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57-非常年代的非常爱情-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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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孙卫红听到枫溪边一座土墙四合的小院里,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声音。小院里有一株乌桕树,孙卫红嗖嗖嗖爬上去,站在一根斜横挑出的枝桠上往房间里一瞅,看见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崽子,躺在床上蹬腿挥手啼哭,而整座宅院里却没有一个大人。孙卫红有些诧异,有些气忿,是哪个极不负责的母亲,竟把个小不点儿的婴儿孤零零地扔在家里!当然,孙卫红同样不能知道,这个小崽子是秀秀的宝贝儿子。刘福田动员社员们学大寨,他得身先士卒,以身垂范,把不满百日的月婆子王秀秀也鼓动到山垄里去烧水做饭了。
孙卫红在乌桕树上蹲了很久,看了很久,那小崽子的声声啼哭,愈来愈厉害,声音都哭哑了,差点儿就要憋过气去。刚刚做过母亲又痛失爱崽的孙卫红,对小生命的啼哭有一种天生的敏感,它很难过,很心酸,母性的冲动叫它浑身颤栗,无法自已。孙卫红看到对面的土屋,檩条与墙头间留有一尺来宽的空隙。它纵身一跃,上了墙,再一跃,进了屋,急急慌慌跳上床,一下就把哇哇大哭的幼婴抱在怀里。
不满百日的刘文革,睁大目珠滴溜溜地看着孙卫红,先是一愣,止住哭,继而又吓一跳,张开小嘴哇哇大哭起来。三个来月的婴儿虽然毫无意识,但是,他对孙卫红的尖嘴巴,塌鼻子,火眼金睛,浑身黄毛,还是陌生得不能接受。刚做过母亲的孙卫红对付一个幼婴驾轻就熟,从容不迫。它把一个不算丰满却还坚挺的奶头塞进刘文革的小嘴里,同时用一只前爪使劲地挤压着,一股芳香的猴乳嗞啦嗞啦注入婴儿的小嘴。早已肚子饿瘪的刘文革只顾吮奶,立马止哭。
孙卫红很快找回做母亲的感觉。婴儿的小嘴噙着它的乳头,小手抓住它的胸毛,小眼睛盯着它的眼睛,这一切都给了孙卫红一种母性的快愉。随着积贮太久的乳汁的欢快流淌,看着小槠槠红扑扑的小脸蛋,孙卫红博大无私的猴性母爱尽情宣泄,一泻千里,酣畅淋漓。
当孙卫红把婴儿喂了个饱,刘文革就对毛茸茸的母猴看顺了眼,居然冲着它甜甜地笑了笑。孙卫红大乐,也龇牙咧嘴傻不愣登地唧唧憨笑。压抑太久的母性一旦释放出来,孙卫红陶醉至极,忘乎所以,抱着刘文革在屋里晃晃悠悠,走来走去,那乳臭未干的小崽子也舒泰至极,耷拉上薄薄的眼皮,在母猴怀里静静地安然睡去。
孙卫红痴痴地瞅着怀里的婴儿,刘文革慢慢地就变成它那已经摔死的小猴崽,而且比小猴崽更可亲可爱。刘文革来自娘胎的抬头纹已经消退了,小脸蛋光洁而鲜嫩,小手小腿胖嘟嘟的,像莲藕似的有好些肉圈圈。小文革的气息也好闻,乳香味和尿骚味混合在一起,刺激得孙卫红的扁鼻子有种痒丝丝的感觉。最逗人的,是小文革在熟睡中还时不时微微一笑,弄得孙卫红心花怒放,压根忘了返回花果山。
这是多么美好的奇遇,多么幸福的时光!
但是,时间过得极快,日头慢慢挨了山沿。孙卫红听到村外人声喧嚷,屋外传来愈来愈近的脚步声,传来锄头、砍刀碰撞的哐当响。孙卫红知道,它该走了,即使遇到枫树坪的老朋友们,人家也决不会让它抱着这可爱的小崽子逗乐的。
孙卫红把刘文革轻轻放回床上,又难舍难分地瞅了两眼,一纵身,上了墙头,再一跃,出了屋。它在枫树坪待过三年,几乎熟悉村里通向山上的每一条大路和小径,便人不知鬼不觉地飞快上了山,进了林。
第二天,刘文革饿得哇哇大哭的时候,孙卫红又潜进秀秀家的小院。它抱起小崽子喂饱了奶。也是待到人们回村的时候,它才匆匆离去,一切安然无恙。第三天,孙卫红又来了。刘文革吸惯母猴的乳汁,似乎有了一种预约的期待,它不哭了,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床上,恭候着猴妈妈到来。孙卫红从刘文革的眼神里看到小生命对自己的依赖,看到猿猴存在的价值,看到古老灵长目与现代灵长目之间沟通的可能性,更是喜不自禁,抱着小崽子在屋里走来走去,晃晃悠悠。一会儿上梁,一会儿下地,乐得个屁颠屁颠的已经忘了自己是谁。就在孙卫红抱着刘文革蹲在一人多高的大立柜上嬉戏逗乐的时候,它听到突如其来石破天惊的一声巨响──它当然不能知道,刘福田正带领社员大造大寨田,开山炸石,放了一炮──像地震一样可怕,沙啦啦的灰尘从屋顶震落,小土屋剧烈地颤抖了好几秒钟。孙卫红陡地一惊,两只前爪一松,刘文革来了个倒栽葱,从高空跌落,像个易碎的玻璃器皿,脑壳粉碎,脑浆迸溅,立时摔了个死撇。
孙卫红当即吓坏了,唧唧大哭,六神无主。这是一种怎样的宿命呀!一个多月前,孙卫红的亲崽在深涧悬崖摔死了,现在,被它视如亲崽的刘文革又一命呜呼。孙卫红在屋里急得团团转,想不出一点办法,直熬到上山造田的社员们陆续回村了,它听到王秀秀咿呀一声开了门,哐当一声把锄头扔在地角,接着是咕嘟咕嘟的喝水声,朝卧房大步走来的脚步声。孙卫红浑身一阵觳觫,一跃上了墙头,悄没声息地蹲在那里,看着秀秀哭得死去活来,也陪着叭达叭达地掉泪。再后来,孙卫红听到村子里人声扰攘,轰轰隆隆,人们像潮水一样向大队部涌去。它为好奇心所驱使,也下了高墙,越过枫溪,潜入稻田,跃上一株乌桕树,窥视着事态的发展。
一会儿,孙卫红看见几个壮汉把一个瘦高个带进大队部。孙卫红一下就认出那人是它的大恩人吴希声。天呀,这是怎么回事?……孙卫红心里一惊,也顾不得多想,连续几个猫蹿虎跳,很快就上了大队部的黑瓦屋顶;继而,它又钻进屋子,一声不响地趴在大厅高高的横梁上。现在,孙卫红什么都看得更清楚了:吴希声被人家用棕索捆绑在柱子上,手指粗的棕索勒进他的细皮嫩肉,脖子上、肩胛上和膀子上,都磨出了一串串血星子。一会儿,孙卫红又看见走进一个凶神恶煞般的男人来,心里更加紧张了。从这家伙凶巴巴的样子,孙卫红很快认出来,他就是一年前曾经被孙卫红狠狠咬了一口的那个两脚兽!瞧,他又朝我的大恩人龇牙咧嘴哇啦哇啦了。孙卫红一时怒火烧心,真想凌空跳下,一口咬断那个两脚兽的喉管。但是,它不敢动弹,屋里人多,一人伸个指头,也能把它掐得粉碎。孙卫红只好咬紧牙关忍住了。它的一根不长不短的猴尾巴,一不小心掉了下来,连忙小心翼翼地收了上去,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趴在横梁上,连大气也不敢喘。
再过一会儿,孙卫红又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跌跌撞撞走进来,它认出她就是那个摔死了的小崽子的母亲,这女人肯定是疯了,一进来就刮了大恩人两个大耳光。被捆绑在柱子上的吴希声,不能还手,也不敢还口,可怜兮兮地耷拉着脑壳。孙卫红快要急死了,怎样才能解救自己的大恩人啊?……
一直捱到上灯时分,孙卫红看见几个穿黄军衣的汉子闯了进来,把大恩人吆喝着,推搡着,押上一台装着四个大磨盘(孙卫红少见多怪,头一次看到吉普车)的大家伙,呼隆隆开走了。破败古老的大队部忽然静了下来,趴在高高横梁上的孙卫红抓耳挠腮地想了又想,糟了,大恩人吴希声这一去准是凶多吉少了!
于是,孙卫红倏地跃下横梁,腾地一声钻出窗洞,站在黑暗中定了定神,辨明远去的隆隆车声,追着弥漫在风中的汽油味,朝县城的方向,像带响的飞箭一样射了出去。
第四部分 犹大的悲哀犹大的悲哀(1)
茂财叔锯了几块床板,钉了副小棺材,给小外孙收了殓,不顾秀秀哭得死去活来,硬是扛上山埋了。
此后几天,秀秀茶水未进,关在家里以泪洗面。乡亲们只晓得秀秀是为小崽子的惨死伤心,却不知道她同时也为吴希声牵肠挂肚、悲痛欲绝。娟娟怕秀秀有个三长两短,常常过来跟她作伴。
娟娟陪着秀秀不知说了多少宽心话,也不知淌了多少伤心泪,但秀秀总是解不开心头的死结,苦唧唧的,病恹恹的,饭也不吃,家也不理。脏衣服积了一大堆,桌面上尘土灰蒙蒙,地下鸡屎鸭屎臭烘烘。娟娟看不过去,喂饱了小金兰,又哄她睡熟了,安放在秀秀的床铺上,就挽起袖子帮着拾掇屋子。半死不活的秀秀稍稍振作了些,也和娟娟抢着做活。桌子抹过了,地角扫净了,姐妹俩到院子里洗衣服。娟娟摇轱辘,秀秀提水;娟娟抹茶饼,秀秀搓衣衫;娟娟刷鞋子,秀秀洗被子。初伏白花花的阳光撒满小院,小凉风轻轻地吹,小蜜蜂嗡嗡地叫,小蝴蝶翩翩飞舞,小麻雀在草坪上啄草籽,一切都仿佛怕勾起秀秀的伤心事,院子里一片出奇的静谧。
小半天,衣服被子洗好了,晾好了,秀秀和娟娟进了屋。刚走近卧房门边,秀秀轻轻“啊”了一声,就弹回头,把一根食指竖在唇边,一副丢魂失魄的表情把娟娟吓得同样丢魂失魄。
娟娟向前探了探头,看见一只半人高的金丝猴,把小金兰抱在怀里,在床上轻轻晃悠,又下地来回走动。金丝猴一双闪光烁金的眼睛瞅着小金兰,笑容可掬;毛茸茸的尖嘴时不时亲一亲小金兰的脸颊,怪模怪样的,又开心又陶醉。
秀秀和娟娟匆匆交换一瞥,读懂了彼此眼里的意思:我的妈哟!这是怎么回事啊?
已经魂不附体的娟娟愣了片刻,扯扯秀秀的衣角,蹑手蹑脚退出堂屋,一边捂着怦怦剧跳的胸口,一边轻声叫着:“啊,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我晓得了,这畜生就是摔死我崽子的凶手!”惊魂未定的秀秀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用手扶住屋柱子才勉强站稳了。
“噢,我的天!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娟娟盯着几丈远的睡房,像盯着一颗定时炸弹。
秀秀又轻声说:“它脖子上还戴个铁圈,很可能就是吴希声放生的那个孙卫红。”
娟娟可没有心思研究这只金丝猴,急慌慌地对秀秀说:“我去叫人,你在这里看着,注意,千万别惊动了它!”
一会儿,娟娟把春山爷、茂财叔、大队治保主任都叫来了,大家蹑手蹑脚地靠近秀秀的房间。透过卧房壁板的缝隙,他们看清了那只抱着小金兰的母猴已经下了床,小金兰也被弄醒了,但是她不哭,正埋在母猴怀里吸奶呢!看来母猴的奶水很足,小金兰叭唧叭唧的吮吸声传到屋外,清晰可闻。金丝猴用一只前肢托着妹娃子的屁股蛋,另一只前肢扶着她的腰,松紧适度,不倾不斜;这种姿势简直无可挑剔。小金兰吃饱奶,抬起头来看看母猴,一点也不害怕,还用小嘴扯着母猴的奶头,一会儿拉长,一会儿放松,显然把母猴的奶头弄痒了,弄痛了,就朝小金兰发出唧唧怪笑。春山爷、茂财叔全看呆了,眼里泪花闪闪,感动已经多于害怕。这畜生如果不是长得尖嘴塌鼻,浑身黄毛,谁看了这幅母亲奶子图,不会对灵长目动物善良的天性发出由衷的赞叹啊!
春山爷指挥大家悄悄从堂屋退到小院,捏着嗓子小声说:“嘘,莫讲话!莫弄出一点点声音!现在嘛咯办法都没有的,只有等,静静地等,等那个畜生自己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