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壳电子书 > 文学名著电子书 > 困难的爱 (Difficult Loves)作者:卡尔维诺 >

第2章

困难的爱 (Difficult Loves)作者:卡尔维诺-第2章

小说: 困难的爱 (Difficult Loves)作者:卡尔维诺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戴丽娅开始改游仰泳。在洞口仰面向着太阳,她手臂轻轻地划动,她身下海水的蓝色由深入浅,而反光越来越耀眼。

  “注意!穿上东西!有船过来!”

  戴丽娅已经躲进岩石群,天空明晃晃的。她钻进水底,举起她的胳膊。乌斯耐利把零碎的那几片衣饰递了过去;她系上它们,再游回船里。

  开过来的是渔民的船。乌斯耐利认得他们,这是一群穷人,鱼汛来的时候就逗留在海岸上,枕着岩石睡觉。他向他们划去。那边划桨的是年轻人,他因牙痛而面色阴沉,一顶白色的水手帽斜盖着他眯缝的眼睛,他那么用力地划着,仿佛这样能帮助他减轻牙痛;他是五个孩子的父亲;一个无望的例子。船尾坐着老人;他墨西哥式的草帽仿佛为他瘦长的身子平添了一道光环;他从前或许会因高傲而瞪大的圆眼现在醉意朦胧地眨巴着;黑色不减的下垂的胡子底下是圆张的嘴。他正在削鲱鱼的鱼鳞。

  “打到多少啊?” 戴丽娅问。

  “只有很少一丁点,”他们回答。“年头不好。”

  戴丽娅喜欢和本地人交谈。乌斯耐利可不。(“和他们在一起,”他曾说,“我的心情总不能轻松。”接着他耸耸肩,就不言语了。)

  小艇靠到了渔船旁边,渔船褪色的油漆夹杂着开裂的口子,一块一块的油漆弯曲着。被绳子系着的船桨随着船体的每次转动和陈旧的船板磕磕碰碰;木椅底下,生锈的船锚与四把钩子胡乱堆放在柳条筐中,筐子外壳结着天知道什么时候干枯的红色海草;而边沿挂着木片的成堆的渔网下面,深灰或者淡蓝色的鱼儿喘着气,闪着光,发出阵阵腥味;在三角形的红色血块下方,鱼腮仍然在一鼓一吸。乌斯耐利没说啥,可这人类世界的紊乱与痛楚和他方才感受到的自然的静美对比太鲜明了。在那里,语言失去了作用,而此处语言狂暴地涌入他心头:讲述老渔夫的庑子的词汇,讲述他刮得不干净的瘦削面庞的毛发的词汇,讲述鲱鱼每片银鳞的词汇。

  又一艘船被拖上了岸,架在木桩上;船的影子里伸出沉睡中的男人裸露的脚后跟,他们刚刚打了一整夜的鱼;近旁一个全身黑衣的女人,脸影模糊不清,正把罐子放在用海草点燃的火上,扬起长长的浓烟。这道海湾的岸边布满灰色石块;那些晃动的色彩是正在玩耍的孩子,尖叫的姐姐看管着小弟妹们,岁数大的活泼的男孩子穿着用成年人的二手裤子改做的短裤,在水石之间上下奔跑。更远处是一条笔直的寂寞白沙滩,远远消失在甘蔗地和荒地那边。有个青年男子身着端庄黑衣、头戴礼帽,肩膀上架了一根拐杖,拐杖的一头挂着一个包裹,正沿着海滩徐徐前行,脚底溅起细碎的沙砾:他应该是来自内地农村的农夫或牧师,参加完某个集市,现在为呼吸轻柔的海风来到这里。还有逶迤出现的铁路边网、路基、木架和篱笆,最后遁入隧道,随后在更远处出现,又消失,出现,好似粗糙的针线线脚。越过黑白相间的高速公路路标,粗矮的橄榄树林开始蔓延;再往前去,山坡上或是平坦的草地,或是长满灌木,或是岩石累累。在群山之间的罅缝中生存着一个小村庄,房屋依次向上修建,之间是鹅卵石铺就的阶梯般的道路,道路中央有条凹槽,方便驴子的排泄物流下山去。各家屋子的台阶上都坐满年老的妇人,而一溜栏杆上坐满白衣的男子,老年少年都有;道路中央是嬉戏着的小娃娃,有一个年纪稍大的躺在地上,把脸紧贴路面,他选择这里睡觉,是因为这里凉快,也没有屋里的气味;到处都是在绕着圈子或飞停下的成群的苍蝇,而每面墙壁和生火处的每卷报纸上都洒满了苍蝇粪;词语不停地涌入乌斯耐利的心中,交织在一处,不留一丝空隙,这样一点一点地直到它们再也不能被分割开;从这团乱麻中即使最细微的白色也被挤压了出去,余留的全是黑色,最黑的黑色,无法穿透,压抑绝望如嘶声的尖叫。
-------------------------------
3 近视眼的故事

  艾米卡。卡拉格还很年轻,也不缺钱,没有物质方面或者非物质方面不切实际的野心,所以看上去没什么能阻止他享受生活。但是这些天来,他慢慢有种感觉,那就是他有点对生活提不起兴趣了。比如, 以前他会贪婪地注视大街上的姑娘,但现在她们激不起他的任何反应,也许现在他还会本能地抬起眼睛看一眼,但马上又无动于衷的垂下,就象好像她们只是匆匆经过身边的一阵风。有一阵子,陌生的城市会让他振奋——他是商人,经常旅行——现在他只感到恼火和困惑 、找不到方向。过去他独自生活,每个晚上经常去电影院,不管放什么电影,他都乐意看。一个人要是老是看电影的话,其实就象在看一部特别长的电影,一集一集,没有尽头:他认识所有的演员,甚至包括特型演员和群众演员,每次都把他们辨认出来,本身就挺好玩的。现在可好,他再回到电影院,所有那些熟悉的脸都变得乏味和呆板、缺乏差别;他厌倦了。

  最终,他找到原因了。原来他近视了。眼科医生为他配了付眼镜。从此他的生活改变了,变得比以前有趣一百倍。

  每次他戴上眼镜,心里总是有点发抖的。比如他不戴眼镜在电车站的时候,看到周围的一切、人和物都是那样模糊、平庸、陈腐不堪,他就感到非常悲观,仿佛自己正身处一个不断崩溃的世界中,需要摸索前进,身边是快完全腐烂的物体和色彩。但是,当他戴上眼镜,辨认开来的电车的号码时,一切都变了:哪怕是路灯那样最平常的东西都拥有了数不清的细节,每一条线条都清清楚楚,每张陌生人的脸上都出现了各种小标志,没刮尽的胡髭、小脓疱、一怒一颦等等,这些以前从来都看不到;他能认出衣服是什么料子做的,用什么方式织的,衣边上哪道缝破了。观察成了一种乐趣、一道风景;乐趣并不来自特定的目标,单单是“看”这种行为本身就足够了。所以艾米卡。卡拉格会忘了留心电车号码,错过了一班又一班,甚至上错了车。他看到的东西太多了,到最后就象什么也没看到一样。渐渐的,他有点习惯了,开始从头学起哪些是不必看的,哪些是必须看的。

  没有眼镜的时候,他在大街上遇到的妇女,对他来说只是些模糊且难以看清的影子,而现在他能分明地看到她们衣服里面虚与实部分的互动,分辨她们皮肤的细嫩,感受她们目光中的友好,他好象不仅仅是在看她们了,而是实际上已经拥有她们了。他会不戴眼镜地闲逛(他并不成天戴着眼镜,以免非必要的用眼,看远处的时候,他才戴),然后,突然一个亮丽的轮廓出现在前方的人行道上。就象本能一样,艾米卡会迅速地从口袋里取出眼镜,架在鼻梁上。这种无选择的猎艳心理经常受到惩罚:那个女人很可能长得象个女巫。因此,艾米卡。卡拉格变得更小心了。如果一个走近的女人,在服装颜色和走路姿态上都无可取之处,粗俗低贱,根本不值得考虑,他就不会戴上眼镜;但是稍后,等她们擦身而过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她身上恰恰有着某种强烈吸引他的东西,也许老天知道那是什么,这时他好象感觉到她瞥了他一眼,似乎是故意的,可能他一出现,她就注意他了,只是他没意识到罢了。现在一切都晚了,她消失在街角、她上了公共汽车、她远远地越过了交通信号灯,下一次他就认不出她了。就这样,通过他对眼镜的需要,他慢慢的学会如何生活。

  眼镜为他打开的最新奇的世界还是在夜晚。以前被黑暗和各色光晕笼罩的城市,现在表现出了精确的方位、深浅和远近,以前模糊一团的氖光灯现在可以按字母拼出来。夜晚的美妙还在于白天被透镜消灭的模糊,现在依然保留着:艾米卡。卡拉格有时想要戴上眼镜,然后才意识到他已经戴上了。满足的心理永远赶不上对未知的贪婪;黑暗是种无底的腐殖质,他永远不会倦于挖掘。他走上大街,登上镶着黄窗户的楼房,来到屋顶的平台,抬头看着繁星密布的天空:他发现星星并非象鸡蛋壳上的破洞那样散布在天幕,而是发出尖利的光束打开它们周围无限的空间。

  眼镜的使用激励他去关注外部现实,同时也使他对自身产生了疑问。艾米卡。卡拉格并不很关心他自己;但有时最低调的人也会苦苦思考自己生存的方式。从无镜一族变为有镜一族看似无关紧要,实则是个巨大的飞跃。 比如说,某个不认识你的人描述你,首先会说“他戴眼镜”;这个两个星期前还根本与你无关的小小的零部件,现在反倒成了你的主要特征,用来鉴别你的存在。对艾米卡来说,突然变成别人嘴里的“四眼”可真有点接受不了,如果你能接受,那你就有点傻。不过这还不是问题所在: 一旦你开始怀疑周围的每件东西都是出于纯粹的偶然,一经变化,你的生命就将完全不同,然后它就不再重要,沿着这条思路想下去,你就会想你存在与否根本毫无差别,从这个想法到绝望仅仅是小小的一步。因此艾米卡挑选镜架的时候,本能的选了一付精细朴素的,仅仅是一对银色的薄薄的夹片,一头固定一个裸片,中间鼻梁上是一根金属条。但只过了一会,他就高兴不起来了:如果他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镜子里自己戴眼镜的形象,他就对自己的脸产生一种剧烈的厌恶,仿佛这不是他的脸,而是典型的某类其他人的脸。正是这些镜片,这些精巧、轻盈、阴性的镜片,使他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更象一个“四眼”,这种人的生命中除了架了一付眼镜,再也没有其他内容了,所以你会不再注意眼镜后面的本人了。眼镜已经变成了他们体貌的一部分,溶化进了他们的面容,甚至已经找不到眼镜和脸上其他部分之间的天然差别了,一个工业产品和一个大自然的产物就这样融合在一起。

  他不喜欢这付眼镜,所以不久眼镜就摔破了。他又买了一付。这次他来了个逆向选择:他挑了一付足有一英寸厚的黑框架,装铰链的地方从颧骨上突出来,就象马的眼罩,架脚重得足以压弯耳朵。眼镜遮住了他半个脸,简直是一种变相的面具,但在这样的眼镜后面,他才感觉找回了自己:现在毫无疑问,眼镜是眼镜,他是他,两者泾渭分明;而且,他只是偶尔戴眼镜,那么没有戴眼镜的时候,他就是一个彻底不同的人。想到这里,他又一次变得开心了。

  在这期间,他碰巧去V城出差。V城是艾米卡。卡拉格的出生地,在那里他度过了他所有的少年时光。但是十年前,他离开了那里;此后,每次回去停留的时间变得越来越短,次数也越来越少;距离他上一次回去,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你知道离开一个你长久生活的地方是怎么一回事吗?隔了很长时间再回去,你会感到陌生;那些人行道、旧相识、咖啡馆里的聊天要么依然让你激动,要么让你无动于衷;要么你依然为它们痴迷,要么你已不再能加入它们了;一想到故地重游,就会有精神压力,你必须驱散它们。所以,艾米卡渐渐地就不再想回V城了,而且就算有这样的机会,他也会放过它们;到后来,他实际上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