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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隋唐演义-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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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豆儿倒在个深坑塘里面,扯些青柴,拌了与那马且吃了。老庄家拿扁担儿引路,叔宝牵马竟出西门。约十数里之地,果然一所大庄,怎见得?但见:
  碧流萦绕,古木阴森。碧流莺绕,往来鱼腾纵横;古木阴森,上
  下鸟声稠杂。小桥虹跨,景色清幽;高厦云连,规模齐整。若非旧
  阀,定是名门。
  老庄家持扁挑过桥人庄。叔宝在桥南树下拴马,见那马瘦得不像模样,心中暗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也看不上,教他人怎么肯买?”因连日没心绪,不曾牵去饮水啃青刷钅包,鬃尾都结在一处。叔宝只得将左手衣袖卷起,按着马鞍,右手五指,将马领鬃往下分理。那马怕疼,就掉过头来,望着主人将鼻息乱扭,眼中就滚下泪来。叔宝心酸,也不去理他领鬃,用手掌在他项上,拍了这两掌道:“马耶,马耶!你就是我的童仆一般。在山东六府驰名,也仗你一背之力。今日我月建不利,把你卖在这庄上,你回头有恋恋不舍之意,我却忍心卖你,我反不如你也!”马见主人拍项吩咐,有欲言之状:四蹄踢跳,嘶喊连声。叔宝在树下长叹不绝。正是:
  威负空群志,还余历块才。惭无人剪拂,昂首一悲哀。
  却说雄信富厚之家,秋收事毕,闲坐厅前。见老人家竖扁担于窗扇门外边,进门垂手,对员外道:“老汉进城卖柴,见个山东人牵匹黄骠马要卖;那马虽跌落膘,缰口还硬。如今领着马在庄外,请员外看看。”雄信道:“可是黄骠马?”老汉道:“正是黄骠马。”雄信起身,从人跟随出庄。
  叔宝隔溪一望,见雄信身高一丈,貌若灵官,戴万字顶皂荚包金,穿寒罗细褶,粉底皂鞋。叔宝自家看着身上,不像模样得紧,躲在大树背后解净手,抖下衣袖,揩了面上泪痕。雄信过桥,只去看马,不去问人。雄信善识良马。把衣袖撩起,用左手在马腰中一按。雄信膂力最狠,那马虽筋骨峻(山曾),却也分毫不动。托一托头至尾,准长丈余,蹄至鬃,准高八尺;遍体黄毛,如金丝细卷,并无半点杂色。此马妙处,正是:
  奔腾千里荡尘埃,神骏能空冀北胎。
  蹬断丝缰摇玉辔,金龙飞下九天来。
  雄信看罢了马,才与叔宝相见道:“马是你卖的么?”单员外只道是贩马的汉子,不以礼貌相待,只把你我相称。叔宝却认卖马,不认贩马,答道:“小可也不是贩马的人;自己的脚力,穷途货于宝庄。”雄信道:“也不管你买来的自骑的,竟说价罢了。”叔宝道:“人贫物贱,不敢言价;只赐五十两,充前途盘费足矣。”雄信道:“这马讨五十两银子也不多;只是膘跌重了,若是上得细料,用些工本,还养得起来。若不吃细料,这马就是废物了。今见你说得可怜,我与你三十两银子,只当送兄路费罢了。”雄信还了三十两银子,转身过桥,往里就走,也不十分勤力要买。叔宝只得跟过桥来道:“凭员外赐多少罢了。”
  雄信进庄来,立在大厅滴水檐前。叔宝见主人立在檐前,只得站立于月台旁边。雄信叫手下人,牵马到槽头去,上引些细料来回话。不多时,手下向主人耳边低声回覆道:“这马狠得紧,把老爷胭脂马的耳朵,都咬坏了。吃下一斗蒸热绿豆,还在槽里面抢水草吃,不曾住口。”雄信暗喜,乔做人情道:“朋友,我们手下人说,马不吃细料的了。只是我说出与你三十两银子,不好失信。”叔宝也不知马吃料不吃料,随口应道:“但凭尊赐。”雄信进去取马价银。叔宝却不是阶下伺候的人,进厅坐下。雄信三十两银子,得了千里龙驹,捧着马价银出来,喜容可掬。叔宝久不见银,见雄信捧着一包银子出来,比他得马的欢喜,却也半斤八两。叔宝难道这等局量褊浅?他却是个孝子,久居旅邸,思想老母,昼夜熬煎。今见此银,得以回家,就如见母的一般,不觉:
  欢从眉角至,笑向颊边生。
  叔宝双手来接银子。雄信料已买成,银子不过手,用好言问叔宝道:“兄是山东,贵府是那一府?”叔宝道:“就是齐州。”雄信把银子向衣袖里一笼,叔宝大惊,想是不买了,心中好生捉摸不着。正是:
  隔面难知心腹事,黄金到手怕成空。
  未知雄信袖银的意思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入酒肆莫逢旧识人  还饭钱径取回乡路
  诗曰:
  乞食吹竿骨相癯,一腔英气未全除。
  其妻不识友人识,容貌似殊人不殊。
  函谷绨袍怜范叔,临邛杯酒醉相知。
  丈夫交谊同金石,肯为贫穷便欲疏?
  结交不在家资。若靠这些家资,引惹这干蝇营狗苟之徒,有钱时,便做出拆屋斧头;没钱时,便做出浮云薄态。毕竟靠声名可以动得隔地知交,靠眼力方结得困穷兄弟。单雄信为何把银子袖去?只因说起齐州二字,便打动他一点结交的想头,向叔宝道:“兄长请坐。”命下人看茶过。那挑柴的老儿,看见留坐要讲话,靠在窗外呆呆听着。雄信道:“动问仁兄,济南有个慕名的朋友,兄可相否?”叔宝问:“是何人?”雄信道:“此兄姓秦,我不好称他名讳;他的表字叫做叔宝,山东六府驰名,称他为赛专诸,在济南府当差。”叔宝因衣衫褴褛,丑得紧,不好答应“是我”,却随口应道:“就是小弟同衙门朋友。”雄信道:“失瞻了,原来是叔宝的同袍。请问老兄高姓?”叔宝道:“在下姓王。”他因心上只为王小二饭钱要还,故随口就是王字。雄信道:“王兄请略坐小饭。学生还要烦兄寄信与秦兄。”叔宝道:“饭是不领了,有书作速付去。”雄信复进书房去封程仪三两,潞绸二匹,至厅前殷勤致礼道:“要修一封书,托兄寄与秦兄;只是不曾相会的朋友,恐称呼不便,烦兄道意罢!容日小弟登堂拜望。这是马价银三十两,银皆足色;外具程仪三两,不在马价数内;舍下本机上绸二匹送兄,推叔宝同袍分上,勿嫌菲薄。”叔宝见如此相待,不肯久坐等饭,恐怕口气中间露出马脚来不好意思,告辞起身。
  良马伏枥日,英雄晦运时。热衷虽想慕,对面不相知。
  雄信友道已尽,也不十分相留,送出庄门,举手作别。叔宝径奔西门。老庄家尚在窗外瞌睡,挂下一条涎唾,倒有尺把长。只见单员外走进大门,对老儿道:“你还在这里?”老儿道:“听员外讲话久了,不觉打顿起来;那卖马的敢是去了?”雄信道:“即才别去。”言罢径步入内。老庄家急拿扁挑,做两步赶上叔宝,因听见说姓王,就叫:“王老爷,原许牙钱与我便好!”叔宝是个慷慨的人,就把这三两程仪拆开,取出一锭,多少些也就罢了。老儿喜容满面,拱手作谢,往豆腐店取柴去了,不题。
  却说叔宝进西门,已是上午时候,马市都散了,人家都开了店。新开的酒店门首,堆积的熏烧下饭,喷鼻馨香。叔宝却也是吃惯了的人,这些时熬得牙清口淡,适才雄信庄上又不曾吃得饭,腹中饥饿,暗想道:“如今到小二家中,又要吃他的腌臢东西,不如在这店中过了午去,还了饭钱,讨了行李起身。”径进店来。那些走堂的人,见叔宝将两匹潞绸打了卷,夹在衣服底下,认了他是打渔鼓唱道情的,把门拦住道:“才开市的酒店,不知趣,乱往里走!”叔宝把双手一分,四五个人都跌倒在地。“我买酒吃,你们如何拦阻?”
  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
  内中一人跳起身来道:“你买酒吃到柜上称银子,怎么乱往里走?”叔宝道:“怎么要我先称银子?”酒保道:“你要先吃酒后称银子,你到贵地方去吃。我这潞州有个旧规:新开市的酒店,恐怕酒后不好算帐,却要先交银子,然后吃酒。”叔宝暗想:“强汉不捩市。”只得到柜上来把潞绸放下,袖内取出银子来;把打乱的程仪,总包在马价银一处,却要称酒钱,口里喃喃的道:“银子便先称把你,只是别位客人来,我却要问他店规,果然如此,再不消题起。”柜里主人却知事,赔着笑脸道:“朋友,请收起银子。天下书同文,行同伦,再没有先称银子后吃酒的道理。手下人不识好歹,只道兄别处客人性格不同,酒后难于算帐,故意歪缠,要先称银子。殊不知我们开店生理,正要延纳四方君子,况客长又不是不修边幅的人。出言唐突,但看我薄面,勿深汁较,请收起银子里面请坐,我叫他暖酒来与客长吃便了。”叔宝见他言词委曲,回嗔作喜道:“主人贤慧,不必再题了。”袖了银子,拿了潞绸,往里走进二门。三间大厅,齐整得紧。厅上摆的都是条桌交椅,满堂四景,诗画挂屏。柱上一联对句,名人标题,赞美这酒馆的好处:
  槽滴珍珠漏泄乾坤一团和气
  杯浮琥珀陶镕肺腑万种风情
  情宝看看厅上光景,又瞧瞧自己身上褴褴缕缕,原怪不得这些狗才拦阻。见如今坐在上面自觉不像模样,又想一想:“难道他店中的酒,只卖与富贵人吃,不卖与穷人吃的!”又想一想:“想次些的人,都不在这厅上饮酒。”定睛一看,两带琵琶栏杆的外边,都是厢房,厢房内都是条桌懒凳。叔宝素位而行,微笑道:“这是我们穷打扮的席面了。”走向东厢房第一张条桌上,放下潞绸坐下。正是:
  花因风雨难为色,人为贫寒气不扬。
  酒保取酒到来,却换了一个老儿,不是推他那些人了。又不是熏烧的下饭,却是一碗冷牛肉,一碗冻鱼,瓦钵磁器,酒又不热。老儿摆在桌上就走去了。叔宝恼将起来:“难道我秦叔宝天生定该吃这等冷东西的?我要把他家私打做齑粉,房子拖坍他的。不过一翻掌间,却是一庄没要紧的事,明日传到家里,朋友们知道了:‘叔宝在潞州,不过少了几两银子饭钱,又不风不颠,上店吃酒打了两次,又不曾吃得成。’总来为了口腹,惹人做了话柄。熬了气吃他的去罢。”这也是肚里饥饿,恕却小人,未免自伤落寞。才吃了一碗酒,用了些冷牛肉。正是:
  土块调重耳,芜亭困汉光。
  听得店门外面喧嚷起来,店主人高叫:“二位老爷在小店打中火去!”两个豪杰在店门首下马,四五个部下人推着两辆小车子,进店解面衣拂灰尘。主人引着路进二门来,先走的戴进士巾,穿红;后走的戴皂荚巾,穿紫。叔宝看见先走的不认得,后走的却是故人王伯当。两个:
  肥马轻裘意气扬,匣中长剑叶寒芒。
  有才不向污时屈,聊寄雄心侠少肠。
  主人家到厅上拖椅拂桌,像安席的一般虚景。二位爷就在这头桌上坐罢,吩咐手下人:“另烹好茶,取小菜前边烹炮精洁的肴撰,开陈酒与二位爷用。”言罢自己去了。只见他手下人掇两盆热水,二位爷洗手。叔宝在东厢房,恐被伯当看见了,却坐不住,拿了潞绸起身要走,不得出去。进来时不打紧,他那栏杆围绕,要打前道才出去得。二人却坐在中间。叔宝又不好在栏杆上跨过去,只得背着脸又坐下了。他若顺倒头竟吃酒,倒也没人去看他;因他起起欠欠的,王伯当就看见,叫跟随的:“你转身看东厢房第一张条桌上,这个人像着谁来?”跟随的转身回头道:“到像历城秦爷的模样。”正是:
  轩昂自是鸡群鹤,锐利终为露颖锥。
  叔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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