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0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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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我刚才还在浴缸里游泳了呢。”
“哦。”
“游泳的时候我在浴缸里撒尿了。”
“多脏!”
“你是说浴缸脏还是我脏?”
“那样容易发炎的。”
“我发炎还是浴缸发炎?”
“你喝多了。好好歇着吧。以后别喝这么多酒了,没出息。”
“快说,浴缸脏还是我脏?浴缸发炎还是我发炎?”
丈夫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她接着又给胡打:
“我想你。”
“我也想你。傻丫头。”
“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和马一样皮肤温暖的女人,”余真对着话筒大叫起来,“一定要告诉我!”
放下电话,手机响了。是董克。一听董克的声音余真就知道,他也喝多了。他们傻笑了一阵,然后,余真听见了哭声。董克哭得很痛。余真可以想象他的样子,一个大男人,张着大嘴巴,鼻涕眼泪一起流,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真真,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
“……那天晚上,那件事……”
“什么事?”余真渐渐清醒。
“他是我哥的狱友,向我打听你,我当时根本不明白他要干什么,后来才知道。对不起,对不起……可我不敢告诉你,也不敢告他,我害怕……对不起,对不起……”
余真的手顺着电话线,一圈一圈地缠下去,缠下去。电话线如一条妖娆的蛇,尾巴藏在下面,信子攥在她握着的话筒里。只有蛇身在她眼前晃着,晃着。
“董克,我想,”余真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缓缓地说,“你是喝多了。好好睡吧。”
“……真真,这些年,我的心都没有安稳过……”
“睡吧。”余真说,“好好睡吧。”
“真真……”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吗?”
余真关掉灯,睁大眼睛,她看见沙发,电视,台灯,饮水机,茶几,它们一样样地从黑暗中显示出来。她从没发现,黑暗中的事物有这么多。
只有手机的彩灯还在闪烁。余真伸手,去关手机。她要把这唯一的亮关掉。她的手依稀碰到了什么。余真把它拿在手里。一只打火机。肯定是胡的。他刚才抽烟,落在了这里。
余真打了一下,蓝色的火苗顺畅地喷涌了出来。夜空一般纯净的蓝色。一瞬间,整个房间的重量,似乎都集中在了这一束光上。
余真关掉了它。静静地躺在床上。
她忽然觉得十分踏实。
明天。她想。明天董克应该不会再给她打电话。明天下午她应该会到家。到家之后,她要一个人上游乐场。她要玩那种“激流勇进”的水上游戏:在人工河道里缓缓地开着小船,然后小船慢慢爬坡,上了高高的水上阶梯,再怀着失控的巨大恐惧哗地一下冲下去,激起澎湃的浪花。她还要玩水上摩托,和一池子的摩托尽情撞车。她还要满身是水地去坐过山车。在俯冲下来的时候尖嚎,哀叫。之后她要在草坪上晒一会儿太阳,把衣服晾晾干。她记得有一块草坪上盛开着一种玫红的大瓣鲜花。她要在那里拍一张搔首弄姿的美人照。是的,美人照。
远处传来悠扬的钟声。余真一下一下地数着。钟声消逝之后,她突然微笑了。原来,已经是明天了。
原刊责编杨泥
【作者简介】乔叶,女,生于七十年代,河南省修武县人。已发表中短篇中说若干,出版散文集《坐在我的左边》、《自己的观音》、《我们的翅膀店》等八部及长篇小说《我是真的热爱你》。获首届河南省文学奖及第三届河南省文学艺术成果奖。现为河南省文学院专业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选自《人民文学》2006年第1期)
2007…5…21 15:49:53 苹果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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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上的彩云
徐 岩
1
出租屋是间鸽子楼。
城市里再没有比他们租住的这间屋子更简陋和破旧的了。两间小得不能再小的屋子,墙壁年 久失修,有好几块地方都露出红砖的粉末了。猛不丁看使人觉得有些突兀,时间久了却也习 惯了。
这是大梁一条腿残疾了,和陈菊住进这近郊的出租屋之后才有的一种感觉。
让大梁觉得有些特别的是,鸽子楼是二层,可楼梯却悬在外面,是那种铁筋环包着木板一级 级凭空悬起来的。
大梁跟陈菊将简单的家具搬进来时费了些周折。
陈菊先是将大梁半扶半拽地弄上楼顶的,然后又跟儿子一起往上面搬东西,堂弟小顺子将三 轮车上的东西快速地搬到地上,就蹬车子走了,堂弟小顺子嘴上说菊嫂你们慢慢搬吧,咱还 得去拉那几个下午上课的学生呢。
大梁站在鸽子楼的木格格窗口处看堂弟小顺子就那么急火火地走了,心里不由得骂了一声, 这狗屎球球,眼睛势力着呢。
家搬过之后,陈菊跟儿子就走了,一个在附近的小学寄读,一个在大治的工地做饭,一家三 口来这座城市已经四年了,原本想攒钱买间平房的,咋也比回乡下去强多了,更何况乡下的 那几亩地都租给别人了,回去干什么呢?种田的人没了地就没了营生啊。可偏偏就在他们对 未来生活充满了希望时,大梁却从工地的脚手架上掉了下来,生生地就将一条腿摔骨折了, 住了半年多医院,就搬回家里来养些时日。
大梁搬过来之后,就每天闲在家里看一台旧电视,或者吹一管竹笛消遣解闷。
在出租屋的右面是和他家房子一样格局的又一间鸽子楼,木格子窗与他家的窗相对,能看见 里面走动的人影。多数时候是一个穿半袖衫的长头发的女人,从窗子里探出脑袋,伸了两只 白藕似的胳膊往一截竹竿上晾洗好的衣服。
两间鸽子楼仅相距两米左右,下面是一条墙壁幽深的弄堂。大梁之所以说两间鸽子楼间仅有 两米左右的距离,他是有准的,因为他干了七年的瓦匠,瓦匠的眼睛还能没准?
大梁有时候把靠背椅搬到木格子窗前,坐下来一边抽纸卷的叶子烟一边往旁边的窗子里 望。女人却又迟迟地不出现了,对面的楼死一般的沉静。
大梁就这么一直等到黄昏来临,等到儿子浩回来,然后动手煮面条。大梁用一支木拐架着那 条残腿,用筷子翻搅面条,面条熟了的时候,陈菊也就回来了,陈菊多半会带回来几个馒头 ,三口人坐下来吃饭。日子就这么一点点挨着,像大梁从碗里挑出来的面条一样,冗长而腻 烦。
2
陈菊的工地在红水桥附近,靠南湾开发区,是大型的住宅区。
正在建筑的楼左一幢右一幢的,都已拔地而起,大治的工地仅仅是其中的一座,已经建到二 十几层了,从近了看,楼的框架竟全是纠缠交织到一起的水泥钢筋和混凝土。四五十名工人 在烈日下挥汗如雨,他们裸着黑黝黝的脊背,挥动手里的瓦刀,或站或半蹲在墙壁之间,说 笑着做活。
陈菊就是给这些汉子们做饭,小兰是她的帮手,俩人每天要做三顿这样的饭菜,也是忙得脚 打后脑勺,可毕竟是每月有工资拿啊,何况她和小兰俩人伺候的这几十个农民工多数还是她 的同乡,十里八村的,一起跑出来不就是为了挣口饭吃吗?
大梁的腿伤了之后,陈菊并没有因此而丧失了生活的勇气,在她的心里始终有一个坚定的信 念,那就是要千方百计地留在城里。她心里知道这么做是为了儿子浩,她和大梁这辈子算是 完了,来城里打工好几年了,使她清楚地知道不能让儿子浩回到乡下去,要把他留在城里, 寄读也好,上私立学校也好,只要能念上书就中。把儿子浩培养好了,那她跟大梁的晚年就 有了希望。
饭堂设在工地后身那排简易活动房里,总共是两间,里屋平地垒了灶台,大小各镶了一口铁 锅,靠窗台处是块大号的面板,是陈菊和小兰每天早上揉馒头的地方。你知道,那可是四五 十个民工吃饭呀,每人三个馒头四五十人加起来那是多少个,早晚俩人都得揉一小时左右。 馒头进屉了,还得熬一锅汤,炒两样青菜,每天就是个忙活。
包工头大治跟大梁是未出五服的远房亲戚,多少是会对陈菊给些关照的。陈菊不但人长得好 看,干活还利落,民工们吃饭时喜欢跟她开点带荤腥的玩笑,她也不急眼。
小兰则是包工头大治的表侄女,性格内向,闷葫芦似的只干活不说话。
刚来那阵儿,工地的食堂有个叫谢五的人是负责采买的,米呀面呀油呀青菜啊,用一辆破三 轮车拉回来,基本上是一周买一回。后来大梁出事后,大治将那个叫谢五的人派去管运料了 ,采买的活就交给了陈菊。陈菊勤快,隔两天就买一回菜,老早起来,挎着个大号的柳条筐 去附近的一个菜场,买些新鲜菜回来。民工们吃上了新鲜菜,伙食也比从前好了,就都夸陈 菊,到了月底一拢账,竟剩了两三百块钱,她便呆愣住了,一时不知怎么办好了。因为工地 食堂每月的伙食费是固定的,铆是铆钉是钉的就那么些钱,谢五管的时候是没有节余的,到 了陈菊管竟剩余了不少。她就找到正要开车出去跑材料的包工头大治说了这情况,没想到大 治轻描淡写地说就归你吧,然后开车走了。陈菊更加呆愣了,那可是两三百块钱啊,差不多 是她半个月的工钱,剩了就归她所有了?后来她想可能大治把这采买的活安排给她,也是出 于对她的照顾,毕竟跟她男人大梁是亲戚,毕竟大梁的腿伤了嘛。陈菊将钱放进内衣口袋里 时,心竟无端地跳了一下。
打那儿以后,陈菊尽量买些好一点的肉菜,这样子到月底那些伙食费就只剩几十块钱了,她 的心稍稍安宁了些。
3
大梁终于看到出租屋里那个女人了,女人从她居住的那扇木格格窗里探出 头来,继而又探出 身子,一点点地下到窗子下面的那个水泥平台上。大梁从搬过来那天就注意到了那个平台, 是个很好的避暑的地方呢,大梁曾经在心里想,要是自己的腿脚利落,他早就从窗子里爬出 去,到那里乘凉了。
女人有三十几岁的样子,穿了条灰色的短裙。女人从木格格窗子上往下跳那会儿,裙摆撩起 来了,大梁正好看到了女人里面的那条粉红色短裤。大梁的心跟着跳了一下,他想女人不是 一般的家庭妇女,自己跟陈菊结婚快十年了,他没看过陈菊穿那么鲜艳的内裤。大梁的脸一 瞬间就红了。
大梁接下来看到的是女人一张很娇嫩的脸,淡淡地施了些脂粉。大梁看到女人从窗子里跳下 来是拖了把小竹椅子的,女人已经坐在了竹椅上。鸽子楼的房檐伸出了很长一截,正好将那 个水泥平台遮出了一些阴凉,大梁看到临近墙壁的地方有些青草长出来,这些微的绿色使他 想到老家地里刚刚出土的麦苗。
大梁转过身喝了口桌上的白开水,再从窗子看出去时,女人已经在吸烟了,女人吸烟的姿势 很笨,并且夹杂着剧烈的咳嗽。
大梁想,女人是气管不好,只有气管不好的人吸烟时才会咳嗽。大梁这么想是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