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穆湖上闲思录-第10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导实摹W萑黄浼涠嗌僖灿行┤死嗟南胂癫渭恿恕5袷窃诖肯胂竦牡鬃由隙磕ㄉ先松氖导示椋ピ蚴窃谌松导示樯隙磕ㄉ闲┫胂瘛R虼耍ビ肷瘢部伤凳欠质系牟煌币部伤凳切灾噬系牟煌S行┤讼胂袢松窈弦唬行┤讼胂袢私钥梢晕⑺矗巳私钥沙煞稹Jト擞胛彝啵瓷砑捶穑浅缡フ叩睦砺邸V泄巳菀捉邮芊鸾蹋庖彩且桓鲆蛟蛋伞�
神应该是全体主义的,而圣则是人本主义的。中国人常说,万物一太极,物物一太极。圣即是物物一太极,在物物一太极之上,而建立起一个万物一太极来。这是由人而上通于天的。物物一太极,这个太极也是可以成为现实的。神则是要求万物没入一太极中,而万物尽失其存在,而其实这一个太极,由人本主义者看来,也不免要成为一个虚无的。主张泛神论者,可说把万物一太极降入万物之中,而成物物一太极了。如是则木石瓦砾、粪秽臭腐,莫非神圣,如是则神虽是绝对的,而泛神论者反而视神为平等的了。圣虽是相对的,而崇圣论者却转而认为圣人与人之间有阶级了。
神造物,又造人,因此人与物在神之面前,应该是没有地位,没有权力的。圣则是由人自做而成。人自己做成圣,无论性善论者性恶论者都如此般主张,所以说崇圣论者是人本主义的。崇圣论的终极主义,一定要说成人皆可以为尧舜,人皆可以为禹,人人皆可成佛,那时则是一个圣世了。但圣世与神国又不同,神国须把现世倒转到创造者那边去,圣世则即在现世上建造,依然是一现世。换言之,神国在天上,圣世在地下。神国在以往,圣世在将来。或者说神国在外,圣世在己。
神不仅创造了人类,而且创造了整个的宇宙。人类在神的面前,固是地位低微,而人在自然界中的地位,在尚神论者的意想中,也不见得特别伟大与重要。因此,尚神论者必然会注意到人类以外的世界与万物。所以自然神论泛神论等,都是尚神论的题中应有之义了。如是则神学一转身便走上了自然科学的路。圣则是由人类自身创造完成的,而且圣是在人类社会中而完成其为圣的地位的。圣和自然万物之关系疏,和人类自身的关系密。因此崇圣论者的目光,便不免要常常固滞在人文圈子的里面了。原始佛教,本来应是一个祈求出世的宗教,如是则依然面向着自然,依然不失其探讨自然的热忱。但佛教一到了中国,出世的意味转淡,台贤禅净中的佛菩萨,便和中国社会的圣人益发接近了。眼光心血转向到人圈子里来,中国高僧们的终极想望,其实只不过要做一个中国化的西方圣人,即是一个寄迹于人圈子里而闪身在人事外面的新圣人。这便成为佛教之中国化。道家非圣无神,他们则在想做一出世的仙人。仙人只想跳出人世间,但并不想跳出自然界。似乎在中国人的想像中,自然界之外,或自然界之上,好像再没有别一世界了,好像再没有别一种东西像神之存在了。因此中国社会一向所崇奉之神,其实仍是由人类转变为神的。中国人心中所想像之神和仙,其实也都还是人呀!
这里要说到神秘主义,此在东西双方,也各有不同。东方的神秘主义特别在其观心法,使己心沉潜而直达于绝对之域,把小我的心象泯失去了,好让宇宙万有平等入己心中来。西方神秘主义则不同,他们要把全能无限的神作为对象,舍弃自己人格,而求神惠降临,摄己归神,进入于无限,此乃双方之不同。因此东方神秘主义不过扩大了一己的心灵,泯弃小我,而仍在此人世界之内。西方神秘主义则转入到整个世界以外之另一界。换言之,东方神秘主义乃是依于自力而完成其为一圣者,西方神秘主义,则是依于外力而获得了神性。
由此言之,尚神论者认为这一世界之上或外另有一世界,崇圣论者则认为只有这一个世界了。故自尚神论之演变而有哲学上之本体论,崇圣论者则至多只讲此世界有理性之存在,然此理性仍与西方人所想像之本体不同。总之,尚神论者目光兴趣偏重在人类以外之自然界,而尤富于超现实的理想精神。崇圣论者,则以人文为本位,而讲社会现实主义。在西方神学弥漫的思想界,直要到孔德提倡人道教,以及此后的现实哲学,才算渐渐有些处接近了东方精神。
思想者自由CTJ121?2005…2008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 龙音文库·学术随笔钱穆《湖上闲思录》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
经验与思维
人生根本是一个对立,我以外不能没有非我之存在,我与非我便是一个对立。即就我而论,有生便有死,死与生又是一对立。若谓生者是我,则死了便不是我。若认死者为我,则生的又不是我。死与生即已是我与非我之对立,故有生死便有是非,彼我生死是非,是人生最基本的对立。庄子齐物论已经指出。人的意见,总想在此对立上面寻出一个统一来。然而若超出此对立之外求统一,则此超出之统一,又与被超出之对立者成为对立。若深入此对立之里面求统一,则此深入之统一,又与被深入之对立者成为对立,这样则依然仍是一对立。
上帝和神,是超出此死生彼我而求统一的一个想法。据说一切由神造,一切回归于神,如是则神与一切对立。宗教转变成哲学,在一切现象之后面探究一本体。据说生死彼我均属现象,现象后面还有一本体,如是则本体统一了现象,然现象与本体仍属对立。此两种对立,宗教的和哲学的,其实形异而神同,只如二五之与一十。
人类在语言与思想中发明了逻辑,最先也只是求在对立中寻统一的工具。如说“这是甲”,好像把这与甲统一了。然而此统一中,便显然有这与甲之对立。神与万物,本体和现象,亦只是这与甲之复杂繁变而已。与其说“这是甲”,不如说“这是这”。不要在这之外另寻一个甲来求与这统一,如此般寻求统一,无异在寻求对立。若真要避免对立,寻求统一,不如只在这之本身上求之。所以说这是甲,不如说这是这。与其说人生由神创造,不如说人生便是人生。与其说现象背后有本体,不如说现象便是现象。
然而这是这,依然还是一对立。前一这与后一这对立,依然不统一。若真要避免对立,寻求统一,则不如只说这,更不说这是什么。一切人生,一切现象,这这这这,直下皆是,生也是这,死也是这,我也是这,非我也是这,是也是这,非也是这,一切对立,一切矛盾,只一这字,便尽归统一,尽归调停了。佛家称此曰如,道家称此曰是,又曰然。佛家说如如不动,道家说因是已,又说万物尽然。一切皆如,一切皆是,一切皆然。生与死对立,如只说如,或只说是,只说然,便不见有对立。然而在此上便着不得言语,容不得思维。若要言,只言这,若要思,只思这,这是惟一可能的统一。
然而这一个宇宙,只见这这如如是是然然,便成为一点一点分离,一节一节切断了的宇宙。这一个这这如如是是然然的人生,也是一个点点分离,节节切断的人生。人们在此宇宙中,过此人生,便只有突然顿然地跳跃,从生跳跃到死,从这一这跳跃到那一这。因为点点分离,节节切断了,这与这之中间似乎一些也没有联系,没有阶层次第了。所以虽像极静止,实在却是极跳动。但人生又哪耐得常如此突然顿然地跳动?形式逻辑本来是一种静止的逻辑。这这如如的逻辑,更是形式逻辑之彻底倒退。点点分离,节节切断,把宇宙人生的一些联系全解散了。但极度的静止之下禁不住一个大反动,却转成为极度的跳跃。这正犹如近代物理学,把一切物看像是静止的,分析又分析,到最后分析出最跳动最活跃的原子粒一般。
西方人的观点,经验见称是主观的,主观常易引起对立。思维见称是客观的,他们想把客观的思维来统一主观的经验。一切逻辑皆从思维中产生。但形式逻辑根本免不了对立,这已说过。黑格尔辩证法,见称为动的逻辑,一连串正反合的发展,其实仍还是一个正反对立。他的绝对的客观精神,仍不免和物质界现象界对立,这在上面也说过。东方人这这如如的观法,则是从经验倒退到纯经验直观的路上去,在此上把对立却真统一了。但又苦于太突兀,太跳动。柏格森说的绵延与创造的所谓意识之流,其实则并非纯经验的直观,此二者间应该有其区别的。依柏格森的理论,应该说在心之解放之下,始得有纯经验之直观。但在东方人看法,纯经验直观里,似乎不该有记忆,而柏格森的所谓意识之流则不能没有记忆的,这是二者间区别之最要关键。再换言之,上述佛家道家这这如如的直观法,用柏格森术语言之,应该是意识之流之倒转,而非意识之流之前进。应该是生命力之散弛,而非生命力之紧张。柏格森要把纯经验的直观来把握生命之真实,其实仍是在深入一层看,仍逃不出上述所谓哲学上的对立之窠臼。因此柏格森哲学,依然是一种对立的哲学,生命与物质对立,向上流转与向下流转对立,依然得不到统一。柏格森认为只有哲学可以把握到真的实在之统一,其实依然摆脱不了西方哲学家之习见,遂陷入于西方哲学界同一的毛病。
现在说到中国的儒家。孟子说:“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即此爱敬之心,则已融人我而一之。人我非对立,只是一爱敬。此乃是一亲实经验,而非思维。凡所思维,则在爱敬上思维。思其当如何爱,如何敬而止,不越出爱敬上,别有思维。如夫妇和合,父慈子孝,在我外与我对立之他,其实即吾心爱敬之所在。能爱敬与所爱敬,能所主客内外合一,体用无间,那才是真统一了。更何得视之为外在之一如,一是,一然。故此种经验不得只谓是一主体经验,因客体已兼融为一。即谓之是一客体经验,亦复不是,因主体亦同在此经验中也。如此则爱敬即人生本体,非仅属现象。但亦不得谓是唯心论。因爱敬必兼事物言,离事物亦即无爱敬可言矣。
彼我如是,死生亦然。孔子曰:“祭神如神在,我不与祭,如不祭。”则祭之一事,仍是此心爱敬之表现。死生一体,仍只在吾心之爱敬上。故孔子又曰:“未知生,焉知死。”,若离却此心之爱敬,又焉知死之为况乎。故孔子又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一切仍说在我此心之德上。而事物亦兼在其内矣。故此亦一经验,非思维也。
思维属知,有知无仁,则为西方之哲学。否则亦如庄周释迦之所见,能知所知,终成对立。惟儒家摄知归仁,则无此病矣。故儒家不像西方神学家般超在外面看,也不像西方哲学家般深入里面着。儒家态度比较近于道佛两家,所以共成其为东方系统。儒家无宁是偏倚经验,尤胜于偏倚思辨的。但道佛两家要从经验退转到纯直观的阶段,以求主客对立之统一。儒家则从经验前进,通过思辨而到达客观经验之境地,以求主客对立之统一。其求统一虽一,其倚重主观之经验虽一,而其就常识经验之地位而一进一退,则互见不同。正为儒家加进了我心之爱敬一份情感在内,所以与道佛又不同了。
此处所谓客观经验,若再以柏格森术语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