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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3857-非常年代的非常爱情-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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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福田心里好不纳闷:你王秀秀就是看不起我,也不能看不起那份吃公粮拿工资的工作呀?秀秀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人了?经过一番打听,终于得知王秀秀和吴希声正打得火热,刘福田不由妒火烧心,就盘算着要给吴希声一点厉害看看。嘿,还没动吴希声一根毫毛哩,今天又被他养的猴哥咬了一口,真是火上浇油,再不修理修理这狗崽子,他哪能咽下这口气?    
    其实,刘福田那一番话,还真搅得王秀秀一夜没睡好觉。    
    秀秀正当花样年华,向她套近乎的后生哥早排成队,只是各人的套路不同。有送她一件小礼品的,有邀她看一场电影的,有请她上公社小馆店打一顿牙祭的,还有七拼八凑抄袭爱情小说上的佳言妙语给她写情书的,可就是没有像刘福田这样慷慨大方,一见面就要提拔她当干部,送她个“政治大礼包”。唉,那个年头,全国的大学都关门了,看来靠读书上学改个活法的路子全堵死了,能当个公社团委书记、妇女主任什么的,日不晒,雨不淋,旱涝保收,一月二三十块工资,二十六斤粮票,那可是多少山里妹子乃至知青哥想也不敢想的美差呀!她王秀秀又何尝不想做只飞出山窝窝的金凤凰?


第一部分 人猴结怨人猴结怨(5)

    可是,秀秀一闭上眼睛,就看见刘福田有些怪异的目光。那决不是领导对群众的目光,也不是同学对同学的目光。那目光热得炙人,热得邪门。秀秀只要被刘福田瞟上一眼,就会浑身寒颤起鸡皮疙瘩。    
    更何况,秀秀心里已经有人了。    
    五年前,暮春三月细雨霏霏的一天,一部带拖斗的拖拉机载着十名上海知青进村的时候,把整个枫树坪都闹翻了天。小郎哥细妹子站在村口晃着小旗,打起横幅,敲锣打鼓,燃放鞭炮,像迎接亲人那样欢迎知青哥。春山爷动员许多精壮劳力,把一幢年久失修的土楼补了漏,粉了墙,腾出空房,打扫干净,再安上锅灶,就理直气壮地命名为枫树坪知青楼。此楼原名“文昌楼”,是一家姓陈的地主富户的老宅。陈家有几个儿子早年过番去了南洋,属华侨工商业兼地主,抗日战争时期还给过八路军、新四军不少财力捐助,按政策规定不得没收房产,长年空着,大队就用来做堆放谷笪肥料的库房。现在,春山爷请一位私塾先生写上一块“枫树坪大队知青楼”的牌子,就挂在“文昌楼”横匾下面。这幢已经冷清多年的客家土楼,一下子热闹起来。连七十大几的老烈属瞎目婆张八嬷也拄着藤条拐杖摸来了。她双目失明,啥也看不见,是来听热闹的。那些上海来的学生哥学生妹,吴侬软语,咿咿呜呜,说起话来像画眉叫林一样好听。    
    来枫树坪落户的上海知青,共有十名。队长是个女生,叫蓝雪梅,大眼,圆脸,见人总是一脸灿烂的笑容。最招人注目的是张亮,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比村里最高的后生哥还要高出一头,乡亲们都要仰起头来看他,惊奇得像看动物园里的大熊猫。而让王秀秀看得最为顺眼的,却是个不高不矮有点清瘦的小白脸。他乌黑的剑眉,挺直的鼻梁,斯斯文文的带着几分女孩子气。当乡亲们忙着帮助知青们糊窗纸,搭床铺,整理内务的时候,王秀秀那双脚就情不自禁地走进这个白面书生的房间。秀秀发现那个小白脸特不能干,把用来铺床取暖的禾草搞得七零八落,满房间乱得像个猪窝。秀秀说,喂,我来帮你整整吧!小白脸点头应诺,退到一旁,垂手而立。秀秀三下两下把禾草归拢、铺平,又异常利索地搓了根草绳,扎了个禾草枕头。一会儿工夫,一铺又松软又暖和,散发着禾草芳香的眠床就铺整好了。    
    秀秀瞅着白面书生:“你看看,舒服不舒服?”    
    白面书生在床上坐一坐,躺一躺,又蹦起来,腼腆一笑:“好,好,太舒服了!像一张弹簧床。”    
    秀秀笑问道:“你叫嘛咯名字?”    
    这个上海知青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带客家方言的普通话。他猜到“嘛咯”就是“什么”的意思,就说:“我叫吴希声。口天吴,希望的希,声音的声。你呢,尊姓大名?”    
    “我叫王秀秀。三画王,秀丽的秀。”    
    他们就这样认识了。秀秀还落落大方地和人家握了手。秀秀发现吴希声的手指特别纤细,修长,柔软,白嫩,像大家闺秀的纤纤素手。接着,秀秀帮希声打开箱子,解开背包,整理物件。当一床被褥从沾满雨水的油布中解开时,咚的一声,掉下一只长长的黑皮匣子。    
    秀秀从来没见过这种玩意儿,咯咯笑起来:“咦,嘛咯秘密武器?”    
    希声打开那只黑皮匣子,里头竟是一把精美的小提琴。上过初中的王秀秀只在画报和电影上见过这种玩意儿,知道那可是很有文化的人才玩得转的乐器,更加大惊小怪了:“你会拉小提琴?”    
    “还能糊弄两下吧!”吴希声从琴匣中取出小提琴,往左颔与左肩之间一夹,琴弓在琴弦上推拉几个来回,立即飞出一串美妙悦耳的琴声。    
    “哇,你真行!”秀秀立即肃然起敬。    
    乍一见面,吴希声就给王秀秀留下特别深刻又格外美好的印象。那天夜里,秀秀躺在自家的闺房眠床上,眼前老是晃动着吴希声的影子,耳畔老是响着他拉的琴声。二八芳龄的山妹子,头一回对一个异性有了好感,这就叫情窦初开了吧。    
    秀秀家道殷实,上无兄姐,下无弟妹,父亲一心一意要把她培养成个大学生。从初谙世事的年龄起,秀秀就在自己心里编织起许多美丽的幻想。上中学,上大学,当医生,当教师,当工程师,甚至当演员、作家、艺术家,反正她一心想飞出山窝窝,奔向大城市,再找个像童话书上描写得潇洒倜傥的白马王子。这个白马王子是个啥样子?秀秀一时还弄不清。但一定得是城里人,有文化,有品位。秀秀家祖祖辈辈都是泥腿子,真想换一种活法。这可不是异想天开,秀秀从小学到初中,不仅成绩拔尖,还能歌善舞,是公社的文娱骨干,有一回去县里参加会演,她唱闽西客家山歌,博得全场哗啦啦的掌声。可惜,“文革”一闹起来,全国大、中学校都停了课,秀秀回家务农,一切幻想都成了泡影。在许多暗自叹息的夜晚,已经认命的王秀秀勾画出一辈子的归宿:像所有枫树坪女人那样,扛锄,作田,砍樵,做饭,结婚,生子,劳劳碌碌,做牛做马,才三四十岁就熬成个干干瘦瘦的老太婆。可是,现在村里忽然来了一伙上海知青哥,那个斯斯文文、英气扑面的吴希声,仿佛是秀秀在梦中等了千年万载的人哪,把她埋在心头快要熄灭的一点火星子,重又呼猎猎点燃起来了。    
    从此,秀秀就格外向往那幢知青楼。但是,没有由来她又不敢轻易去那里串门。好在她家离知青楼不远,只隔一条几竹竿宽的枫溪,得空时候,秀秀常常在自家门前站成一棵树,目光散漫地眺望对岸的知青楼;随着溪畔古老水车咿咿呀呀的吟唱,她心头涌起莫名其妙的惆怅。


第一部分 人猴结怨人猴结怨(6)

    过了几天,知青哥们下田干活了。那些上海人,一下到烂泥没膝的水田,惊惊乍乍,龇牙咧嘴,让山里人差点笑掉大牙。后来秀秀发现,要论干农活,除了队长蓝雪梅和大高个张亮比较斩劲撒泼,其余都是梁山上的军师──吴用(无用)之辈。特别是那个吴希声更吃不得苦,锄地会挖了自己的脚趾头,割草会伤了自己的手指头,连挑担稻草都是十步一停百步一歇的。可吴希声在某些方面又格外聪明,有满肚子墨水,村里写标语,出墙报这一类文字细活,全由他包了。看着吴希声在墙报上写的美术字,画的宣传画,秀秀觉得比她中学的语文老师和美术老师棒多了。她的爱慕之心陡地又增添几分。    
    不知不觉的,秀秀开始顾影自怜,喜爱梳妆打扮。那个年代,自然是不兴穿连衣裙超短裙什么的,秀秀就穿上直筒裤子和窄腰的斜襟短衫,那高挑的身材便像嫩葱一样愈发苗条好看。那个年代,自然也不兴烫发染发做什么新潮发型的,秀秀总把头上的辫子编出花花朵朵来,有时是单根直溜溜大辫子,像只乌梢蛇趴在直挺挺的腰背上;有时又成对儿像两根鼓槌悬在后脑壳。额前总是挑出一片刘海,耳畔总是垂下两缕云鬓,就衬托得微黑透红的脸庞更加青春亮丽神采飞扬了。秀秀一出现在哪里,都牵引着后生哥们直愣愣的目光。可是,惟有那个吴希声有眼无珠,不愿多看秀秀一眼。秀秀就主动凑上前去给他铺纸、磨墨、提糨糊桶,像个跟班似的乐颠颠地伺候左右。可那个家伙又沉默寡言,爱理不理的。秀秀就自觉没趣,信心大减。    
    其实,一个鲜枝嫩叶般的细妹子在眼前晃来晃去,吴希声哪能没有一点感觉?只是希声知道那个年代“文字狱”的厉害。他抄语录,写标语,出墙报,不能有半点差池。漏句话,错个字,弄不好都有脑壳搬家的危险。他顾得上多瞅秀秀一眼吗?    
    秀秀就在暗地里生了闷气。嘿,你们上海人有嘛了不起?目珠都长在额头上,敢看不起我们客家山妹子!于是,秀秀一颗春草萌动的心,便慢慢地安分了些。    
    然而不久,春山爷却给了秀秀极好的机会。枫树坪要办一所夜校,春山爷选中了吴希声当老师。可是,吴希声听不懂闽西客家土话,乡亲们也听不懂吴希声的上海官话,春山爷只得派秀秀给希声做助手。再后来,春山爷又让吴希声当大队会计,他挨家串户去计工分,算口粮,都得带上秀秀当翻译。两人接触多了,自然生出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可惜,古今中外,一切美好的爱情都不会平坦直溜得像北京的长安大街;凡是像长安大街一样平坦顺畅的爱情,也很少显出它的弥足珍贵和浪漫风采。乡亲们把秀秀和希声看在眼里,都说是郎才女貌,再般配不过。但是秀秀的阿爸却坚决反对。秀秀阿爸王茂财是个富裕中农。农村的富裕中农是嘛咯角色?闽西客家有句俗话:“杀狗教猴”。二十多年来接二连三的政治运动,地、富、反、坏四类分子总少不了挨批挨斗,他们就是经常被杀的狗,而富裕中农则是站在一旁观看的猴;胡乱挥舞的大刀虽然没有砍到自己头上,猴哥们看也看怕了。茂财叔听说吴希声父亲是上海的大“权威”,至今还关在学习班里受审查,就死活也不让秀秀跟吴希声好。茂财叔天天像和尚念经一样念叨:    
    “秀,你莫人心高过天,想哩皇帝想神仙!十里八乡的后生哥还不够你挑?硬是看上吴希声!吴希声有嘛咯好?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一天挣不到五工分,他阿爸还是个‘反动权威’,至今关在学习班里。”    
    秀秀是茂财叔的独生女,自幼任性惯了,偏不理阿爸的茬:“谁说我看上吴希声了?我们在一起教夜校,免不了在一起说说话,真是,这也疑神疑鬼的,你的木头脑壳有多封建哟!”    
    “好吧,好吧,教夜校就教夜校,你可不要给我惹出嘛咯风言风语来?”茂财叔默了默神,好像想起一桩很值得他高兴的稀罕事,忽然笑嘻嘻地问道,“秀,那个刚来的公社刘主任,听说还是你的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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