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疼痛中奔跑-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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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各项治疗均没有落下。但这每一种治疗都是痛苦的,尤其对婴儿而言。可怜的丫丫,每天从睁开眼睛开始哭到晚上入睡,一项酷刑结束另一项又紧接着开始,无休无止,循环往复。她声嘶力竭地哭,痛不欲生地哭,哭得人心脏绞痛,肝肠寸断。只有晚上睡觉那短短的几个小时得以消停。
最痛苦的是输液。此时的丫丫,已经长得又白又胖,像个人参娃娃,一双手伸出去,根本找不到血管。给她输液成了这家医院的“攻关难题”。每每是扎了四五针还找不到血管,或是一针下去血管破裂,手上不是一片青紫,就是一个大包,疼得丫丫死去活来,哭得要背过气去。
开始两个护士长还勉强能够一针见血,后来多输几次,好找的血管越来越少,连护士长都没辙了。头上能输就输头上,脚上能输就输脚上,丫丫被扎得浑身青紫,没一块好肉。后来是丫丫一见护士推车进来就惊恐万状,哇哇啼哭,而护士亦对给她输液无比发怵,总是把别的孩子全都输完后再来“对付”她这一个“疑难杂症”。
所以说,丫丫在治疗的那几个月时间里流尽了童年所有的眼泪。如今她跌倒了,哪怕是腿上蹭破一大块皮,或是头上碰一个包,总是坚强地自己爬起,安慰大人说:“不疼!不疼!”
在医院,我们一住两个月,每天的生活空间便是8楼到9楼(9楼是治疗室)。一项一项的治疗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唯一的“放风机会”便是周日。因为周日没有别的治疗,只有输液一项,到了中午便可以休息了。
这时,我会带上缨子和丫丫去到市中心的一座商厦,买一些生活必需品,然后到肯德基“改善生活”。我们会要上一些鸡翅、薯条和饮料,找一个靠窗的座位,边吃边喝。这是我们枯燥单调痛苦的治病生涯中最快乐的时光。没有针头,没有哭泣,丫丫踊跃地伸出手去,抓薯条和鸡翅,大口地吸饮料,让人感觉她根本就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健康孩子,根本没有任何问题。缨子也很开心,因为平时在医院我们都吃5块钱一份的家属饭,饭菜的质量和滋味实在是不敢恭维,连缨子这“劳苦大众”都难以下咽。好在她有先见之明,高瞻远瞩地从家里带来了一大包辣椒面,每顿吃饭时调一碗辣椒水,所有食物不分青红皂白一律往辣椒水里一拌,囫囵吞下,安慰肚子。如今洋快餐的“美味”令她大快朵颐,不亦乐乎。而我,因为丫丫和缨子的快乐而快乐。我们3个人用享受法国大餐一般的劲头珍惜地品尝着被誉为“垃圾食品”的洋快餐,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极其陶醉。这辈子恐怕再也吃不上如此美味的肯德基。
当然,这样的美好时光并不是每周都会有,虽然每次我们点得都格外节约,但总也少不了花上二三十元钱,再加上20元的打车费(这个城市没有公共汽车),实在是一笔不菲的开销,我们是没有条件总如此奢侈的。所以,两个月里我们总共去了大概3次,但已经让我和两个孩子心满意足,笑逐颜开了。
其实,相较于前一次的求医,这一次体力上远没有前次劳累,精神上也没有前次紧张,最主要的原因是身边的人从桑换成了缨子。首先,缨子做事积极主动,往往冲在前面,把一些轻松些的活让给我。再则,缨子不会劈头盖脑地对我进行责骂,在丫丫的治疗上,我们齐心协力,尽量把事情做到最好。我们为丫丫的每一分进步而欣喜不已,互相鼓劲,而不会像桑,永远阴沉着脸,逼问着我“该怎么办”。
更重要的是,脑瘫医院绝没有我想象的那样阴森可怕。这里的孩子基本都有着严重的缺陷,肢体残疾,智力低下。这个病一治就是数年甚至数十年,每月的花销至少是一万元以上。很多家庭是转战南北,四处求医,为此倾家荡产负债累累者不计其数。但家长们并没有成天唉声叹气,怨天尤人。不管如何困难,总是尽心尽力地带着孩子配合治疗。对孩子也并没有不满和歧视,更没有打骂孩子的事情发生。这些输在了起跑线上的孩子,更加让家长心疼,让家长怜爱。在这所特殊的“幼儿园”里,亲情的无私与伟大更加展露无遗。
孩子会翻身了,会坐了,会站了,会跑了……这些对于普通家庭而言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对这些脑瘫儿都艰巨无比,都需要花出无数的金钱、时间和精力,才可能有一点儿小小的进展。甚至对于大多数孩子来说,所有的努力都将是徒劳,无论花费多少的时间、金钱和心血,他们终生都将被束缚在一张床上,不会走路也不会说话。可尽管这样,家长们也并没有放弃努力。
有一个浙江来的女人,她的儿子已经两岁多了,还不能坐,更不会站。有一天,她气喘吁吁地跑来找我,欣喜若狂地说:“芊芊,快到我们病房去看,我儿子,他终于会坐了!”我跟随她到了病房。她坐在床上,把孩子搂在身前,摆好姿势后,小心翼翼地松开了双手。最多不超过两秒钟,孩子便委顿下来,一头栽在妈妈身上,她却依然期待地望着我,兴奋地说:“芊芊,看到没有,我儿子他会坐了!”我点点头,笑着说:“真好!祝贺你们!”她欣慰地笑了,低头看着儿子,目光里满是赞许和期望。一股热浪不可抑制地冲进眼帘,我背转身,悄悄地离开。这就是母亲!花了数月和数万元,换得儿子不超过两秒钟的“独坐”,已经心满意足。仿佛所有的艰辛和心血都没有白费,都有了回报。
在物理治疗室,其实也就是运动训练室里,一个四五岁的男孩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他白发苍苍的老奶奶试图教会他爬行,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手脚并用示范起来,边爬边喊:“刚刚,看着奶奶,这样手先伸出去,然后腿跟上……”男孩茫然地瞪着双眼,并不得要领。他奶奶倔强地在地上爬行着,汗水从她布满皱纹的额头上沁出来,一滴滴落在地板上,她仍然毫不气馁地喊着:“刚刚,瞧奶奶……”
这样感人的事情几乎每天都在发生,我的心每天都受到这样的撞击和震荡,仿佛经受了一场灵魂的洗礼。残疾人是社会的弱势群体,脑瘫儿更是残疾人里面最弱势的一组。我不是旁观者,我是他们当中的一员。我们同呼吸,共命运,共患难!我们都在努力,为了孩子有一天可能会站起来,像正常的孩童那样,沐浴和奔跑在阳光底下。虽然对于这里面的大多数人而言,永远是一个无法企及的梦。我们卑微而渺小,我们的孩子可能永远都是残疾人,但我们并没有放弃努力。我们在咬着牙,尽力地和命运抗争。我们可能会劳而无功,一无所获,但我们拥有延绵不绝、至真至纯的信心和爱。只要有一线的希望,便会付诸百分百的努力。一个意志坚定的人是不可战胜的。
在脑瘫医院这所特殊的学校里,我终于实现了质的蜕变,就像我的故乡传说中的那只凤凰,自焚后实现涅。我从云端飘到了地面,结结实实地触碰到泥土,触碰到生活的实质和重心。这个世上,本就有极多的家庭和个人会遭遇种种的灭顶之灾,对于社会而言,几率可能只是百分之几,千分之几,可对于受难的家庭,就是百分之百。我的孩子从生下来就倍遭磨难,但我们并不是这世上唯一最不幸的人。就在这所医院里,比丫丫情况严重千百倍的人数不胜数。他们都怀抱希望和梦想,我还有什么资格自我怜惜和感伤?我不再抱怨,不再伤怀,不再是那个悲悲戚戚,矫揉造作的小女人,而是一个坚韧、顽强,随时准备为孩子而战的母亲。
“人在做,天在看”。我所能做的,只是静下心来,踏踏实实地为孩子把每一件事做好。只要自己尽到努力,至于上天要给予自己什么,都只能接受。
所有的医学书籍和专家都告诉我们,脑部的损伤是终生无法修复的,一旦形成便永不可逆。当初丫丫被诊断为“脑白质软化”,在核磁共振的片子上,可清晰地看到几个白点。按医学来说,这是终生不可改变的,等于说丫丫终生被判了极刑。现在的治疗最多让她今后可以简单地生活自理,绝不可能恢复到正常人。
然而,丫丫的表现确实是日新月异,突飞猛进。我站在医院“痊愈儿童”的功劳簿下,发现丫丫的现状已经比所有“治愈”的孩童不知好了多少。其实,现在的丫丫已经与和她同龄的正常孩童无异。
唯一让我担心的是当初核磁共振的图片,冰冷的机器代表了“科学”,而“科学”是不容置疑的。
一个疗程结束了,医院进行例行检查,丫丫再次做了核磁共振。
我并不敢抱任何幻想,毕竟要相信“科学”。拿到片子后,我甚至没有勇气取出来看一下,只是心存一丝侥幸,轻声问道:“片子……有什么问题吗?”
“这孩子没什么问题。”医生轻描淡写地回答。
“什么?没——有——问——题?”我吃惊地张大了嘴,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数月前,在北京的医院里,我们眼巴巴地盯着医生,希望听到一句“没有问题”,这样就证明是一场虚惊,我们会抱着丫丫高高兴兴回家去。然而,无情的一句“脑白质软化”如五雷轰顶,炸得我们魂飞魄散。天空一下子塌了。
如今,我已经接受了既定的噩运,已经积蓄了全身的力量,准备和丫丫一起同“脑瘫”这个恶魔打一场生死战,医生却告诉我“没有问题”!
我迅速地抽出片子,只见影像上光洁均匀,那几个折磨了我们数月的该死的白点,居然不见了!
脑白质软化的症状消失!
怎么可能?所有的专家都告诉我们,脑部的损伤是不可逆的。一旦形成便终生无法修复,只有激活别的脑细胞替代已坏死的脑细胞功能。
可是,丫丫的核磁共振影像一切正常,脑白质软化症状消失。
一时间,我如堕梦中,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巨大的幸福来得太猛烈,我不敢狂喜,我怕梦醒来再没有勇气面对残酷的现实。我虚弱地扶着墙,怯怯地问:“会不会……拿错了?你们的机器……会不会……有误?”
“我们刚进口的新机器。”医生不耐烦地大声回答,同时不解地看了我一眼,似是奇怪这女人是否患了失心疯,孩子没问题不欣喜若狂,还问东问西。
我恍恍惚惚地走出医院,像喝醉了酒一般晕乎乎、轻飘飘的。我站在医院大门口,阳光炽烈地照在身上,我眯缝着眼,第一次发现,广东的天真蓝,树真绿,阳光真灿烂!我静静地站着,眼泪静静地流了下来。
谁说眼泪代表悲哀?
在治疗之前,我与桑曾去了一趟寺庙,为丫丫求了一个签。桑一向对求神拜佛或是偏方秘方之类执迷地相信,我虽是“无神论者”,亦想寻求一份自我安慰。人在无法主宰自己命运的时候,便只有求助于鬼神或运气。
签上有一句话:“此女本是人中凤,偶感小恙何足惧!”当时将信将疑,没想到如今却竟然成真。
一个饿得太久的人一下子不能吃太饱,否则胃就会撑破。同样,极致的幸福不能来得太猛烈,否则人的神经一时承受不住这巨大的狂喜,会像“范进中举”一般,瞬间发疯。
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满涨着激动和幸福,我想大笑,想奔跑,想抓住身边的每一个人,告诉他