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杰杂文集-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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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毫州城市人均月收入不足三百元,是一个典型的贫困地区;而河南新密是郑州市所辖的县级市,“扶贫攻坚任务还很重,当地公安机关的办案经费也不能正常保证”。劳民伤财的“阅兵典礼”却在这两个地区发生,对于当地百姓而言,真是雪上加霜的“苛政猛于虎”。作为安徽毫州市的市委书记,李兴民已经沦为阶下囚;而此次河南新密市的这名仍未被披露姓名的书记,会有怎样的命运呢?
喜欢“阅兵”的人,皆是权力狂。军警乃是权力最为赤裸的外壳,官僚得意洋洋地检阅列队敬礼的军警,乃是向老百姓展示自己拥有权力的骄横和滥用权力的快感。他们气壮如牛地宣示:“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其潜台词却是:“人民贱如蚂蚁,人民当为我服务。”
在这样一种权力崇拜的文化氛围中,戏子们也紧跟官僚粉墨登场了。那个以扮演毛泽东而闻名的所谓“特型演员”古月,在全国各地“走穴”的时候,也时常模仿领袖的样子向密密麻麻的围观群众挥手,作趾高气扬的“检阅状”。这种“领袖附体”式的表演,亦能获得某种心理上的满足,仿佛吸食鸦片一样过瘾。难怪晚清笔记中,有“做戏如做官,做官如做戏”的记载。所谓“特型演员”的幸福,大概就是这种 “近水楼台”的幸福吧。
近年来,相声演员牛氏夫妇的言行也日渐出格。牛群受安徽某地的县委书记(此人已因腐败入狱)之邀请,出任该县副县长。他声称要利用自己的知名度,大力发展当地的养牛业,带领贫困百姓脱贫致富。就在到达该地的当天,他们庞大的车队在街道上缓缓行进,两边是万人聚集,好不热闹,比当年出来看美男子潘安的人还要多。牛群夫妇站在敞篷车中不断地对群众挥手,心潮澎湃,差点就要像伟大领袖那样喊出“人民万岁”来了。牛大哥大概算是中国最牛气的副县长,而牛大嫂大概算是中国最牛气的副县长夫人。由此可见,小人野心的膨胀是没有限度的。难怪作为同行的侯耀华兄弟也忍不住站出来,痛斥牛氏夫妇简直是患了“疯牛病”。任期未满,牛群为当地规划的养牛业早已灰飞烟灭,当地百姓又被名人戏耍了一回。
小丑阅兵,兵亦阅小丑。如一民间笑话所云:一官员阅兵,向士兵们致意说:“同志们辛苦了!”士兵们异口同声地答曰:“领导辛苦了!”官员再说: “同志们晒黑了!”话音未落,士兵们高声答曰:“领导更黑!”由此可见,作孽者的夸耀不会长久持续。狂妄者必自辱,并自取灭亡。
中国太监
紫禁城。游人如织,一双双好奇的眼睛,一张张天真的容颜,一声声惊异的叹 息。中外游客争睹琼楼玉宇、雕栏玉砌。呼风唤雨的几条巨龙似乎要从九龙壁
上飞下来,现代叶公们不停地拍照。
这是一个晴朗的夏日,北中国惯有的灿烂的阳光,熙熙攘攘中,我却一口口地 倒吸凉气,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冷——无论在巍峨雄伟的三大殿外,还是在曲 径通幽的御花园里,我不停地打着寒战。
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的房间,没有一间亮丽堂皇,光线被冷漠地隔在房间外, 只有残余的几束从小小的雕花的窗眼偷渡进去。在这几束光中,有无数的灰尘在飞 舞,如昔日的霓裳舞曲。
没有参观者会注意这个小小的、破落的房间。我却注意到了。它位于西华门附 近,官方的名字叫“净身房”,民间的名字叫“场子”。
谁也不知道,皇朝文明的“精髓”就藏在这间房子里。
关于太监的起源,中国早在殷商就有“寺人”,据专家考证,甲骨文中已有相 关的记载,历史自然比西方要悠久。
唐甄在《潜书》中这样描绘太监:“望之不似人身,相之不似人面,听之不似 人声,察之不近人情。”为什么这样说呢?唐甄解释道:他们长得臃肿,弯曲,好 似长了瘿结,鼻子里呼呼作响,如同牛和猪一样,因此不像人的身体;他们长着男 人的颊骨却不是男人,没有胡须却不是女人,虽然面如美玉却没有一点生气,因此 不像人的面容;他们的声音好像儿童一样稚细却不清脆,好像女人一样尖细却不柔 媚,你说它嘶哑但又能成声,你说它如猩叫但又能成人语,因此不像人的声音;他 们可以很爱人,也能下毒手害人,当他们怜悯你时流涕而语,而当他们憎恶你时, 则斩杀如草,因此不像人的感情。
生理的变态必然导致心理的变态,鲁迅在《坟·寡妇主义》中说:“中国历代 的宦官,那冷酷险狠,都超出常人许多倍。”在那被贾元春称为“见不得天日”的 地方,太监们肆意发泄着他们变态的性欲、权力欲、贪欲。仅以贪污而论,据明人 赵士锦在《甲申记事》中载,明末李自成进京前,偌大一个明帝国的国库存银竟不 到四千两!而魏忠贤被抄时,居然抄出白银千万两,珍宝无算,以致崇祯多次痛心 疾首地怒斥太监们:“将我祖宗积蓄贮库传国异宝金银等,明比盗窃一空。”
崇祯的“痛心疾首”既让人同情,又不让人同情。让人同情,是因为他贵为天 子,却拿太监没办法;不让人同情,是因为他自己就是太监头子,他是棵大树,太 监是在树上筑巢的鸟,倘若同情皇帝,谁来同情太监呢?
然而,君主们依然坚持太监制。既然自诩为“天子”,就得龟缩在宫廷里,跟 一般百姓保持距离——让百姓知道皇上也是吃喝拉撒睡的凡人,那还了得!迷宫一 样的宫廷内便需要“绝对安全”的奴仆,怕戴绿帽子的皇帝便与不能人事的太监 “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共同成为庞大的帝国大厦中的两块最重要的基石。
在有的皇帝那里,太监理论发展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公元十世纪,正逢五代 十国乱哄哄,南方有一个小朝廷史称南汉。那是唐末封州刺史刘岩割据一方,自称 皇帝,建都广州,称兴王府。他有一套神奇的治国理论,认为一般人都有妻儿老小, 既有妻儿老小,便有私心,便不能无私奉献自己于皇上,而太监“无鸟一身轻”, 故只有太监最无私,没有后顾之忧,必死命效力。传位到他的孙子南汉王刘伥,更 下了一纸文件,曰:凡是朝廷任用的人,不管他是进士还是状元出身,一律要阉割, 达到“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化境之态,方能当官。刘氏父子的思维方式与船山先 生截然相反,于是中国历史上蔚为壮观的太监王朝产生了。王船山反复渲染太监的 可怜可悲,这却是他的书生之见。羡慕太监的人比羡慕他这位大学问家的多着呢。
然而,太监得势的时代,民间往往相应掀起“自宫潮”,许多小康之家的儿子 也忍痛自宫,以图仕进,这确实是一条终南捷径:读书须受十年寒窗苦,自宫却是 一时痛终身富贵。据《山堂别集·中官考十》记载:“南海户净身男九百七十余 人复乞收入。”一个小村子,居然有如此之多的童男自宫。整个国家呢?天启三年, 征募宦官缺额3000人,结果应征者多达2 万人。政府竟想不到会有如此多人,一时 无措,不得不增加1500人,剩下的人,安置在京郊南苑的收容所。即使如此,收容 所也容纳不下这么多人,许多人不得不沦为乞丐和偷盗者。
下有自宫之风,上有体制的膨胀,有明一朝,太监机构的编制不断扩大,太监 们组成了“大朝廷中的小朝廷”。
人们赞美太和殿的精美绝伦,其实,太和殿与净身房相比,只是小巫见大巫, 一座纸扎的房子而已。在皇城中,净身房的地位远远比太和殿重要。对于万历这样 的皇帝来说,在位数十年,在太和殿举行的朝会不过数次而已,有没有太和殿并不 重要,没有净身房就了不得了——皇帝没有太监的服侍,就连一天的吃喝拉撒睡都 没办法维持。
所以,净身房才是紫禁城的精髓所在。紫禁城是建立在净身房之上的,正如帝 王制是建立在太监制基础上的。
阉割是一种古典之极。公元前一百多年的司马迁只不过帮李陵说了几句话,就 被皇帝将卵蛋刨了去了,英明神武的“皇上”的价值观可能跟法国思想家狄德罗所 估计的相同。狄德罗在评价法国波旁王朝时说:“在宫廷,‘狂欢的工具’从来与 政治媲美。”那么犯了政治错误的司马迁一生岂非只好以失去“狂欢的工具”,悲 苦耻辱而告终?
不然,他完成了《史记》。
中国不愧为文明古国,汉朝人将处宫刑的地方称为“蚕室。”一个诗意十足的 名字,一个丑陋的蚕变作美丽的蝴蝶的地方。阉割是文化的死敌,也是文化的一部 分,阉割侵蚀着文化、吞咽着文化、改造着文化,当阉割内化为文化的本质的时候, 文化便消除了被阉割的焦虑,而在特别的快感之中陶醉。正如黄永玉先生所说: “一部文化史几乎就是无数身体的局部或全部被刨去的行为史,是由阉割与被阉割 两种不同性质的快感写成的。”
从被阉到自宫只有一步之遥,从身体的残疾到心灵的残疾也只有一步之遥。当 “去势”成为奴隶们的义务时,那么口口声声说“连受之于父母的毛发也不应该损 伤”的圣人们只好装作没看见。装在瓶子里的太监们的“命根子”是保证皇帝的妻 妾们的贞操的“证件”;而大大小小的圣人们对“命根子”的沉默,则是保证皇帝 们的权力畅通无阻的“证件”。
太监的数量,最鼎盛时期也不过10万,在天朝大国只算沧海一粟。
然而,太监的灵魂却像乌云一样笼罩在天朝大国的每一寸土地上。帝国需要充 当“守护床铺的人”的太监,更需要一大批守护一整套纲常理论的太监。前者是显 现的太监,后者是隐形的太监,亦即“知识太监”。如果说“刀子匠”们的阉割手 术只能一个个地做,那么“知识太监”们则能按自己的模式批量生产成千上万的太 监。那些状元们,学士们,道士们,和尚们,都是清一色的“知识太监”。
“太监化”是中国的知识者最大的特点。培根说,知识就是力量。
知识确实是力量,知识如枪炮,关键枪炮口对准谁。中国温文尔雅的士人们枪 炮口对准他们脚下如汪洋的人群。用文化为帝制大厦添砖加瓦,这神圣的工作他们 干得津津有味。多劳者必多得,他们获得了如桃花般灿烂的封诰,例如张居正为 “太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谥文史,赠上柱国”,简直令人目 不暇接。
“知识太监”建构了东方专制主义大厦的牢固根基。高蹈如李白,却汲汲于功 业,自以为“我辈岂是蓬蒿人”,在玄宗眼里,他却是个连高力士也比不上的玩物。 学术大师王国维,当过几天“南书房行走”,便被帝王师的身份压死在昆明湖底。 当不当太监,与道德的优劣、人格的高低无关,一种体制的向心力、一种文化的惯 性、并不是哪一个人所能抗拒的。艾森斯塔德在《知识分子——开创性、改革性及 其冲击》中指出:“中国知识分子缺乏自己的组织,因而他们的组织架构几乎等同 国家官僚体系。在行政上,愈是接近权力核心,则用以反抗皇帝的自主的权力基础 与资源就愈少。当教育愈趋专精时,教育的具体活动往往是朝政治——行政制度设 计而行。”看来,从教育到行政的设置不过是“净身房”的延伸、变形与扩大。孜 孜不倦地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