大汗地挤出了人群,手里拿着两张船票。我迎上去,脸上露出笑容。
“噢,哥儿们,买着票了。”
两个人抬头见是我,脸上立刻流露出戒意,佯笑着说:“你也来买票?”
“没买到。我看你们哪班船。”
他们犹豫着不愿把票给我看。我伸手拿了过来,翻来覆去看了看,还给他们。
“我们也坐这班船走,咱们一路。”
“你不是没买着票吗?”戴眼镜的问,把票装进衣兜。
“上船补呗。我刚在码头和警察套了个瓷,船上见啊。”我转身要走。
“哎,”年轻的那个叫住了我,“你们急着赶回去有要紧事吗?”
“我倒不急,胡亦特急。本来说再住两天,她突然变卦非要回去,也不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