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57-非常年代的非常爱情-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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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老鸡嬷只吃食,不下蛋。我早就恨死它!”秀秀说得咬牙切齿,似乎不宰了这只老母鸡就难解心头之恨。
“我不吃,我不吃!”希声拼命抗争着,“我又不是得了什么大病,我凭什么要吃鸡呀?”
“你敢!你敢?”秀秀的语气已经有点蛮霸了。她觉得自从被吴希声亲吻之后,她就有权利用这种蛮霸的口气跟自己最亲的人说话了。“吃,快吃!阿哥,这阵子,你白天要出工,夜里要教夜校,多辛苦呀,我要给你补补身子!”
希声心头暖烘烘的,鼻腔酸溜溜的,深感有个漂亮女子用这般口吻跟自己说话,真是人生难得的受用。不过一夜之间,他们的关系已经有了质的变化。那个在自己跟前总有点自卑羞涩的秀秀,眼神里突然洋溢着足够的自信和勇敢了。他觉得眼前这个俏妹子真是不可抗拒;更何况,那一锅油珠荡漾奇香盈屋的清炖鸡,也实在太吊人胃口了。知青楼里的哥们姐们,不是饿瘪了,馋坏了,肚子里生锈了,不得已去当一两回鼓上蚤时迁,偷了社员的鸡鸭煨了吃,哪年哪月沾过一滴鸡油尝过一块鸡肉啊?而吴希声又是个胆小怕事的正人君子,这种小偷小摸的勾当他是从来不敢掺和的。
大指挥家的儿子吴希声,自幼生活优渥,烧鸡、烤鸡、炸鸡、扒鸡、清炖鸡,自然吃过不少。但是,真正品出鸡的滋味这是头一回。刚才还和秀秀生气呢,却已经悄悄咽了好几口口水;待拿起筷子,便满口生津;把鲜嫩的鸡肉送进嘴时,两颊的颧骨剧烈错动,牙齿与舌头都忙活起来;再喝一口鸡汤,更是精神大振,给全身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神经都注入无穷的活力。一会儿,吴希声就吃得印堂发亮,汗流如注。
秀秀问道:“好吃吗?”
希声正在认真对付一只肥墩墩的鸡腿,口齿不清地回答道:“好吃!嘿,真好吃!”
“这是正宗的河田鸡。有上百年历史了,皮黄肉黄爪子黄,连鸡汤都是黄澄澄的。”
秀秀坐在一旁,瞅着希声大嚼其鸡肉,目光里浸透了比鸡汤更浓更香的滋味。那是一种幸福感和成就感。千百年来,祖祖辈辈,蜗居于山沟沟里的客家妹子,生生世世图个什么呀?还不是做梦都想找个好男人?秀秀已经按照既定方针把眼前这个可爱的人儿攥在手里揽在怀里嵌在心里了,她有权利像疼孩子一样疼他爱他呵护他。像许多中国传统女性一样,秀秀把心疼一个值得心疼的男人作为自己的伟大天职。
一小锅清炖鸡霎时被希声歼灭干净。虽然齿颊留香,饱嗝连声,常年干瘪瘪的小肚子也有点儿向外挺起,但希声仍意犹未尽,认认真真检查每一块啃过的鸡骨头,看看有没有漏网的残渣余肉。然后,希声揩着油光水亮的嘴巴说,“秀,快把我撑死了!哈,谢谢,谢谢!”
“谢嘛咯谢?”秀秀朝希声调皮地皱皱鼻子,“谁和谁呀!”
是啊,谁和谁呢?吴希声一下子惊醒了。他是个诚实的书呆子,决不会拿虚情假意去换取珍贵的爱情。希声想,他迟早是要跟秀秀说真话的,迟说不如早说,长痛不如短痛,脸色便陡地严肃起来:“秀,我得跟你说个事。”
“说啊,我听着。”秀秀把一根细长的辫子扯到胸前,脸蛋偏向一边,静静地瞅着吴希声,摆出个细妹子聆听大人讲故事的聚精会神的样子,“快说!说一万个事也行。”
“这、这,叫我怎么说?咳,不说了,不说了!”要正里八经说事的时候,希声又不知怎么开口了。
“阿哥,快快说呀,我听着呢!”秀秀目不转睛地盯着希声。她真喜欢这样近距离地打量这个来自大上海的书呆子,千遍万遍也看不够。
希声抓耳挠腮,胸口剧跳,低头沉默着。
秀秀佯装生气了,声音与口吻都充满了嗔怪:“看你看你,在夜校教书,头头是道,伶牙俐齿,跟我说个事就这样难?说,说,再不说把我急死了!”
希声憋了半天终于开了口:“秀,我说,我说,我说了你可不要见怪呀!”
“我不见怪。我嘛咯时候见怪过你呀?你说你说!你放心说!”秀秀收起笑容,仿佛预感有什么事儿要发生,小气都不敢喘了。
希声说:“秀,我这两天没出工,关在房里就是想一件事——我觉得,我跟你,不合适!”
第一部分 人猴结怨天浴(7)
“怎么不合适?”秀秀吃了一惊,脸色阴了下来,“嫌我文化太低?”
“怎么会呢?我自己也才勉勉强强地念过两年高中。”
“嫌我长得不漂亮?”
“更不对了,你是全村,不,甚至是全公社、全县最漂亮的姑娘。”
秀秀觉得这话并非廉价恭维。她对自己的貌压群芳信心十足。走在公社的圩场上,行在县城的大街上,她王秀秀虽然脑后不长眼睛,但她随时都能感到身后牵扯着许多后生哥的目光。这是她屡试不爽的经验。她只顾专心专意赶路的时候,往往冷不丁地掉过头,像突然惊乱了一池游鱼,把身后许多倾慕、惊诧乃至贪婪的目光,吓得别别乱跳。现在她想来想去,希声的顾忌只剩下惟一的可能了,就恍然大悟说:“哦,我知道了,阿哥,你不想在农村安家,你想回上海?”
这话戳到希声的心窝,但是,他目前尚无勇气正视这个问题,答话只能闪烁其词。“我自己不想待在农村也没用呀,我们家现在这个样子,哪有机会招工招干?”
“这就奇怪了。”秀秀一脸的惊愕和不解,“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说,你跟我不合适,到底为了哪般?”
希声支吾半天,终于把心里话掏出来。“我父亲是‘反动权威’,至今还在学习班里受审查,你秀秀如果跟了我,那是要倒霉八辈子的。”
“就是为了这个呀!”秀秀顿时松了一口气。这个问题阿爸常常唠叨,秀秀在心里掂量千百遍了。“没事,没事!你爸是你爸,你是你,怕嘛咯?”
“可我,你看,咳,人家都叫我……”
“叫你嘛咯?哈,还不是叫你吴希声,叫你吴老师?”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人家都叫我,叫我……”
“叫你嘛咯?说呀!”
“好听一点,叫‘可以教育好的子女’,难听一点,就叫我‘狗崽子’。”
“这有嘛咯了不起!”秀秀忍不住咯咯大笑,仿佛摇响一串银铃。“好人就是好人,坏人就是坏人,人家叫你两声‘狗崽子’,你就能变成狗崽子了?不可能!放心,一百二十个放心!哥,我决不嫌弃你!”
秀秀已经收拾好沙锅和碗筷,放进竹篮里,再盖上那块花布帕,突然探过头来在吴希声前额上啄了一下,又耳语般说,“哥哎,人家要你当狗崽子,我甘心跟你一块儿当狗崽子。日后,嘿嘿,日后,傻瓜瓜呀,日后,我……我……还要给你生一大窝狗崽子哩!”
秀秀挽起小竹篮,像一阵风奔出了知青楼。
希声正在愁肠百结的时候,张亮趿着木屐踱进房间,像猫一样吸溜着鼻子,嗅着清炖鸡留下的清香美味,然后眯起眼来直逼吴希声:“哈,你小子真有福气啊,也不给你哥你姐剩点鸡头、鸡爪、鸡屁股什么的?”
“去去去!”希声愁眉苦脸,极不耐烦,“人家心里苦死了,你还来幸灾乐祸!”
“嚯,幸灾乐祸?你有什么灾?你哪来的祸?人家秀秀有模有样,全公社最漂亮的姑娘,还有初中文化,天天把你侍候得像王公贵族,你还老大的不高兴?你有病啊!”
“去去去!我跟你说不清楚。你让我静一会儿行不行?”吴希声把张亮一直搡到房门外,砰地一声关上门,上了闩。
希声左思右想,又是一宿没睡好觉,直到天色麻麻亮,实在困得不行,才迷迷糊糊合上眼。可是,他还没进入梦乡,却听到窗外传来轻轻的唧唧声。这是什么玩意儿叫?刚听一声两声,希声以为是溪滩上的蟋蟀唱歌,也不去理它。然而这唧唧声却叫得极有耐性,一直叫,一直叫,叫得吴希声心烦,只好拼命睁开眼。嘿,那窗台上蹲着个毛茸茸的活物,可不是孙卫红吗?瞧它那滴溜溜的眼睛,金黄,贼亮,细密的眼睫毛扑扇扑扇颤着。这家伙让吴希声朝思暮想,就是把它烧成灰也认得呀。
吴希声一个鲤鱼打挺下了床,打开木条格子窗,孙卫红嗖地一下蹦进来。
屈指算来,吴希声把孙卫红放归山林已有小半年了。嘿,这小娘们长高了,长胖了,毛色更加鲜亮。可见大自然才是猴哥的故乡,那里的水光山色、野果杂粮,把它养育得多么鲜亮!吴希声抱着孙卫红又抚又亲,孙卫红瞅着吴希声又笑又叫。久别重逢,让主仆俩惊喜莫名。
唧唧唧!唧唧唧!
吴希声能听懂简单的猴语。孙卫红是向他问候:你这一向生活得好吗?
嘿,我能好得了吗?父亲还关在学习班,天天叫我牵肠挂肚;在枫树坪又有刘福田盯着,时不时叫我提心吊胆;更要命的,是秀秀把我缠得死去活来,爱又不能爱,舍又舍不下,叫我不知怎么好。
唧唧唧!唧唧唧!孙卫红用粗糙的手抚摸主人的脸颊,是啊,你瘦多了!
孙卫红真是个多情的猴婆娘。自从回到花果山又成了猴皇后,小日子虽然逍遥自在,但它怎么也忘不了吴希声的救命之恩,养育之情。吃着野果鲜桃的时候,腻在老猴王怀里撒娇寻欢的时候,跟猴哥们在山野里追逐戏耍的时候,孙卫红都会突然想起在枫树坪的日子,常常目光呆滞,傻不愣登,像突然丢了魂儿似的。孙卫红终于耐不住这种牵肠挂肚的思念,悄悄溜下山,登门来看望老主人。
瞅着孙卫红金光灼灼的火眼金睛,吴希声忽然想起这绝顶聪明的家伙,曾是知青楼大名鼎鼎的巫婆。“文革”后期,知青们前途渺茫,心情郁闷,盛行看手相算命,抓扑克牌问卜,孙卫红把这些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很快成为神通广大的预言家。往日,知青们遇到难以决断的糟心事,常常向孙卫红问卜求解,而且十问九准。吴希声便忽发奇想:我跟秀秀的事,何不请孙卫红来作个决断?
吴希声把孙卫红抱在怀里,轻声问道:小骚包蛋,你能给我卜一卦吗?说着,又指指天,指指地,指指自己的心窝,再指指孙卫红的扁鼻子。
第一部分 人猴结怨天浴(8)
唧唧唧!──孙卫红不住点头。它听懂了,或者说,它从吴希声一连串的肢体动作,猜到了主人话里的意思。
吴希声从笔记本上撕下两张白纸,一张写上个大大的“爱”字,另一张写上个大大的“不”字。然后,他把两张纸揉成两个小纸团,再后,他撮起两个小纸团,双掌合十,对着窗外的苍天拜了三拜,掌中的小纸团自然也摇晃了三下。虔诚有加地完成这些礼仪之后,他郑重其事地吩咐孙卫红:小骚包蛋,我的命运就交给你了!
孙卫红蹦上小书桌,久久地盯着那两个小纸团。它仿佛知道,它现在要做的,是与两个年轻人生死攸关的大事,脸色陡地凝重起来,定定的目光随即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