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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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度些,何况又是地主,只得又抿一口茶,含混地衔着杯沿,道:“几时来的?”
“今儿早上。”
这音色娇羞甜美,怎么竟没有一点点负荆请罪应有的惭愧与汗颜。一怔之下
翻眼看看,险些没把茶杯给一口咬碎:“你你……你是谁呵!”
那姑娘抬起头,大红嫁衣之上,满头珠翠之下,是一张娇娇小小的圆脸,本
来清秀的眉目此时间起了愕然,愕然半晌,才有微微一丝冷笑从唇边泛起来:
“那你当我是谁?”
单昆并不敢当她是谁,只觉得先前险些儿没喘过来的那口气,怎么一下就顺
过来,腿脚的弹性也刹那间松弛掉,连胸口也不再那么堵塞作乱了,那张冷笑的
小圆脸,看起来便也跟单福的赔笑差不多,都那么遥远而淡漠,没什么大的意义,
一时间估量着,大概是单福的亲戚,点头招呼道:“你好,坐。”
便退出去找单福,那单福还真是奇怪,亲戚来了还出门,这会子就不见了人
影。在厨房里发了会呆,直到肚子叫唤一声,才回过神,还是没见单福回来,这
才想起卧室里那客人已经被晾了半天。单福既不在,也只有他这做主人家的先招
呼着了。重新走回去,那穿得夸张的姑娘大概也饿了,就没了适才的拘谨,早从
床沿边站起来,也从茶窠子里取了壶,倒了杯茶,就坐在桌边细细地抿,一边抿,
一边看着他进来。
“饿了罢,”单昆道:“不等他了,我们先吃。”
那姑娘却完全答非所问,垂头看看捧在手中的茶杯,又抬起头来:“刚才,
你当我是谁?”
“看错了,”单昆伸手往外延请:“以为是个朋友。”
“朋友?什么样的朋友?”
真是越没劲越失落,越是能遇上热心多嘴爱管闲事的人。不过既是客人,不
答也不好,只得道:“是走江湖的朋友,姑娘这边请。”
一起进到厨房里,那姑娘克服了拘谨之后,还真是话多得很,见他不问,又
自我介绍道:“奴家姓柳。”
“原来是柳姑娘,”单昆一边说,一边多少要被单福招待亲戚的阵容吓一小
跳。只见饭锅上高高一撂蒸笼,揭开看时,鸡鸭鱼鹅是一层,猪狗牛羊又一层,
底下是时令菜蔬、新鲜小炒、甜品糕点,揭了一层又一层,眼看小餐桌上根本摆
布不下,只得架上过年用的一个大圆桌面,堆了满满一桌子,唤那柳姑娘坐下吃
饭。
那柳姑娘却不仅话多,麻烦事也不少,都这样饿了,坐下后也不忙着动筷子,
看看单昆夹菜要吃,忽然道:“就这样吃么?”
单昆一箸菜停在空中,正迟钝的思索还该怎样个吃法,便听到一声善意的提
醒:“酒,你忘记喝酒了。”
这才把那箸菜放心的塞进嘴:“我不喝酒。”
“我平时也不喝酒,”柳姑娘一脸红润的娇羞:“不过,今儿这样的好日子
……”
单昆只好再站起来找酒,这一找才发现那酒原来单福也备好了的,就放在蒸
笼边上,还没开封的一壶,系着“金华陈家”的红丝带子,还是大前年金华镖局
宁镖头送给他的南酒陈酿,这几年了都没舍得喝,不料却被单福慷他人之慨,铺
张扬厉地用在这里。
连酒杯一起拿过去,那柳姑娘见只拿了一只杯子,奇道:“你自己不喝么?”
按理说,也是没有客人独饮的道理。虽然没心情,只得又加添一只杯子,启
封、斟酒,忙乱一大阵,好容易再又坐下来,不料那酒菜还是急忙间入不了口。
跟那姑娘举杯敬酒,她倒活泼得很,已经长长伸出条胳膊来,看样子是要跟他碰
杯。碰就碰罢,杯子伸过去,怎么那手臂见他伸来,又曲着,往旁边弯过去了。
正在疑惑,那小圆脸上就突然飞了抹红,往下一低,把酒杯一搁,道:“算
了,要不晚上再喝也成。”
晚上那就是单福的事喽。好在既不喝酒了,倒也好从容吃饭。不幸那姑娘的
碎事儿还没完,拿了筷子要待夹菜,人才一动,一头繁华光芒乱闪,长的短的,
黄的白的,绞在一起叮叮当当地直响。这样不方便,只好问他:“我把这些卸了
好不好?”
“随便。”
于是一支银钗先被卸下来,被那只手拿着,有些羞涩地递到面前来给他看:
“这是前街魏银匠打的,这花样你喜欢么?”
然后是一支玉步摇:“你看这个翠色还好么?这个是后街……”
再然后是两朵珠花:“……”
好容易一顿饭琐里琐碎地吃完,单福也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居然还没回家。
他自己都不露面,单昆也就懒得再苦撑大局,虽说下午并不当值,也往屋里找了
些散碎银子揣上,准备出门。那柳姑娘跟着他回屋,在一边收捡包袱,也不知道
是打算在这里呆多长时间,连女红话计都带着了,解开那个大红喜缎的包袱,第
一下就光芒闪烁,拿出把明晃晃的剪刀来。看看单昆拔步要走,又娇人滴滴的唤
他:“唉,相……相公……”
单昆心不在焉地止步:“什么事?”
柳姑娘红着脸笑:“你要是出门,可不可以帮我去买点脂粉回来?藕荷斋的,
嗯,我从那边出来……”
单昆这时候,才隐约觉出些不对味来。呀,这姑娘刚才是唤他什么来着,相
……相公?天呵,别不是单福看他烦闷,给他来一个特别惊喜罢?要不哪有人家
穿成这个样子!现在才想起来,这一套乔作怪的衣裳首饰,可不就是新嫁娘的穿
戴么?但是且慢!单福哪会有这些子闲钱?自己的家底是办了场婚事,早已经空
了,虽说女方的聘礼又退回来,但为了搭配谢孤桐的定情玉杯,又全部花在那只
嵌宝紫檀盒子上。看这姑娘正在韶华,价值总也不菲,只除非是大前天他在后院
里栽枣树,一锹下去,挖出坛……
神魂这才从千里之外飞回来,重新审视那姑娘。那柳姑娘还真是长得有那么
点小俊俏,一笑脸上一个小圆涡儿,不好意思道:“我从那边出来,剪子都操在
手上了,嘿嘿,总不好还有那个闲心去拿什么脂粉?”
“你……从哪边出来?”
“李家呀,”柳姑娘道:“不过我早就带了剪子,一入那边新房,就拿出来
……”
“剪子……李家?”
“就是那个李家呵,”柳姑娘道:“我爹娘后来就是把我改聘给他了。自然
我不愿意,我虽然不识字,从小《烈女传》的故事……”
单昆张大嘴巴:“你是……”
“柳五儿呵,你下聘之前问过名的,”柳姑娘道:“都说好女不嫁二夫,我
既然已经许给相公,岂能再嫁别人?所以早就藏了把剪子,哼,他们也奈何我不
得,别看我平时不说话,脾气是倔的,僵持了这么些天,还不是放我……”
单昆愕然,只听她噼噼啪啪地说,完全不解其意。半晌,使劲捏一把大腿,
才确定不是在五里雾中做梦,期艾道:“你你,你不是已经嫁人了么?”
柳五儿嗔道:“这不是在跟你说么,人家拿了剪子,”伸手把剪刀利落地一
晃,看单昆往后一缩,连忙又放下,笑道:“如今在这里是不要的了,相公……”
但单昆的脑筋是愈发不够用了。瞪圆了眼睛看她,又捏一把大腿,但眼前这
事情显然不是捏捏大腿就能解决的。稍微镇定一下,其实还是不能镇定,不知怎
么倒更慌了:“那你……你干嘛跟他们动剪刀?”
柳五儿诧道:“我不跟他动剪刀,难道倒正经嫁给他!”
“但是嫁过去有什么不好?”单昆慌乱道:“我听说他家殷实本分……”
“什么?”柳五儿逼视他半晌,最后才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相公,
你放心!”
“放……心?”
“请相公放心,”柳五儿说着,便从那包袱里抽出一双手套,麻利地戴在手
上:“五儿不敢玷污相公名节!你瞧,我早就想好了,是这样拿的剪子,一连这
么多天,那家伙可是什么也没碰到过我呵!他要是真敢用强,哪怕是碰我一根手
指头,碰我左手我剪左手,碰我右手我剪右手!相公……”
单昆看她半晌,一时半个字吐不出来。
倒是柳五儿亮明身份,人比先前更觉得活络,三下五除二,又把那双手套除
下来,开始收拾包袱里其他物事。一边收拾,一边指点房间道:“你看这柜子边
上,还有这里!不是我说,单福是太老了,这么重的灰都看不见。本来我就要打
扫打扫的,不过出嫁前,我娘跟我说过,过门三朝的媳妇子,要自己懂得尊重…
…”
单昆呆愣着,眼中只有一个红影子忙忙碌碌动来动去,真不知今夕何夕,也
不知自己是谁。碎碎叨叨的一片话语中,就走了神,耳边突然又一个女声窜出来,
静寂的夜色中,那压抑了的清脆声音——站住!你给我站住!
想那时节自己的反应还是十分敏锐的,知道站住了绝不会有什么好事,一溜
烟跑飞快,就这样,最后还是落入了掌握……
忽有一丝细小的疼啮入满胸膛的麻木迟钝。那滋味,仿佛一只蚂蚁钻探长堤,
而长堤却是自杭州那夜起便奋力筑就,不敢相信某些事,此时间终于又不得不信,
眼看着那蚁穴泛出泡泡,也不过一瞬之间,蓄了这么长时间的洪水蓦地里破堤而
出,滔滔汩汩,一泄千里,撞得心胸里一片破碎割裂的痛。
柳五儿终于发现他神色不对:“你怎么了?”
单昆轻声问:“她给了你多少钱?”
“钱?”柳五儿安慰道:“你放心,这不干你的事。他不论给了多少钱,那
都是给我家的聘礼,自有我爹娘赔还给他。”
单昆微微苦笑:“难得她还找了个本地人。”
柳五儿点头道:“对呵,他家虽然殷实,毕竟才迁过来,根基不牢,托媒的
时候就这么说,一定要找个正经本地的……”
单昆还是苦笑:“你要是再见到她,帮我告诉她一声……”
“再见到他?”柳五儿道:“但我怎么还会再见到他呢?李家已经放我出来
了。我看家里虽不殷实,也还不至于要我再去抛头露面的——你想告诉他什么?”
“你跟她说,”单昆轻轻叹息一声:“难道骗我两次,对她来说,真就是那
么重要么?”
“骗你?”柳五儿莫名其妙:“你说他骗你?你是不是说,我这次来,是跟
他合伙骗你?你是这个意思么,我跟你说……”
单昆摇摇头:“不必多说了,再见!”
柳五儿看他转身要走,倒退一步,不知觉间,那把已经“不要”的剪子又重
新操在手中,剪尖倒指,距咽喉只有一寸,禁不住两泪长流,哽着嗓子道:“你
是不是嫌弃我?你老实说,你这样东拉西扯的,是不是在嫌弃我!我早知道你嫌
弃我!刚才你一进门,就把我看成是谁了?是谁还能穿着嫁衣坐在这里,那是什
么江湖上的朋友,你说,你说!”
单昆漠然看她。那姑娘的脾性,每一次做戏,是总要做得这么认真。就为了
骗还他两次,上次竟不惜万里迢迢,睡不好觉吃不好饭,跟着他受苦受难的,最
后额上还挨一大包,洒出好几把热泪,末了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